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哗啦一声,暴雨倾盆而下。河谷地区,夏季常有暴雨,往往毫无铺垫,倾盆大雨便从天而降,正如这次叛军破城一般。很快,他们都被淋湿,如同落汤鸡一般。
张锋不恼反喜。在潮湿环境下,他的雷系灵气战力倍增。何况大雨将更好地掩护他们的身形。
“城门情况如何?”他向陈宇问道。
“城门开。敌军百人列枪阵,有弓有铳。”陈宇简洁地汇报。语毕,咳出一口鲜血。
张锋知道,他有扭曲光线的神技,可以看见重重阻碍之后的事物。但此时他们距离城门至少还有两次弯要转,且处于夜间。他将城门处的情况看得如此仔细,对身体的负担简直难以想象。
他几乎流下泪来,但也只伸出手,拍了拍陈宇的肩膀,问道:“还能冲的出去吗?”
“强提灵力,不碍事。”陈宇的语音微微颤抖,但说话仍是那样简短。
幸亏城门是开的。想来,很快还有其他军队要入城。叛军为图省事,没有关上沉重的城门。
都说夕原军队乃世间弱旅,他们大概已忘了,城外还有三千昭华铁骑。
这样,便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不辱使命、建功立业的机会——但现在,他首先要做的,是冲出那道城门。
又转过了一次弯。张锋开始指示冲出城门的部署。
“陈宇,在接近城门时,你释放幻阳之术。”张锋语速极快地道。虽担忧陈宇身体,但能否冲出城门,关系到在场十一人的生死与使命的成败。只有用他的幻阳术制造强光干扰敌军的注意,他们才有机会冲破百人把守的城门。
陈宇苍白的脸上没有露出丝毫表情,只轻轻一点头。
“杨天安,你带王思云、周明凯,赵文杰、秦宗光四人在队列前方,除我和陈宇外,我们所有人的魔导铳都给你们,等距离城门十丈以内,你们微微勒马,一人双铳向前开火,无需瞄准。”
“其余五人在我带领下顺势冲到队列前方。你们全力运功,冲穿敌军阵列。持铳者抛弃魔导铳掩护后方。”
有人问道:“那长官您呢?”
“如果有驭灵境强者,交给我。”
他听见身边不止一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杨天安问出了大家的心声:“叛军能放一个驭灵境强者来堵城门?”
无论是在江湖还是在庙堂,驭灵境都被视为“真正强者”与普通能力者间的分野。只有达到驭灵境,掌握“灵核”之法后,方能驾驭大规模的元素灵气,施展真正强大的招式。
放眼天下,驭灵境强者都不是常见的存在。以昭华军队为例,凝灵境强者恐怕足有五百人以上,但驭灵境只有二十四人。
夕原乃小国。一个小国的叛军,能够派一位驭灵境强者来守一座城门?
“我也只是推测------”张锋缓缓地道,“但愿,不要成真!”
众人沉默。他们或许仍心存疑惑,觉得张锋这个最强的战力,因这虚无缥缈的“推测”而不全力出手,是个错误。但张锋话语中的那份沉重和斩钉截铁,让他们没有开口。
转过第二个街角,陈宇凝出的白森森光柱霍然映出千万道银线般的雨丝,映出横亘在面前的城墙,城门,也映出——城下列阵的百余名叛军!
雨夜。长街。十一骑夺门!
叛军惊呼出声。张锋也放声高呼。
陈宇心领神会,双手于空中连点,不顾嘴角流下的鲜血。须臾,他在空中画出一道日轮。光芒万丈,仿佛驱散了整条长街的夜色。空气中每一滴落下的雨水,都反射出一个太阳。
敌军也高呼起来,不过那是惊惶的呐喊。有箭矢嗖嗖飞过。张锋照例开启雷灵罡直冲过去,几支箭射中他的身体,被震得粉碎。
张锋目视前方,估算距离。
他所修的是雷系灵气,由“光”“火”两大基础灵气组合而成,因此他也有部分光系能力,在视力上比普通人更胜一筹。陈宇正在全力施法,因此估算距离的活儿便落到了他的头上。
二十丈------十五丈------
到十一二丈之时,他深吸口气,高呼:“开火!”
