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岚久久伫立在白雪观门口。
正值初春时节，草木吐青，山间一片春光烂漫之景。黑身白腹的燕子嘀啾叫着，一前一后自他头顶掠入观内，双双落于檐下的巢穴之中，便有夹杂着欢喜的稚嫩雏音远远传来。
新燕入旧户，故人不如故。
他伸手抚上胸前放置着两个锁灵囊的位置，怔忡半晌，终于是一脚踏入那倒坍了大半的山门。
入目是一座略显破落冷清却依旧肃穆庄严的道观，数十载的风霜雪雨已将当年石阶上的血痕冲刷得干干净净。周遭的草木倒是生得郁郁葱葱，重重绿色掩映中，匾上的“白雪观”三个字愈发遒劲有力。
唯独少了几分人气。
宋岚上前扶起滚落草丛锈迹斑斑的香炉，拨开足有半人高的野丛灌木，绕行至后山。
疯长的草木几乎掩住了荒冢的颜色，每座起伏的丘陵前均立有木碑，观其上字迹，皆似出于一人之手，想必是立碑之时过于匆忙，有些木碑上并未刻字。尽管如此，每一块碑却是立得极稳极深，仿佛是拼尽了立碑之人全身的力气。
他抚上那些熟悉的刻痕，恍惚中似乎又看见了那人旋踵之间剑锋翩然的身影。
罢了，罢了。
丛中传来草虫断断续续的微弱鸣叫声。
宋岚一撩衣摆，直直跪在了最前方的那座坟茔前。
白雪观不肖弟子，宋岚，叩见师尊。
他无法出声，全身皮肤苍青皲裂，跪在那儿好像一座木雕，唯一双眼清澈无比，透着无法言说的悲寂。
这偌大的白雪观，终究是连一人也不曾剩下。
祭过众人，宋岚起身回观。推开自己的厢房门，灰尘未及沾身便簌簌落下。屋内的橱柜桌椅一应俱全，日光自半支着的窗棂斜射入室，几只蜘蛛在窗边结织蛛网，游走不定。
许久没有人来过了。
这样想着，宋岚简单清理了下屋内的灰尘，窗外的天色却忽然暗了下来。他习惯性地点燃桌角的油灯，朔风自半敞着的窗棂挟着寒意卷进屋子，扑得那灯焰忽明忽暗地闪。宋岚起身欲掩上门窗，触目天地间白茫茫一色却令他动作一顿。
竟是下雪了。

窗边游离的蛛网已不见踪影。几缕雪粒顺风漏入窗内，融于宋岚指尖，顷刻便化作晶莹水珠，丝丝凉意蔓延而上。凛冽北风中似还夹杂有其他声响，宋岚凝神细听，下一秒却愣在了原地。
这是、这是……
他冲出房门，寻着那剑气激荡之声望去。但见流风回雪，素蕊凝芳，白衣的道长执剑而舞，剑锋凌凌然萦有朔光，恍兮惚兮，清兮佳兮，衣袂流云，羽袖盈风。
待霜华剑尖划落最后一瓣素梅，那人回转过身，一双眼漾满了笑意，似万千星辰尽落眼底。他微启双唇，轻唤一声：“子琛？”
一时间有如清风拂面，霁雪消融。
宋子琛下意识攥紧双拳。
是梦吗？
他忽然记起，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那是星尘来到白雪观后下的第一场雪，东隅的白梅耐不住寂寞幽幽绽放。说是观梅，晓星尘却取了霜华剑迎风而立，言说近日新参悟了一招剑法要同他比试一二……
“子琛？你怎么了？”
宋岚从回忆中惊醒，甫一抬眼正对上晓星尘充满关切的双眼。他压下心头翻滚沸腾的情绪，万千话语涌上喉头却难以出声，最后只变成了这样一句话：“我无事……星尘，你且注意防寒保暖。”
“哈哈哈，子琛，你我皆是修道之人。难道我看上去真有那么弱不禁风吗？”
“修道之人亦要防备不虞之患。”
“是是是，宋道长！都听子琛的，可好?”
他们回到厢房，掩上门窗。屋内已生起炉火，一片暖意融融。晓星尘取过案头温好的酒，给二人各斟上一杯。浅冽的酒香盈满居室，桌上不断跳动的灯火映着窗纸上时不时飘落的雪片，投下数片斑驳雪影。
“子琛可还记得，上次你我受邀去柳家除邪灭祟。那家主想是要拉拢子琛做门客，殷勤倒是献了不少，却不想子琛你中途竟直接回观了……子琛你走了不知道，当时那柳家家主的脸黑得跟什么似的哈哈哈……”
“此人心胸过于狭隘，品性不端，不识也罢。”
“与梅同瘦，与竹同清，这话用来形容子琛可真是一点不假。”晓星尘笑弯了眼，端酒贴近宋岚，因着醉酒，面颊已敷上一层薄红。他眯着饧软的眼，温热的气息软软地喷洒在人颈间。光洁的额沾染上橘色的灯光，像是上好的羊脂玉。
宋岚呼吸一滞。
许是那酒的滋味太醇厚醉了眼，许是这屋的暖意太深沉醉了心，许是内心深处暗潮汹涌的情愫需要宣泄，许是知晓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心中所念梦中所愿……
宋岚扣住晓星尘白皙的手腕，似受到蛊惑一般，贴上那水色的薄唇。
既是梦，且容他……胡闹一回。
他埋首，亲吻，热烈而又小心翼翼。晓星尘半阖着眼，似醒非醒，半睁的眸中水光潋滟，一双手却环上了宋岚的肩背。宋岚往下烙印着一个个濡湿的吻，漫尽一室旖旎。
当他解开身下人的衣带，探衣入内，脑中理智的那根弦早已崩断。素日里清冷贯了的道长，甫一沾染情欲，攫取稍许，便想要更多……
窗外风声渐紧，掩住了室内的春色与喧嚣。

