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跌入禁，秉画箧过如意馆，全璧奉归，无一磕损，画学生再三勘验确是无缺方延我入座，呈布茶品。且说散值后门僮递来放哥的帖子，合衣瞌盹一盏茶的功夫便趋趋过来，生恐稽迟不够友悌，而现下，漏传数响，磬敲三折，清茶转酽，未见其人。镣子欲换新茶，眄之罢手申退，抻臂舒展略僵直的筋络，目及南窗，花影里若隐若现一人，不自专起身促步去探，撇过碍事的垂梁帷幌，于窗前一射之处驻步，凝瞩于斯，至她芳踪没入葱茏草木，仍不能神醒】

【 斯人芳迹已渺，我犹且驻足，默怔一晌。及回了神，体元低声地促约期，我才是于恍惚间举足，向如意馆内去。倘非这几日来得频，我几要以为如意馆的青砖是以青棉铺就，否则如何这般软而无力，没个着落？及到舍内，我目及额尔德谟，方是牵回神思，阔步入来。 】
㗇，瞧甚么呢——心上人？
【 我伸颈探窓，却乌有所得，方将眼风落回他。 】今儿怎恁般早？

【俯仰间神思入邈溃散颠踬，膺口最为绵软的一处钝痛迭涌，未觉眉头越渐紧蹙，负于身后的手无意攥成拳，指尖拂过辫穗，骨节为穗上珠珞弹拨，却已麻木。到双睑泛酸掌心如蜂刺蛰搠，为放哥语惊，且将思绪整，循声目去，然情状未及收偃，正他延项探牗外，臆测是不及将我的失态收入眼中】
哪儿来的心上人
【侧踵归座，强抖擞精神共他诙啁，心上人一词堪堪脱口，不甚明白喉间一阵滞涩如走砂的滋味源起何处。啜口茶聊尔一润，却如饮苦胆，一时躁灼撇了茶碗。尾音作叹，不再着意去审自喉肠滚入腹中的滋味，眉杪扬】
倒是放哥让小弟好等，做什么去了？莫不是——【一顿曵长了音辞，眸瞬促狭，但可意会】恩？

【 我生而知颐指气使，却从不推敲旁人的神意，概因无意窥探、亦因无人值此一度。惯又不是甚么心细如发之人，只是掠目而过，仍是不期然地撞上他犹且青白僵硬的指节，微泛红，又分明是他皙长的指的痕迹。平日无足思量的一句驳，而今入耳却肖拙劣的辩。我张口讷言，终究是体谅幼弟的成长，缄默下来。及他再问，我方是施施然坐了，招来侍儿奉茶。 】
嗯？
【 我回以相仿而又不相仿的疑，扣了茶盏，投去审慎的目光。 】

我看你们嗯五个回合吧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

恩……
【未料他还施反诘，又如诫责我企图逞意窥探的不谨行径，垂睑敛势将诨诞意味都收捡】
不是你着人送贴子邀我来看画？
【殿内清旷，平日于梁枋悬展的长轴都已归藏，代之以两张紫檀大案，画具悉数陈放，次第排开的石青裂纹瓷碟中广花、石黄、南赭不一而足。有画学生未临罢的绢帛敷于案中，皴开的水墨不及凝干，仍有些许浮淤其上，状如山中兀生的巉岩】

【 我犹且神态自若地品罢手中这盏热茶，那是上好的毛尖——上好这二字放于宫中，未免是显得有些冗余的。只是去此二字，对茶又斯是不公。不急不缓地搁下盏，抬眼道。 】
可不是约的午时之后来见？午时一过，何时不是午时之后。
【 幸而我知自个怠惰的性，一早便未挖坑，否则如今可不是自认栽？现今可好，理不直气也壮，总归是当哥的，便是没理也要说出个有理来。认错是不可能认错的，也就是耍耍赖维持生活这样子。 】

爱铭放这个渣男，太坏了吧

……
【为他诡论咋舌，无可辩对。捧着茶碗呵气舒开复又绵拢的汤饽，针叶沉潜兀自将甘涩滋味冲回于琼浆，又扶摇做茶沫衔盏挂杯，一晌无话，本来逞意候他不耐便伏低领咎称一声抱歉，皆他狡辩顺诌，岂料斯人自相裕如，泰然不动，兀地有蜂刺搠舌，嗫嚅又忖，终于捺不住】
如此说来，我到好奇，是什么教你牵萦至斯，竟比我的面子还大？说好今日是为甄鉴画作，然我来多时，问遍此中画学生，却无一人知晓您今日欲借来一观的是哪位名家的哪卷画轴

额尔德谟且莫妄自菲薄，在哥哥瞧来，谁也不能盖过你的面子去。
【 我迎额尔德谟澄靖却分明显露探究的目光，坦荡地答，无半毫心虚。听得后话，略一思忖，且答。 】
近日本是欲观唐宋间名家的仕女图，只是方才却转了心意——不妨请画学生取馆藏的照水梅，倘无，旁的梅花亦好。
【 上好的仕女图已行出画境，作了馆外的精灵，往咸福宫去了。乱花难入眼，而今倒不妨先恶补一番梅图的学识，好待将来应如何赞颂其技艺娴熟，好搏来美人的一笑。 】

【斯人惯常的纵适不经，诨话连迭都浮在嘴边，毋庸字斟句酌，启齿滔漫挥洒自如，知之稔之也权当凑趣的来听，任他胡侃未置善否】
官春、台阁、朱砂，同宗者众，何意单点照水而摈其他？
【画学生捧轴来时茶且温，汤花未褪，伏案正秉大染才舐广花点南赭不逮勾线，轴悬屏架直枋。笔枕格中，负手欲观，祗候人徐徐展卷，俯仰之间且恪且诚。但见蕤光一隙，独枝虬逸，笔下顿挫团簇叠一花序，当中零星缀着浅蕊，目循下，一隅写陌上风致，半壁预碧水照影】
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经冬雪未销。你说这陌上乱点的，是眉是雪？

概因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 我对花惯无偏爱，抵不过也是天生地养的灵菁，何异之有。只今却有沧海桑田朔漠之迁延，倒也说不清究竟是信口的一个分付，还是心下记挂了。倘说信口，那是太过嘴硬；倘说耿耿记挂，却又不免过之。候得画学生举轴、展卷，我负手与额尔德谟同看，尤爱梅骨苍劲的姿态。 】
梅出白雪而更洁，应是雪罢。
【 我反了常态地寡言起来，却想及人言的修心，倒也不是全无道理。 】

【万象纷乱也好，肃整也罢，悉皆囿在玄机之中，无有差忒。物因变化，未尝法古循今，兴之所至，足蹈践履，自然而然，未识道理。若者是他不经意提及，诏令既陈，有司自当驱遣，闻询又解惑，道诸此间意趣，述尽笔者蕴于画中的心绪。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寓寄真意于斯，海内了悟者能有几人，或一琴歌来和更寥寥】
【凝瞩此画，又候他未尽的辞令，然拖沓一晌也无下文，不由称奇】
唉！有心事？看起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不在酒，怕不是在你？
【 到底是欲说还休，我以为阿哥与女官，亦不过是两情相悦、一个请命的事情。年少而知慕少艾，本不是甚么不可与人说的，更遑论眼前人是自幼相伴的昆仲、知心的与话人。只是临到唇边，到底是有几分难言的羞意。便拿出作兄长的姿态，伸指一敲他脑门，恼道。 】
我瞧你是翅膀长硬了，晓看哥哥热闹了？
【 便笑闹诨骂几句，将话题扯开，至画观罢，方携向外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