在这瞬间,骑队又冲刺了一两丈,在十丈的精确距离上,向前击发。他们用的都是昭华帝国北御军军官常用的连珠转轮铳,顷刻间数十枚弹丸呼啸而出,在敌军队列中制造了一片小小的混乱。
开枪瞬间,五人速度稍缓,张锋等六人顺势便冲到了他们身前。此时,这五人多半已中箭,搏杀实力已有所下降,而六名此前骑在后方的生力军,正好接过冲破敌阵的重任。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五名部下挥刀舞枪,在敌军中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此前开枪诸人迅速将价格不菲的连珠魔导铳抛在大雨之中,转以近战武器掩护队列后方。张锋以枪头点在地上的水洼中,顷刻间一道道电流如涟漪般扩散开来,借助敌军士兵身上的潮湿,让他们感到浑身酸麻,动作减慢。
透过幻阳术释放出的光芒,他看出叛军士兵眼神惊惶。面对昭华十一骑的决死一搏,许多士兵已抛下武器,向后逃窜。
“果然是弱旅。”他轻蔑地想。“如我担忧的驭灵境强者不存在,我们眨眼间便可冲出。”
想到这里,他忽然感到手中长枪不稳,几乎要脱手飞出。不仅如此,他身上的铁甲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吸力。他险些从马背跌落,左手猛地一扶马颈,这才稳住身形。环顾四周,竟有两名部下当场坠马。
这诡异的能力,他闻所未闻,但他立即做出了判断:推测成真了。
驭灵境强者!
“看来,这还真不是一场单纯的叛乱啊------”他口中喃喃道,挥枪击倒了两名小兵,再次环视,找到了那神秘强者的身影。
一个高大瘦削,介于青年和中年之间的男子。他剃了光头,身穿一袭宽大的长衫,右手中握着一柄长杖,左袖管却空荡荡的。此刻,他身周有十余柄利刃围绕着他旋转。
但最吸引他眼光的,还是此人衣领上的标记:那是一个有着九条黑缨的三叉戟模样的图案。
“九尾大纛------金帐千士------是原黎的人!”张锋惊呼。
他之前的猜想果然被印证了。夕原叛军敢袭击昭华使团,背后自然有其他大国撑腰;而异常积极地攻击使团,也有几分向“新主子”交“投名状”的意味。这次异常的叛乱背后,是那个名为“原黎汗国”的草原霸主的支持。
原黎汗国与昭华帝国的对抗,是持续上千年的游牧与农耕文明战争的延续。自从“魔导火器”的技术从西方传来,昭华帝国得到克制游牧骑兵的良法后,对抗的天平就开始偏向昭华。
但原黎始终没有放弃对昭华边境的袭扰和劫掠——或许它必须依靠战争来维持汗国内各个部族的团结。这种挑战屡战屡败。张锋能在21岁便官拜从五品,主要便得益于原黎送来的累累人头。
看来他们在经历多次败仗之后,决定另辟蹊径,从夕原下手,将昭华西境这个忠诚的藩属纳入原黎的势力范围。
他翻身下马。一鼓作气冲出城门的势头依已然被打断,再待在马背上也毫无意义,白白阻碍武艺的发挥。
他将雷灵罡气凝聚在长枪的两段,伸手握住枪杆的中部,将长枪当做一柄双头剑那样施展。这是马下混战的战法。虽然早已放出将驭灵境强者“交给他”的豪言,但他明白,以他的实力,贸然攻上,必死无疑。只有将战场选在乱军之中,方有缠住敌人的把握。
那原黎强者却仿佛看穿了他这点伎俩。他长杖一点,苍啷啷一阵金属异响,张锋周围的数十名夕原叛军竟都向后跌出十余步。同时,他们手中的兵器尽数浮空,阻挡在一众昭华军官身前!
瞧这架势,他是要以一己之力,挡住这十名昭华军官。
众人相顾骇然,竟都看不透这原黎强者所用的是何种属性的灵力。张锋身为雷系修炼者,听闻过的诸般雷系术法之中,确有引电生磁,操控金属的技能。但此人施展灵力之时周身上下并无丝毫电芒闪烁,也感受不到任何雷系灵气的波动。
莫非,他的属性,就是单纯的操控金属不成?
想到这里,张锋的心中涌起一股恶寒。属性越罕见,战力便越强悍,如果是一般的驭灵境强者,合十人之力未必不能一斗。但这此人竟怀有特异属性------
又是一阵怪响,数十支刀枪剑戟齐刷刷爆射而来。他双手将枪舞得密不透风,一连挡下七八柄兵器。有两名部下慢了半拍,当场便被射个对穿。
此时,陈宇释放的幻阳光芒忽然黯淡下去,战场陷入昏暗。他也不可能有空闲和体力去再释放一次了。
“该死!”张锋想,“他只要让几十把兵器疯狂旋转,我们目不见物,必然无法招架,我有雷灵罡气在,还可坚持一阵,弟兄们------”
他当机立断,依稀辨认出敌人所在的位置,便大喝一声,以雷灵罡气护住全身,向那原黎强者直冲而去——只有拼死近身,才有活路。这是向死而生的决心。
足足有三柄利刃碰碎在罡气上,几十片碎片刺入身体,痛得他浑身颤抖。他顾不得疼痛,向敌人连刺三枪,都被他莫名其妙地引到空处。但经他一纠缠,兵器飞舞的势头顿缓,他的部下们得以穿破刀网,围到敌人身边。
六人,张锋心想,部下还有六人存活。
叛军士兵们重新围拢,但不敢上前插手,甚至枪阵也忘了列,只在八人外围了一个松松的圈子。只要击败面前的原黎强者,冲破这个松散的包围简直易如反掌。
连他,七对一,四个凝灵境,三个引灵境,近身------有希望!
