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种子
庞刈遍寻白玉堂不见，正在气恼。
有一人飞掠到房檐下，笃笃笃的轻叩了三声门响。庞刈知道是宫里来的消息，叫了一声“进来”。便见一人黑衣简装，推门而入。
庞刈见到来人，微微皱了下眉头。“什么事？”
“昨日，八王爷带了一个人和赵红赵明一起进宫。属下觉得，那人很像是许子远。知道公子关心他的行踪，故特别来报。”
庞刈闻言心中便是一沉。转念旋即明白，人一定是赵德芳藏了去带出王府的。一切都是这个老王爷从中使的诈！
但，赵德芳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将白玉堂的行踪告诉他？！是了，如此一来，他一面可以对赵祯卖个好，一面也可以试探赵锋身边到底谁才是他的人手！
——该死！
“秦先生，你擅自对赵明赵红动手，虽说是为了挑拨八王叔和魏王叔，却当知道，如此行为亦会令八王叔对我起疑。此番恐怕便是他的试探了。他用许子远的行踪来试你，你这一来必已暴露了身份。”
“公子我……”这黑衣人，竟然就是赵锋身边的秦业一！他听闻庞刈呵斥，诧异而惊恐的抬起了头。
庞刈叹了口气，对他挥挥手。若非唐门用毒之能，实是不可多得。五毒教如今也到了秦国馨手上。他绝不可能让秦业一活到今日。但此刻他正是用人之际，也只好将这气咽了下去。
秦业一自知失职，赶紧奉命走了。
庞刈本要去找赵德芳，奈何赵德芳早晨去了宫里一直未归。
身边的亲信费亚荨露出担虑之色：“公子，八王爷会不会……？”
庞刈扫了费亚荨一眼。“会怎么样？会临时反悔，帮赵祯来杀了我？”
“属下觉得，此事不可不防。他们万一突然下手，我们这边人手有限，再如何准备，怕也挡他们不住。不如趁着他们还未归来，及早离开。”
庞刈闻言，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他因为绑了白玉堂，不想叫赵爵知道，因此一直藏身在赵德芳处。连庞吉都没有知会。
庞吉也因为庞刈下落不明，反而对赵祯恪尽职守起来。加之赵德芳经历三朝，所知最多，人手最广，竟愣是没叫庞吉得了风声。
就是自己的舅舅刘贤丰，庞刈都只是简单告知而已。说到底，多半也还是为了白玉堂。刘贤丰对于他恋上白玉堂一事，极是光火，几次三番的以极其的手段，想要置白玉堂于死地。
事到如今，竟然只得赵德芳一人知道的他的行踪。若是现在差人去找庞吉，恐怕反而惹他不悦。而刘贤丰处，便是如何也不能说的，不然刘贤丰若知道白玉堂活着，不知又会做些什么了。庞刈想到此处，不由又心中痛苦起来。
费亚荨见他支起额头，手指微微有些颤抖，知道他必是想到了别处。“公子……又在想白少侠？”
庞刈摆了摆手，示意他说话谨慎。费亚荨微微欠了欠身。白玉堂的为人，他虽只相处了几日，却也知道实是个绝妙的。撇开那叫多少江湖人都用作谈资的绝色样貌，那股子硬气和坚决，便叫他生出几分佩服来。知道庞刈过去在他手下吃过两次亏，昨儿他自己又吃了一个大亏，便也隐约可以体察庞刈的爱材之心。只是阴差阳错被赵爵当做了先皇嫡子的身份，加之刘贤丰恨庞刈挂念他过多，故而遭受许多罹难。庞刈每每想到，总是会难过一番。
后来加上了展昭之行，便成了一种难以解开的结。
庞刈喘息了两下，终于重新平复过来。“其实，我有时觉得舅舅是有些道理。白玉堂的确能影响我的心绪。自从他那么斩钉截铁的告诉我，绝对不会帮我之后，我都考虑过，是不是就此放弃。”
