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离】如归

（上）
慕容离到达都城的时候，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早已落下，街上的热闹气氛却未被夜幕稀释一分。一排排店铺次第亮起或明或暗的灯烛，人潮涌动，马车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所阻，速度慢了下来，也正好能让车里的人透过车帘，看看这繁华街景：
锦缎庄的门面内，一群二八芳龄的少女，正聚在一起仔细挑选着衣料，似是要给其中一人选做嫁衣；
旁边的两层茶楼已经座无虚席，来人大多数是冲着今日演奏的乐师，这是此间茶楼的招牌，也的确不负盛名；
街角火烧铺子的伙计将新鲜出炉的火烧码在架上，空气中立刻弥散着一股熟芝麻的香气，勾的人口水直流；
几个垂髫小童从小贩手中接过红艳艳的糖葫芦，喜滋滋地舔着上面的糖汁，仿佛在品尝着不可多得的人间美味；
一个尚不会跑的小团子，在父亲的怀里，看着的捏面人的师傅咯咯硌笑个不停，这世界万物，于他而言，处处都是新鲜的……
慕容离看着看着，嘴角勾起一丝明显的弧度，一直没有消失。这一片盛世之景，正是自己多年的渴盼啊，执明，真的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好君王了。

入了宫门，外界的喧嚣就被隔绝了开来，这说来也是正常，皇家之地本就该带着与生俱来的庄严肃穆，要不然，一国之君整日嘻嘻哈哈的，有什么威严以服众臣。念及此处，慕容离想到自己还是天权兰台令时，执明的样子。起初他心底里有些看不上这人的，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他还直言不讳的说了“混吃等死”这种词句，想想也就是仗着执明对他的喜爱吧，换了别人，大约是要被拖出去乱棍打死的。
然而，当他开始履行命运强加于身的责任，踏上遍布荆棘、结果未知的复国路时，在一片兵荒马乱中筹谋算计时，他才终于发现那副嬉笑玩乐的皮囊下藏着的通透纯澈的赤子心，如钻石般珍贵。
好久没见执明那个样子了，他真有些怀念啊。

今夜的宫中比往日更加寂静，执明给大部分宫人放了假，宫道上鲜有人来往穿梭，向煦台更是只有一人，执明之前说过喜欢这个样子，这是我和阿离两个人的家。
人是只有一人，烛火倒是多了两倍，整个院子遍布橘色的光点，染的从那里吹来的风也少了初春夜晚的料峭寒意，带着柔和温暖的气息。楼台里更是一片明亮，离得几十米远都能看见，像暗夜里的路标。
执明也曾担心慕容离会说他浪费，抢先解释说：“阿离你好久没有回来，天色又暗，我怕你一时找不到方向，而且，我真想好好再看看阿离。我平时都不铺张的。”
那时慕容离听着直笑，说我没有打算怪王上，然后心里还存着一句没说出口：
我怎么会忘记，这回家的路。

马车堪堪停下，执明的话语就传进了耳朵：“今天晚了一些。”声音里夹带些许不满，尾音还打了一丝颤儿，看来是在外面等了有一阵子。
“街上人多，行走不便，耽搁了一会儿。”赶车人回复。
慕容离看了赶车人一眼，第一次听那个车夫说话，声音竟然很年轻，也悦耳，听起来如同一颗颗朱玉落地，清脆干净。不过入眼的果然还是那一张花式夸张纹理复杂的面具，面容不辨。慕容离从未见过他的样貌，虽然以前也都是这人来接自己。
执明张口还想说什么，可看到慕容离下车，心思瞬间转了过去，便挥了挥手，那车夫就默默退到了暗处。
“王上怎么不在屋里等？”牵着他的手有些凉，还带着些许潮气。
“本王想快些见到阿离。阿离，我想你啊。”

说话间就到了屋内，执明反身抱住慕容离，下巴支在对方瘦削的肩上，呼吸深沉。之前的漫长煎熬他尚可忍耐，但今日，一分一秒他都不想等待，只有触到那实实在在的形体，执明才觉得稍稍心安。
慕容离本想拍拍执明的背，奈何动弹不得，执明抱得很紧，紧的像是有人要和他抢自己。慕容离明白他所想，安静地承受着这份力道，然后偏头，在对方鬓角落下轻吻：
“王上，我在。”