敌人那瘦削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似乎在嘲笑他的希望。随后,他右臂一挥,以快得模糊的手法,从背上解下了一个包袱。同时左袖猛挥,一股强大的推力将七人一齐推后一步。
待张锋等人站定时,见他左袖已碎,露出左臂的断口。而他的右手,已从包袱中取出一物,接在折断的左臂上。
那是一只比普通手臂粗长许多的金属手臂!
张锋大喝一声,七人一起扑上。但这只诡异的金属手臂一抡,竟将七人一起击退。张锋举枪一格,只觉得一股难以匹敌的大力迎面撞来,不由得连退三步。
三名引灵境军官功力较浅,有两人被震得兵器脱手,一人甚至不及格挡,被直接击中胸口,当场口喷鲜血倒地。鲜血很快被雨水冲刷,融入了地上横流的血水中。
他向张锋微微抬起右手,张锋只觉立足不稳,被牵引过去。
他的左手前伸,指向张锋咽喉。
与他的目光相接。张锋心中只觉一股恶寒。
他的目光呆滞,投出一抹诡异的血红色,在疾风骤雨的暗夜中看来,宛如恶鬼怨灵。
张锋的心跳如擂鼓。但他大喝一声,收敛心神,不退反进,顺势向前猛扑,手中长枪直指对方咽喉!这是张家枪法中“凤点头”的绝技。
长枪在距离他喉头三寸之时,猛然一歪,擦颈而过。
这在张锋的意料之中,他迅速放脱长枪,右手握手成拳,向敌人面部猛击。这一拳加持了雷灵罡气的威力,足以分金碎石。
但那原黎强者左手金属臂一挥,竟稳稳握住了他的拳头!伴随着一阵机械运转的声音,冰冷的五指开始收紧。
张锋只觉手骨剧痛,若非雷灵罡气护着,只怕右手已给捏成了骨头渣子。
那原黎强者便以一只左臂握着张锋的右手,右手长杖挥舞,昭华军官竟无一人能近身。
“想不到我真要死在此处。”张锋感到手上的罡气将散,心道。
他抬头望向天空,一滴滴雨水落在他的脸上。
在这一刻,他的脑海之中,闪过了他的远大前程、堂上的双亲、某个女子的倩影、还有军营中烧煮牛肉的香气------
他看见了一道耀眼的电光划破长空!霎时间,他的耳畔响起了一个声音。
好像是他父亲的叮嘱,又好像是他自己的心声:
“------要做,国家的锋刃!”
天不绝我!在暴雨中,他高呼出声。。
闪电稍纵即逝,但他敏锐的反应跟上了闪电。他迅速开启体内灵脉,毫无保留地吸纳天地间忽然充沛起来的灵气。
闪电消失了,但他右拳上的罡气再度转盛。
天空中响起了一阵沉闷的雷声,地上也响起了雷声——张锋弓步出拳,右臂一震,将那原黎强者击退了一步!他的身体有些失去平衡:看来,他的格斗技巧并不过硬。
身经百战的昭华军官们不会错过战机。一名军官举刀一砍,刀刃崩碎在了敌人的右肩上,但也让他汩汩流血。张锋抢起地上的长枪,狠狠一枪击穿了敌人的右胸。
他并不倒下,只是定定地站着。两处伤口竟以可见的速度愈合。
无论是昭华军官还是夕原叛军,都惊得呆了。张锋反应过来,大喊:“上马!快上马!”声音已有些沙哑了。
仓促之间,六人只有五人找到了自己的马匹。另一人耽误片刻,便被一名叛军士兵拾起掉落的长枪,刺穿了后背。
张锋已经顾不上为他难过了。他三分心思用来挥舞长枪,调运体内剩余灵力,击退挡路的叛军,而七成心思都用在防备那诡异的原黎强者身上。
好在,或许是伤势仍能给他造成一定阻碍,他始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转过头来,目送着四名昭华军官突围远去。又一次电光闪烁,映出他可怖的身影,在风雨中站得笔直。
直到跑出数十丈远,张锋觉得,那阴冷诡异的血色目光,仍透过风雨,凝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