（紫宫几日，我似也嗅出天大的秘密——同四九较起，紫宫的天是另一片。这几日，我最少见湛湛青天，最多见却是穹顶云城。它们像我尝见过的山川，薄似山岚、厚也肖群川。起初我觉它是缥缈的，近日却是迫人的，像是灵泽将至的闷人，一日也只能偷见得一隙天光。）
（这里啊，不大讨人喜欢。）
（然这番话，是不能同人讲起的。阿姐三令五申，要我慎言。虽不喜此地茧缚，却也明晰利害。逢人盈笑，半分心意也不吐露。）
我觉得您真好看，您叫什么呢？
（我瞧见来人时，天色渐昏了。我终得见杂糅在云霭间的天光——虽难称至烈，但也是正经天光。于是我兴味颇浓，恰她生的也极好看，一双眼都让我都让我想起江南的清溪。我虽没见过，但话本儿中所写的，确然很像她的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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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年仲商，闺房门前的玉簪已簌簌开满一圃，随风绰约展颜，不复正月里瑟缩躲在雪下的狼狈，花香盈院。我躲在蔷薇架下纳凉，挑起香气覆指，染成无色却有味的丹蔻，抬起柔荑对着光怡然自赏，适时闻恩旨临门，秀女大挑再开，这回我同正月留牌的家姐一样，名在册上，将入京待选。）
（出门前折了一枝玉簪花，请来一位白鹤仙栖在我发间，随我登车赴京，去领略宫城里的泼天富贵，那可是寻常人等终其一生都见识不到的稀奇光景。）
（过朱门，入撷芳，我尚未能将这儿的好颜色一一览遍，闻声去看，是同我一起入配殿的小主，不禁粲齿一笑，趣言。）
得美人夸赞总是让人欢喜的——我姓尔朱，（顿上一顿。）是个汉人。

（偶也阅过几卷志怪，称宫城诸女皆是狐鬼所化。最喜夺人魂魄、杀人无形。本我是不信的，但一瞧顾眼前这位，却隐约添疑——她明眸肖溪，弯却也像楼台弯月。这般的妙人，遑论夜行书生，纵是我，怕是一个不留神也要被勾去魂魄的。）
（于是我略有一些慌张，却不盈十分。毕竟她轻飘的一句后话随风入耳——哪有妖与怪会这样夸人的？）
我觉得您还很有眼光。（我话中是十足的诚然，想必她也能体悟。）我少能见汉家的女儿，十分可爱的更少。
（就似才子同佳人相见时，要相顾一回，以眼神相接，方有后面的故事。我同她现下，既已将话说至此，便可以坐下喝茶了，于是我毫不吝啬，出口相邀。）
您要不要喝茶呢？

（宫门开合，命运自此被交到这一座座巍峨殿宇手中，交给史官手里的毫笔、流传万古的典籍，板着脸的嬷嬷是我等未卜前途的引路人，一路行来皆在提点规矩，这二字似无形枷锁落在肩头，压得人脖颈发沉，只能垂首卖乖，不敢四处乱看。）
（但即便如此，那阵阵香风与珠翠琳琅皆在提醒今日是何等美人云集的盛况，似百鸟朝凤，万芳觐见。）
（尔朱这一姓氏并不常见，是以我经常十分诚恳地先将自己乃是汉军旗人士一事坦荡道来，倘若遇上不爱与汉人为伍的旗人格格，也免去耽误各自辰光——但她显然不是的。）
好呀。（毫不扭捏的应了。）还未请教格格名讳？

（在邸中时，阿玛常谓我不好相与，万事要看眼缘，素不以需待人，时时要提点一番。然他说教良久，我仍只学得皮毛——面儿上总能做足的，然骨子里头，仍是最为挑剔的脾性。譬如我这一盏好茶，便是族中几位姐妹求也尝不来的。眼下，我却信手为她斟满。）
（她欣然接来，半寸也不忸怩。我更觉这一盏茶未被虚耗。）
你尝一尝？（方才刻意而带虚的您早已改去，一声你唤的亲亲切切。）我却是满旗格格，姓为松吉，唤作元龄。（阿玛崇文，故家中诸子择名时，皆翻阅过良多书卷，文息颇浓。故于人跟前，我素不讳姓名。）
（眼月再弯，又询一句。）我才学尚疏，还是首一遭见过以尔为姓的。还是——尔朱呢？

（我实有几分歆羡她的自在，身处暂居处也闲庭信步似在久居的香闺，仿佛一转身就能看到柜顶摆着自己吃茶时惯爱用的青瓷茶盏，梳妆台上还隔着一盒忘记合上盖子的茉莉香脂。）
（而我呢，虽这会儿言笑晏晏，实则直到刚刚仍是手脚拘谨，硬生生把袖里的一方帕子揉成了雨打风吹后的委地残蕊，进了配殿才松一口气。）
且先让我尝尝这茶。（伸手去取茶盏，丹蔻上萦着的花香早已杳然无踪，只剩茶香随着热气袅袅飘荡在屋里。）
倘若吃的好，我便将尔朱氏的故事从头给元龄小主讲起。（吃茶谈天，后话暂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