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快乐，我有好几场戏要回！

【「渔舟起竞烟波处，潦河此夜小川江。」】
【提笔，诗随这字也收了势。左右居士，有赞我字好，赞诗的便是句客套话，不足挂齿了。】
【传昆山公主笃爱诗赋，秋来宴客潦水，集长安时髦，其有甚者，是自东都、京畿慕名而来。独一个我，本是凑热闹的人，毕竟贵主下帖，赴会多有显达，走动是紧要的。】
【这遭与国公的小郎品过开瓮鸭头绿，耳后一阵哄，原是祁作良新诗赋成。】
【我分开人群也压上去，先送了一嗓门——】好！【随这叫好，掌声炸起来。才找准墨宝，眯缝看过。】
【于是又相劝了一回酒，共相标榜，诗反倒是最没人在意的。宴主哪，是琵琶遮面的佳人，苦等不到，我索性往山庄僻处寻景。】

【设亭的垂帘后头，是清静的、隐蔽的一处所在。我来往了多回，至始至终没有露过面。】
【碧凝池的琼筵，我实在是另有所图。我在等祁作良的诗。直到听见那阵叫好的哄闹，我第四回饮下渌醑，在银钩帘后，自顾自地举盏与他，遥遥对酌。】
【然后我便出来了。我知此刻的醉意恰如其分，诗夜也已抵达高潮，是再难有这样的喝彩的。我遣了小奴去取他的诗来，同椿娘往假石堆山处行去。那里的亭很高，适宜吹风。】

【秋的气势很高。待天一暗，昼伏夜出的岚风便移步下到山麓，远河笼一层虚妄的雾霭。燕乐隔水，犹可不真不切得听一遭，打此处回顾去，归途让水汽浥湿，也迷蒙。松已是老绿，桐树则要戚惨些，傍晚来时尚有仆洒扫，稍不留神，又剥落了一地蜷曲碎黄。】
【我只是个业余的伪诗人，说看景，好赖也不流连。山路很不好走，我步履蹒跚，沿途扶着树干，勉强撑到一方平台，已是汗流浃背，一经风，内腑骨头统统的嗖凉。可惜竟不曾向侍者讨一盏灯笼，怪我少时读书熬坏了眼，五步望外，即昏昏然不知所从。再要往上攀，是绝不能了。】
【到了这，也就够了。我梗着脖，看一回黑蒙蒙的山，又转头眺枝叶空当里、已辨不清的水。喟然掀摆，就石阶落坐。歇一时，好打道回去。欲舒衣袖，不妨一物自笼中滑落。我只唯恐是甚么信件，不慎带在身上，起身抓瞎去摸。原来石台在树丛后，又往山崖外逸出丈许地，筑一间孤亭。】
【亭上寂然有光。】

【月亮没甚么可看。按理说八九月间，每晚的月都是可以作诗人笔下动人的婵娟的。可今夜的月亮，被云隐去了大半，是愁脉脉的一轮，比匿在帘后的我也要矜持。愁云固然也可写，但遮得无形无矩，毫无章法，很难让人寻出甚么美丽滋味。】
【燕乐从烟水岸头渡过来。丝竹的声音遗落了大半，只有羯鼓还算听得清晰，孤零零的，倒很像刘得仁诗里的砧韵。】
【不知甚么时候兴的，长安也学着洛阳的风气，在园林里也植些竹。我倚坐阑干，看着亭柱上几簇伶仃纤瘦的影子，伸手去捉，打发着等那小奴来的光景。椿娘也静如修竹，很体贴地立在我身旁。她知我是酒热，没有那些扰人的关怀。一阵竹影摇晃，微醺间我以为一片黄叶飘来，我抓过，才发现是张松花笺。】
设亭的诗，该飘不到这么远罢？
【我问椿娘，偏身去凑她手里的绢灯。】
「已历秋分霜露重，依然朱笔点青空。」
【末的一句还不曾看全，我已经心旌微动。目光由设亭一路看到巧山，发现有个人影子。我猜那儿是诗的来处，轻声对椿娘说。】
去，去请他过来。

【彼时我正顽着从袖里取出的银薰球，绞链在指上缠了好几圈，来回晃着，荡到离鼻近的位置，便能闻见馥烈的香。人走上来，我把薰球一收。】
不必多礼。
【这才稍微坐正了身。向他偏转了些，借着一点淡光，也打量起他。身量倒还伟岸，却不见得多挺拔，不知是不是夜里风凉的缘故。眉眼看不大清。听声音，应当不是个年青的郎君。】
你识得我呵？
【松笺上的字细劲挺秀，如他诗里的荷。我又看他一眼，笑意柔和。】
这是你的诗吗。

【我实是靠猜的。与人交，须得会看几分行头，倘若时时需人从旁引荐，方能认全了满城的国公将相，我王某翌日起便不要在长安活动了。】
【光华朦胧，映出投在靴前的一袭影，乌鬟就这么让我给踩在脚尖下。我连忙得退，眼也随它左右摇撼。那贵主说着话，在她的询问声中，像是被鼓槌在心头肉上拨了一下，心跳作出古怪来，嘚儿咚得擂着胸腔，才回壳的魂又脱了身，我竟不会说话，唔唔应着。应了几声，想起那有甚么诗哪？含混不妥，再想否认时，方一抬头，亭间起了一阵子风，将薄帘分出一条隙，现出那人的一副容貌来。】
【这是极短暂的一面，我脑筋突然转不动，又甚么话也讲不上了。】