待宋岚醒来，已是日头西斜。他呆呆地坐了一会儿，从怀中取出装有晓星尘魂魄的锁灵囊，似捧着世间珍宝般托于手心，轻轻地贴在唇边。
星尘……
他想起初遇的那晚，霜华一剑动天下。清瘦的道人虽是一袭素袍，却恍若从太虚之境凌空虚踏而来的仙人。背倚繁星，抬首展眉间自有一派风流气度。
后来，清风相迎，霜雪共踏，霜华拂雪并行天地，人生得遇一知己足矣。煮酒，论道，试剑，行世……只是不知，他竟何时对挚友起了这般心思。
再后来，一句“从此不必再见”一语成谶，此后明月染尘，世途多舛，待义城雾散，回过身来已恍若隔世。白云苍犬，百年烂柯，惟愿手持青锋，携着故人的那份志向，除邪卫道，一同当年。
宋岚看向窗外，院内的梅树已生出了几簇嫩芽，点点新绿装缀于嶙峋枝干间，为这冷寂的院子增添了不少生气。
他将锁灵囊放回原处。东隅的梅树发芽了，星尘……也快回来了吧。
不管怎样，他还有许多时间、许多机会，同星尘述说心底那段暗藏的情愫。
宋岚负起双剑，臂挽拂尘，推开门，朝下山的路行去。
他却没能看见，从锁灵囊中飘出一大一小两个魂魄，正站在院中那株梅树下。
小的那个扯着大的袖子：“道长哥哥，你怎么啦？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生病了？”
晓星尘下意识摸上脸，忽然又如被炭火烫了一般缩回手，踯躅片刻，方有些扭捏道：“我，我没事。不过是……方才给子琛托了一梦罢了。”
阿箐“哦”了一声：“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同宋道长相见啊？”
晓星尘一双星眸望向宋岚的背影，唇角漾开一抹连他自己也没能觉察的微笑：“……快了吧。”
曾是遥遥云上人，素衣难敌壁间尘。
云岚清风可识我？故里故梦是故人。

THE END

弧了这么久，贴吧排版怎么还这么丑……_(:3」∠)_

楼主写得超棒！文风好温柔吖。
星星这么调皮的吗（*/∇＼*）给宋道长托春梦。

文笔好棒!!

喜欢啊啊啊！ꉂ ೭(˵¯̴͒ꇴ¯̴͒˵)౨”

哇哇顶顶！！！

@独歌冷月

顶顶顶！～

我可真的累啊，从魔道吧追到双道长 结果到好，你又跑了，跑到这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