“公子您……”
庞刈笑了笑。“这话我也就是对你说说。”
费亚荨低下头。“可是公子千万不可有此一想。我们现在能聚集到这许多的人，能够走到今天。大家盼着的，都是公子许过的登基后的封赏。不管是荣膺子嗣，还是洗刷冤屈。若是公子起了放弃的念头，那那白玉堂就真是该杀了！”
庞刈在心底叹了口气。轻轻看一眼费亚荨。这人约莫也是冲着今后的三班之位，才对他如此衷心的。他自知失言，调转话锋道，“我知道。也就只是那么一瞬间的做想。我本是先皇的嫡长子，皇位自当是我的。赵爵那个老匹夫，几次三番想要杀我，是绝对不能放过的。赵祯仁弱，害我家国总遭辽人侵略。他们都是自取死路罢了。”
“是，公子能这么想，就是最好的。”
庞刈看着他，点点头。“但白玉堂在我心中何等地位，你是最清楚的。他的事情上，你若敢擅自拿什么主意，且不说能不能成，便是叫我知道了，你也清楚我的手段。”
费亚荨只觉得脖子后根一凉，知道他说白玉堂是非，惹了眼前人不悦。情爱一事，本就没什么道理可讲，他居然刚才说白玉堂该死，真是不知道谁才该死了。心中慌乱下赶忙点头。“属下失言，属下不敢。”
庞刈点点头。费亚荨为了将来的三班之位，怎么也不可能将白玉堂的事情拿去刘贤丰或赵爵处邀功。这一点，他确是一点也不担心。只是他身为在野的皇子，对手下人决不能失了威信罢了。想通之后，才重新开始盘算赵德芳之事。

现在如果真的硬闯出汴梁城，恐怕不但困难重重，赵爵也很有可能会怀疑到他。毕竟他虽告诉赵爵自己跟随他是想要建立功名，毕竟他是刘贤丰介绍过去的。上次赵祯在城楼上说的那些话，虽然不足以因为他的怀疑，若是让他知道自己躲在赵德芳的地盘上，却仍旧那就难免引起他的怀疑了。那人是个老狐狸，生性多疑且宁可错杀不肯漏杀。
“八王爷既然肯留我在府里，就不会轻易让赵祯杀了我。应该不可能坐视赵祯对我手足相残。”
“可是万一……”
“这个万一，远比我们闯不出去的万一要小。你不明白吗？”
“……”费亚荨依旧觉得不妥，还想要说，却听远处传来一声尖细却响亮的长报——“八王爷回府——”。
两人功夫都不错，虽然隔得较远，还是听得真切。庞刈让费亚荨派人去查看了一番，果然无事。
“公子智谋过人，属下佩服。”
庞刈笑着摇摇头。心中却想，可我每次同那白玉堂相斗，却都是比不过的。
庞刈本想等赵德芳来找他，奈何八贤王，八面不动气定神闲之绝，除了差人来问昨天要找之人可曾有了下落之外，竟是半点没有知道秦业一行踪之态。
庞刈终究年轻沉不住，也觉得没有必要沉。便在次日找到了赵德芳。
赵德芳似乎染了风寒，脸色有些苍白。见到是庞刈，招了招他，让他进入书房。“怎么了？”
“你送白玉堂出去的？”
“这话从何说起？”
“王叔，我知道您不会有把柄给我。但是您为什么要这么做。您到底打算帮哪一边？还是说，真的就打算哪边强了帮哪边？”
赵德芳闻言微微闭了闭眼睛。“当朝天子仍在，你还需当谨言慎行。自己找不到了人，便莫要将责任推卸到他人身上。须当谨记，凡事多看，多听，少言。莫无风起浪。”
“八王叔！你……”
“你不是说来找我下棋吗？来来，摆上摆上。”
寥寥几句，避而不答。庞刈的拳头就像砸在了棉花上，心中一阵的别去无奈。
“那王叔，我们接下去，该做什么？”
赵德芳闲闲落了一子。“大势之事，还是应当自己把握。”
庞刈看了一会儿，也落了一子。正和赵德芳的白子咬上。“我想离京。”他不愿意继续留在京城，一者认识他的人着实很多。二者，他也不想要赵祯的施舍。好像接受了赵祯的施舍，一直以来理所当然的夺权就会变成掩耳盗铃的篡位。
