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年岁渐长，皇城里的阿哥就不能一味傻吃闷睡，贪图享乐了。尚书房的功课渐渐压了上来，从四书五经，到公羊谷梁，甚至君臣礼法，武艺骑射，无所不习。课程每日给排的满满当当，直让人透不过气儿来。）
（比起古文里头一两句酸话，我更喜欢一些务实的东西，比如商君书，只可惜儒教当国，那法家之论，就不是那么轻易能学得的了。）
（我一壁踢着脚下的石头，一壁慢慢悠悠地往尚书房走，是打心眼儿里不想进去，却又不得不进，才在书案后头坐定，那招猫递狗儿的习性就又憋不住了。）
“九哥九哥，夫子教的文章，你背了么？”

卯时的天，星子未灭，夜色贪留，囫囵觉还没醒，就着衣在身，小六子一挑宫灯，随着自己步向尚书房，甬道冗长，人声寂寂，除却几个早值的内务府太监洒扫宫道，再无他声。片刻后远处传来低沉钟响，那是宫里的晨钟，悠长不绝。走在宫道之上，思忖着昨儿个师傅留置的文章，经学讲义这些自不必说，就是一篇《宁武子邦》一节还不是背的熟稔，这会已到了尚书房，周遭一片通明，想着拿出书来温习一遍，后头便传来声了。一看，是十三弟。
“没背。”
而后一笑。
“你信吗？”

（一句话就叫他给噎在了原地，饶是瞅着他的脸，打量了半天，却也没看出什么来，当下蔫搭搭地往桌儿上一趴，语气里带出了些懊恼。）
“我才不信，你定是诓我呢。”
（我翻开了书，预备着临时抱佛脚，虽然我没有那等过目不忘的本事，做不到看一眼就全记住，但好歹能囫囵有个印象，届时夫子查问起来的时候，编也能编出点来不是？）
（不过片刻，那书就躺在了地上，我继续趴回了桌面上，继而眼巴巴地看着他。）
“九哥，昨儿个我没听，不知道文章的意思，可怎么背呀。”

外头还昏昏沉沉的天，里头却是敞亮，烛火映着人影攒动，几个阿哥和伴读陆续来了。看了一眼小十三那蔫巴样。合着是昨儿个没听多少。见着夫子还在前头，拿书挡了脸往后一仰，全做交流。
“你是哪篇文章不懂，且说来我听听，哥帮你筹谋筹谋？”
要我说现在也来不及了，死马当做活马医，能听个大概就不错了。
“兴许那老头今儿个不抽你呢，你这么慌做什么。”

（在我自个儿看来，能坐在这，安安生生地待上几个时辰，就算是莫大的牺牲了，哪里还愿意去支棱着耳朵，听上几句讲学呢？故而，在这夫子考问的当口儿，关乎脸面的大事上，就少不得去求助兄弟了。）
（且把论语翻开，那书页上干干净净的，愣是没半点儿笔墨痕迹，不知道的只当我是多么惜书的一个，只有我自个儿明白——我只是懒得去翻它。）
“我……都不是很明白。”
（他不说后话倒还好，一听见抽查这类字眼，反倒激起反骨，书一阖，心一横，颇有点大义凛然的模样。）
“回头抽到我，我就把眼一闭，躺到地上，装死蒙混过去便是！”

十三弟这德行可不行。老是蒙混过关，一天两天师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要是都是这个套路，岂不是不顶用了，拿着书本敲了他的脑门。
“我说你咋不自个儿想点好法子，单这法子你用了不下三回了，太监给你背回去灌姜汤的滋味还不好受？改明儿要是皇阿玛知道了，非得重重责骂你不可。这么着吧，你且先装作大义凛然的样，抑或内急，这人有三急，何况那夫子是不。”
“我也不是很明白，字认得就成了，师父哪篇文章讲明白了？不都是先背出来再说嘛。”

（想到姜汤拿起子辛辣蹿鼻的劲儿，又兀自缩了缩脖儿，当时就耷拉了脑袋，半点不见方才气吞山河的样儿了，恹恹地把目光挪回了书上，内里默读起来。）
“……可是，那字我也未见得全都认识。”
（只是，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原形毕露了——却说这也怪不得我，面对那些之乎者也的酸话，有几个小孩子是真真切切能坐的住的呢？我再次分了神，有些出神地望着外头搭巢的雀，只觉得它们比自个儿快活多了。）
“装作大义凛然的样，万一夫子见我似有成竹在胸，反倒点了我怎么办。”

“赶明儿，你就学那古人，悬梁刺股，囊萤映雪，师父见你这般狠劲，必然是赞许有加。也就少了这担惊受怕的日子。要不你现在赶紧去？出个恭什么的，先躲躲吧。”
眼瞧着烛火亮堂起来，向孔子牌位行礼之后，一应入座，焚香净手，而后读书。
“对了，背的啥来着？跟你这一说，我都快忘的差不多了。”

“悬梁刺股玄点儿，估摸着悬梁自尽还差不多，唉，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我趴在桌儿上，多少有些恹恹的，信手胡乱翻弄着书本，愣是一个字儿也瞧不进去。罢了，值此关乎脸面的时刻——不光是我的脸面，还捎带上了额娘的，男子汉能屈能伸，先躲过了眼前的一关才是。）
“啊？方才——依稀看着你给宁武子邦一节相面来着。”
（我却没什么功夫再与他多言了，兀自捂着肚子，拼命调整了一个痛苦不堪的面部表情，继而悄声跟他说了一句）
“夫子若问起来，就说我贪凉吃坏了，谢谢九哥，兄弟先走一步了。”

这小十三，撒腿就是快，但闻其声还在，人却不见了，空留了自个儿还在那儿翻书，得，这一趟，算算得多久，打现在起，就瞅着排位面前三只清香，要是香灰落尽了，这小子是差不多回来了。尚书房这一处又没净房，不知道这小子又溜哪儿去了。
“哎。你可掐着点时间，一柱香之内回来啊！”
喊得收声，就是差点让师父们听见，瞥了一眼，兀自温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