【唉，经诗的提点，我才发觉其实是有水芝可看的。】
【初秋的荷，不及夏的繁盛，在烟笼的暧态里，是一片洇开的淡漠的影，还未枯败，仿佛已见到它垂垂老矣的状貌了。我有些如匪浣衣的哀愁。而他却能见得一支，不畏凋逝，似那欲点青天的朱笔！这番全然不同的情致，很使我惊喜。】
【“贵主问你话呢。”椿娘说道，她终于拿出了点儿宫奚的气势。】
【我才转过来看他。“王崐”这个名字，实在无多的印象。我也懒散地思索起来，是琨玉的琨麽？我倒看过他几首诗，雅集见过一回，是个同我一般大的郎君呢。该不是他。】
是哪个“崐”呢？
【他的无声让我觉得是默认。或许是因为我的身份使他有些畏怯，但我现在不想去思考如何设身处地。我想要记住这个名字。这样细致的追问，是我合理的权利。我自顾念道。】
已历秋分霜露重，依然朱笔点青空。你写得很好。

【先是受了女侍一番提醒，后来一联七绝，用那竹上滴露的声念着，更像是底下的潦河水忽然涨了潮，兜头淹我一记没顶的凉。我如梦初醒，脱口便答。】
回贵主，崐崘的崐。山旁。
【这诗耳熟……哦，那是祁为写的。怪不得呐，平仄是棱角，韵是刺，字字俱是祁作良的诗骨。我再也写不出这样的章句。我信手拈来，皆是给紫阙里的圣人歌功颂德、替李唐的半壁江山粉饰太平、为冠盖麟轩妆点门面的徘优之畜。我劝他，教他，可还真有一点儿妒忌他。】
【昆山公主的一句“很好”，将我作了窃韵的贼，情愿拾人牙慧来当这一声赞。喉结一滚，把含在舌根子下的辩解囫囵咽了。但是说不出厚颜谦词，只得搓起手，笑一笑。】
呃——贵主……偏爱荷华？
【吊起眼，试探着问。】

【他言是崐崘的崐，我的唇角轻勾了勾，应当是没有出声的。这个字，似乎与我的封邑昆山有点谐趣的瓜葛。我望着池水边的荷，有意无意地想着看是否能找到他诗里写的那朵。】
倒也不是。
【我怎会轻易表露自己的喜恶呢？我转过来，眼里含着笑，那笑意是表明在他发觉之前，我已经宽容他的唐突了。】
我母亲爱荷，我便自小跟着多看了些。
【我又接一句，稍缓了气氛。他没有讲自谦的话，也没有顺着我的夸赞解读这首诗，反而问起我来，好像并不很在意别人对这首诗的评价。我想他恐怕是自觉此诗不过寻常之作，亦或是对这句“很好”意料之中，这股子坦荡倒还特别。】
坐吧，站着易受风凉。
【帘幕轻动，我侧过身让椿娘替我披上罗衫。对余光里的他，也撂一点儿温情。闲问他。】
此次诗会，佳作可还算多？

嗳，谢贵主了。
【拖着步，走上亭子，先是往四下里一打量，只见靠崖的一席已铺设锦褥，我便坐了最远的对角。臀刚挨着渗凉的石凳，一颗心才算是踏实了。盖因自此时起，我方为坐上宾。】
【也随她放眼瞭远水暮荷，值她神光将转，又迅疾恢复了平视。】
容禀：此番雅燕，聚两都名士，才墨之薮，佳作不可尽数。仆离席时，人称“东梁西吕”那二位，已斗诗数篇，实在是，华章累牍、妙语连珠哇。
【我不提祁作良，其实是有些心虚。可前头说的这些，乃是人人都会讲的场面话，实在算不得好答案。略一斟酌，又言。】
人说南朝金粉、北地胭脂。因风水有异，则人物不相同。仆之愚见，此集北派风骨甚矣，个中倒有两位南籍的居士，笔触轻松秀雅，也可以圈点。

【松笺在膝上，如振振的翅。我将它夹在指间，也不曾收放，只把手垂在身侧。他言的梁吕，辞采华丽，偏爱新声，皆是时下炙手可热的诗人。 我在帘后的片刻，也已窥见一二了。不曾搭话，我略略的点头，暗里凝着神，有点儿期待他提起的那个名字，他终究没说。】
嗯。等到筵毕，也择几首韵律上佳的，让教坊谱曲来唱。
【眨了眨眼，没提，便松懈下来了。有一团纱笼的光摇摇晃晃地过来，正是那秘遣的小奴。先不言语，过后又附我耳畔说不曾取到。我并不想让人知道我对谁另加青眼，面不改色的移了移身，对她言】
你送郎君回罢。诗，我留下了。
【我没有要走的意思，尽管风愈来愈凉。顿了顿，又嘱他。】
别说在此处遇见过我。

我俩不幸婚姻的开端！g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