赵德芳看了看他，轻轻点头。“可以。”

正说话之间，赵明来敲门。递进来一封信。“下人在内墙边上发现了一封信，边上留了字，说希望给庞公子。”
赵德芳问验过毒没有，赵明说信封外面和压在信封边上的纸条已经验过了。里面还待吩咐。赵德芳和庞刈看了一下纸条，上写着：昨日寻人若未得，今日有信能奉上。
庞刈不看则已，一看竟是皱了下眉头。赵德芳命人将信内也眼看过了。
庞刈才见到了信。写得很简单。
“蒙君礼待，承情承情。
别而未辞，勿恼勿怪。
家国两处，难免分道。
重见有期，愿非兵戎。”
没有落款，笔迹是很工整的小楷。但几乎可以肯定，信件来自白玉堂。
他将信放下，幽幽叹了口气。真不知道白玉堂口中所谓的承情，他是应当高兴呢，还是气愤。就算是离开了，还是想要告诉他，如果他继续走他现在的路，两人下一次相见，必还是兵戎以对。
“你们合伙好了来对付我吧？还要这么此地无银的证明，他没有回到赵祯处吗？”
赵德芳摇摇头。“你的疑心太重了。”说着自取过信来扫了一眼。不再多说什么。心头却当真觉得白玉堂有时候，真叫人生气不是，喜欢也不是。要说多此一举，也是有的。但信中寥寥几语，却是情意真切。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旁人本无法干涉阻拦。但白玉堂却仍旧会想要将自己不愿同庞刈兵戎相见的心意，传达出来。这又是何必。
然则一个转念，赵德芳忽就觉得这一棋走得极是高明。虽然他们都知道，庞刈绝不会停手。但是其实他们都希望，这场皇权争夺中的兄弟相残，能够消弭于无形。而白玉堂的这封信，或许就会像一颗种子，扎根在庞刈的心中，慢慢的等待发芽。
凡事不能有一蹴而就者。总需一番筹措，让人心中有了接受的雏形，才容易最终得到人心。就像是，人们心中曾经那般忠良的展昭，也终于在闲言碎语中，长成叛逆家国的贼子一样。

这一日，展昭正走到唐州。因为身体感觉有些不适，故而在客栈多停了一日。
前一晚，就有听到茶馆里有关于他的段子。今日也是一般。展昭在屋子里待得闷了，便闲坐着吃茶，想着听听也不妨事情。骂也好，气也好，总是他自己行的事，得的果。
段子已不再是过去那些人人夸口的行侠仗义，也不再是什么五鼠闹东京，御猫追三宝之类的打趣。这回讲的，恰恰是去岁，他败在欧阳春等人手下的故事。
那件事原有几个江湖人知道，但为数并不多。坊间相传的，同真实事件相去大都很远。展昭也不在意，想着那时候终于回到宋土，心中反而是有些踏实的。
此刻说书的，乃是一对男女。男的约莫三十上下，女孩约莫十四五岁。瞧不出是兄妹、父女，又或是夫妻。
只听那汉子道：“那展昭眼见不敌，赶紧滚马落鞍。”
小姑娘俏皮地问：“打不过不是该当跑吗？滚马落鞍却是为甚么？”
“自是求人饶命啊。”汉子说着，立刻跪到地上，举手匐地，“英雄饶命啊。英雄饶命，小的再也不敢啦。”
下面哄笑起来。
展昭也略觉得有些可笑。偏还终究有些个不好受。只抬眼看着，嘴角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
原本以为，也就是个求饶讨命的场面个。却哪知那小姑娘一个侧身，嗔怪道，“我可不是什么英雄。怎能饶你？”
那汉子跪着走了两步，抓着姑娘的裤脚：“诶哟我的好妹子，就饶了哥哥一回。哥哥床上【】功夫【】可好着，若是饶过我这一回，定当叫你满意。”
