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瞻机 】
星稀布罗，一叶孤舟棹河汉。沉暮微茫，残云度。垂柳拨江练，冰鉴朗明映寒光。廓落丹楹，香扆筑屏障。徐风敞牖，持樽邀月，迷朦夜寂沉入眼。
酒不醉人人自醉。
天阶凉晚，暮帘卷红尘，宝炬通明挂长廊。大氅堪负于肩，长指玩樽。
“何以渡我。”
喉发一声闷笑，金樽抛地出清脆一响。
“以何渡我。”
朝夕共处十余朝，换得异日咫尺天涯。时出天堑，观一方弄晴，一方霈霪。岚烟蔽日，阴翳丛生。鸷击妄暗伏，本心俱失。
道为阴隲，远闻清笳声声，诉我——它不配。
“先生，你错了。”
不霁何虹，既它淫雨不止，我来止。
良久，不知眼角微润，指嵌掌中，咬牙一声。天地未晴，冥云笼躯，不得明。
“你错了。”
倏见薄烟四散，化出一声叹息。

【 秦封 】
未旦初霁，檐牙一尺雪。苍玄卷寒英，风月俱寒。琼琚折竹清越响，行阙紧闭。銮驾跸路，扈行止午门。视冰雪持清操，孤光顗顗长跽。俯睨，平声。
“朕来送你。”
辞去经年留影，榛芜自皇辟犹镜花水月。朕受天明命，丕承宝历，显缉熙、流景祚。履至尊之极，挥剑斩天地，纳百川海宇、定万物乾坤，何以为训？
不唯不韪，败于人心。
“赐清酒。”
淡泊嶙峋，持温文之姿。独有顽韧，宁折不弯。
天际疏坠琼芳，不闻。掀帘，孑立宸舆，持樽敬酒，挥洒没入尘埃。双目相对，一方清澈如往、一方污浊噙饕。
冷凝视下，扬袖归驾，冷声。
“摆驾。”
纵行棐德，纵作非彝，何人谓我。
怀观，纵你令名不得显，朕会为你择适攸居，加衍授爵，示浩然宠光。
来世，不见。

【 江猷 】
横空催墨行，黭黭无窥。燕寝万籁，斜月映栊。钟鼓鸣迟迟，长夜未栖。
祭。
朱甍闲扃、椒殿萧疏，烛日半笼屏，身影微茫。莲炉燃香拓，焚香结云。缃帙豕分散乱在地，紫袍绘金龙，衣衫半开独懒氍毹，长指勾偏提，清酒入喉沁颈间。倦眼潸然，浑然入酒难辨淄渑。耳际乍响，长睫微不可察地一颤。奄奄朦胧视来人，哂笑。
“纵朕持山遥海阔，掌浩瀚苍穹。”
齴齴长笑，质。
“失了他，朕何为？朕何为！”
信手拭目，扬首视来人。逡其手中丹青，画中人剑眉凤目，风姿清秀，皇袍冕旒，衬他眉间英气，好一位翩翩公子。
是他。
手蓦然一动，偏提歪倒在身侧，清酒撒了一身。痴痴起身，蹒跚作步，提指颤抖着触向脸颊。
“阿爹，儿想您。”
想您抚我发际，声声宽慰；想您斥我顽劣，声声教诲。想您——想见您。
拥它入怀，是冷，刺骨的冷。
“想见您。”
阿爹。

【 承游 】
黑云压城，列缺破天。北风飒飒迎急雨，轰雷怒鸣。混混动乾坤，黯黮无光。
呵。
窗笼恍若聆一声冷笑，葱指一抬直指云霄，她在诉。瞧——那分明是一片清明天际，习习惠风时。摊掌接余晖，谁曾谓我道其暖，分明是折胶堕指的寒。
何必自欺欺人，她不要你了。
十里红妆万里行，乌纱绛袍、凤冠霞帔铸一对姻，天成佳耦。情如珠联玉映，掷下了海誓山盟。恍惚见照影惊鸿，徒手揽了空，一场幽梦匆匆。
你可知，你丢下了我。
琼觞醉卧，昏沉度日，不肯醒。
“来生。”
可有来生？
——便许来生。
“光许来世可不够，该是往后所有的生生世世才作罢。”
月老情定祠，信男信女挽相思。参天古树下，红绸相系，迎风扬。腰封有香囊，互诉情衷。
阒然空无，茫然睁目，怔怔。
愿有来生。

【 智虚 】
青岚霁色，卷地惊尘风猎猎。涧壑生古木，古木环幽径。逢松林石屏，岑楼绝尘，还一方净土。钟磬沉鸣，松风敲牖鸣韵律。
煦日照高林，青松空寂。青石铺径，香鼎沉紫烟。捧黄卷为宿，奉青灯古佛。
邃远闺中，破了平淡。
“我看透尘世万物，看透生离死别，独看不透情之一字。”
——痴儿。
唯感喟一句。
“何为色，空即是色。”
九州尘寰，俗世。凭虚欲佛，清澹。梵音空灵远，流年清寂。玉盘拨禅心，轻漾微澜。何必觉了因，何以成了果。
千仞障，难行，何行。
难见渊穆，难闻佛法。双手合十，清梵入耳，眉际倏叠峦。佛门成障，怔望——菩提本无树。朝拜我佛，悲悯天人。
悟此生，度空门。是净土，还净土。
“渡人，渡己。”
焚烧。
是业火化灰。

【 陆束 】
禊月清寂，寒杀年少，光阴异非，当时少年，今拢废垅一抔土。
寒风剁指，染黄土一捧。斜阳迟迟暮，是晚晖踱金，窥见倒在黄沙的碑上名——陆潇。空墓不空，净衣清眉，探得嘴角半分笑意，长指握匕不肯松。佛珠掩埋在星了散土下，长线斩断，断了红尘人情，堕入无境的阴晦。
慵懒躺身侧，几分拥挤。手肘支地，指尖抚额际，顺之而下，停在下颌处。好生俊俏的少年郎，直付那一腔痴魂。肃风疾驰，摄三魂俱散，徒留七魄走尸世间。
“你都离我远去，他们怎会有存在的意义？”
——灵台陆氏墓。
霞峰千嶂耸，无踪无影，孤土奄奄。横尸遍野，是一张张熟悉的脸。他曾求他生，生得肆意、生得惬心。现他求他死，死得安然，死得同穴。怜惜地摩挲他手上自伤不褪的疤痕，再往上，是颈间自戕残留的痕迹。伸首探前，在他冰凉的嘴唇上留下浅淡一吻。嘴角一弯，将眉眼一并染了笑意。
“你瞧，你教得可好？”
日暮沉西，是黑暗，是露天的长眠，出奇的静谧。闭目，再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