（中）
院子东北角厨建了个厨房，有两年多的光景，平时空置着，现在却响着锅盆碗盏相互碰撞的声音。
执明抓了把去年晒好的羽琼干花泡进水里，温热的清水抹平花瓣的层层褶皱，让它们展露出原本的样子，一片白一片粉，在盆中上下起伏着。
作为馅料，干花口感自然比不过鲜花，可在执明看来，人间最可口的美味也抵不过慕容离亲手烘培的佳肴啊。他从花瓣上移开目光，看向对面的慕容离。葱根般白皙纤细的手指上沾满面粉，灵巧的手指左右揉捏面团，额旁的发丝突然垂落，慕容离随意用手背拨开，侧脸和鼻尖不小心沾上了些面粉。
执明想起当年，第一次生火，弄的屋内黑烟四起，还把阿离的一张脸熏的活似一个小乞丐，忍不住想笑。可再一转念，觉得自己那时候真是蠢啊，还有点……**……
摇摇头，执明将这些念头赶了出去，现下并不是回忆和愧疚的时候。他卷起袖管，继续准备馅料。

忙碌了将近半个时辰，糕点饭食终于摆上了桌，执明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花糕，慕容离那句“王上，小心烫！”的提醒刚出口，执明已经咬下了一角。
软糯甜蜜，唇齿余香。
“终于又吃到阿离做的糕点了，真好。”眉梢都含着笑，眸中是满溢喜悦。
慕容离盛了粥放在执明面前，道了句“王上慢些吃。”然后起身，坐的稍远些，取下腰间的竹萧。
透过氤氲的热气，慕容离的侧影有些模糊，却也多了层温柔。执明内心是极少有过的安宁，身处高位的权力与荣耀，哪抵得过与爱人一起体会平凡日子里的烟火气息，如若可能，他愿意倾尽所有去换这样的一生，然而这世事却容不得那么多的悔恨。
箫声悠扬，袅袅不绝，直到执明用膳完毕，从背后环住那抹素白身影。
“阿离，累了吧。”
“不累，王上，今夜月圆，不如我们去阁楼吧。”

向煦台的阁楼也是这两年新修的，是王宫里最高的台子，似乎一伸手就能摘下空中挂着的银盘。夜色清朗，满目的璀璨星辉。
慕容离斜靠在软塌上，打量着手中那个精致的面人，身边还摆放着另外几个这样的小玩意。刚刚上楼的路上，他跟执明提起了街道上遇见的那个面人师傅，曾经他与执明也请那师傅各捏了一个来着。
刚说完，执明突然拍了下脑袋，跑去搬来个小匣子，打开来是一排整整齐齐的面人。
“本王这脑子，差点给忘了，阿离看看本王的手艺！”执明兴冲冲的说着。
其中两个有些褪色和干裂了，是当年那师傅的作品，剩下的几个却全都是慕容离的模样。眉眼精致，姿态各异，神形兼具。
“当初只让那师傅捏了一个，后来本王看着就觉得这怎么够啊，阿离坐着的、躺着的，还有吹箫的样子，都没有，本王就请了师傅来学。”

慕容离的手指抚过彩色的面团，心底突然一阵酸涩，执明并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能做的如此栩栩如生，不知尝试了多少次。
一次又一次的反复拼接，一刀又一刀的精心雕琢，那悠长岁月里的漫漫思念，就这样有了形体有了重量。这思念之苦，他自然懂得，又怎么忍心看它沉甸甸的压在执明的心头。
“王上，阿离最希望你快乐，我……”话音被一个绵长温柔的吻打断，终于停下后，耳边是执明带着热气的声音：“阿离所想本王明白。本王现在不比年轻时候，可玩不来那些斗鸡耍羊的事儿了，天天批奏折又那么劳心劳力，做这个就是放松一下啊，很开心的。”
“恩，阿离知道。王上处理国事也不要太过操劳。”
“阿离，本王这一年可真是做了不少大事儿呢，本王给阿离讲讲啊。”执明揽过慕容离的纤腰，讲起朝堂的事情。从平定边界到建交通商，从减免赋税到兴修水利……
后来，不知哪里触了别的话头，执明又聊起了些日常趣事，兴致勃勃，不知疲倦，像是要把这一年攒的话语都说完。

远方的地平线上，现出隐隐的粉色天光，黎明好似在一瞬间就将临了。
慕容离扭头，屋内案几上的沙漏，上半段的白色细沙几乎见底。他轻声道：“王上，我该回去了。”
执明微微颤抖着手，将慕容离的眉眼唇角细细描摹一遍，轻轻点了点头。
慕容离起身，执明并未相送，只是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阁楼的台阶拐角处，然后慢慢闭上眼睛，心中纵有不舍，却也不再似过往般撕扯心扉的痛苦，因为昨夜一切并不是一场虚无梦幻，就已足够温暖日后的时光。

今日份结束，晚安~~~~

新年快乐！

顶顶顶

已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