众人都惊讶的愣了一下。展昭的心头却是一紧。
随即就听那姑娘道：“少来唬我。你不是喜欢那白玉堂吗？”
“诶呀好妹子，那白玉堂都被哥哥我搞得【】【】欲【】仙欲【】【】死。你还不试试吗。”汉子说着抱住了那小姑娘。
小姑娘推推搡搡。却也看不出当真拒绝。
底下哄笑起来，桌子杯子锅碗瓢盆叮当乱响。“好！——”
“就是的！好妹子，快试试，不试可是要后悔的。”
“对对，快将你的好哥哥劫回家去！——不然可就要被众侠客砍了。”
展昭不愿再听。自起身，付了茶钱上楼。

谁知众人哄笑中，却真的有人对那卖唱的姑娘动起手来。
拉拉扯扯下，场面变得有些混乱不堪。
那汉子真的跪地求饶起来。但是一看就知道动手的人在地方上有些个手腕，掌柜的和伙计都不上前帮忙，反而躲了起来。
客栈里，原来坐着的妇人，都赶忙和家人一起匆匆出了客栈。
边上有个人来拉展昭。“这位，热闹不好看。快上楼吧。”
展昭皱了下眉头。被拉住的右手吃疼的往回一缩。对方这才看见他手上包着的纱布。“哦，对不起，你手不好？”
展昭点点头。“就这么看着都不管吗？”
“管不了。是襄阳王府下面的些个江湖人。过去都在这一带为害，后来王爷给招入王府，加以管束，倒是太平了。可打了仗之后，王爷便没了这份精力，才又有出来作乱的。他们本来功夫就高，如今仗着认得些个朝里的人，又是襄阳王爷派到地方的人手，更加肆无忌惮。快走吧，省得被看到后倒霉。”
展昭感激的看了对方一眼。却没有动。
对方又拉拉他，见展昭还是犹豫，便道，“哎，你这人怎的不识好人心。你再不走，我可不管你了。”
展昭对他点点头，“多谢仁兄好意。”

客栈的前堂一下走的没了人。带头出手的是个彪形大汉。展昭一时想不出他的来历，也是身手较为平常的。这时候，他已经让身边的人将汉子架到了一旁。打横将小姑娘抱了起来。淫笑着道，“来，让大爷好好伺候你。”
少女的哭叫反而引起了他肆无忌惮的大笑。边笑边往楼上走。正被展昭拦了个正着。
那汉子一愣，随即破口大骂：“嘴上毛没长齐的小子，你拦着大爷的路了！快让道！”
展昭依旧淡淡的站着。然后平静的开口。“将姑娘放下来。你这样做，上面知道了会生气的。”
这时候已经有其他的几个喽啰跟了上来。眼看着就要动起手来了，却被那为首的拦住。
展昭的口气太平静。这大汉还有些江湖经验，知道眼前的人，如果不是傻子，那么一定就是个高手，而且还是个看起来知道他身份的高手。或许他们共事一主？这样想着，他将少女甩到地上，抬膝盖压在她的肩膀，让人几乎蜷伏在他胯下。“小子，你什么来路。”
展昭伸手掏出一块木牌。那是赵爵手下的人都会有的信物，用来方便辨认。过去白玉堂和赵祯逃跑的时候也用到过。正面刻着所属的地方，反面有名字。
展昭只亮出了正面。那汉子一看，知道展昭身份高于他，虽然有些不甘愿，却想着对方是王爷直属，事情传到赵爵处他便没的好处。终于答应将人放了。还啐了一口：“算你们运气好！”
转身想去和展昭套个近乎，谁知展昭全无搭理之意。伸手去抓，也被展昭避开，不由怒骂了一句。带着一干人灰败的离开了。
那汉子和小姑娘躲过一场劫难，都愣在当地，半晌也没能动作。
良久，已经被打得浑身是伤的汉子，终于一瘸一拐的到了小姑娘身边。“阿元，你没事吧……”
那小姑娘依旧愣着。她刚才从下面模模糊糊的看见，救她的人拿出的那块木牌，对着她的那一面，写着两个字——展昭。

呜呜呜楼主，没有后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