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这个圈子的人不熟，是则平带我参与了几次他们私下的聚会，才渐渐熟络起来的。京城中最多的是达官贵人、皇亲国戚，那些兄弟连襟，以及他们的子嗣，也就形成了一个个的交友圈子。则平的几个朋友，大多与他本人一样有趣。】
【今日吸引我来的是素斋。往日应酬、宫中赐宴，大多躲不过鱼鸭牛羊，两口清淡的素斋就显得可贵而难得。听说香山的樱桃豆腐做得极好。】
【这一边记挂着午膳，那头听则平的辩驳，添油加醋得打趣道。】你可别谦虚，我见识过你的诗，哪怕把《声韵》忘个精光，也胜过大多文人了。

【我这句讨饶似的玩笑，已经充分发挥出了它的效力：大家都是同堂的学子，对不久前的旬考还心有戚戚焉，也仍记得此前考完一场什么便忘光一场什么的经验，是以纷纷笑了起来。若非天赋异禀，一个人的笑声在这样的环境里，很难引起别人的注意，但十几个人的笑融汇在一起，实在很令人瞩目。不过，我们这些人，既还未饮尽青春的甘醴，又有些首屈一指的英杰的意味，对外界的目光便不很在意，与景明笑道。】
你又知道了！文无第一，我胜不胜过，却不是你能说了算的；你看看，在场的同学，多数已表示十分不服了。

【在场的同学，即便不服，也只能憋在心里。方才说京城中最不缺的是达官显贵，而他们眼前的郡王爷，又是首当其冲得煊赫，权贵中的佼佼，那些内心并不清高而强作风雅的同学，巴结还来不及，哪里来的胆子大唱不服。】
【不过上述“结交”，并无褒贬的意味在里头，一来大家志趣相投，二来我并不高调。】
第一这个词，可不是我先提的。【我连忙推脱，抛下折扇，改取了盏青盐雀舌挡住牵起的嘴角。】我只说你胜了多数——在座的同学中，于诗词有造诣者，也不止一二。
除非则平哥心里是想争第一的。

【笑道】几日不见，你愈发伶牙俐齿了，我说不过你。
【北京城的寺庙颇多，东城的十方寺最近就挂了一副新对联，上联说的是：只有几文钱，你也求，他也求，给谁是好；下联是：不做半点事，朝也拜，夕也拜，叫我为难。 中国人与其说是信神，不如说是泛神主义者，逢庙必拜，非到有所求的时候不觉得虔诚。既然本身就秉着这样功利性的目的，除了名刹古寺自成一体以外，其他地方，一应是疏于规范管理，我就曾见过名叫庵的住了一院的和尚，名叫观的全是除馑女，至于寺庙的例子，莫过于现在冲着我们走来的一位老道士了。这位老道士长下巴，枯黄脸，眼睛很小而透着一股神神秘秘的神气，走路却拿着劲儿，慢悠悠走到我们面前，一摆他手上乱蓬蓬的拂尘，道：“诸位施主。”】

你的“几日”好短。【杏花山的杏花开得最好，比秋季红火的枫叶更添浪漫。在京城里，牡丹国色，牡丹花开，谁人眼里还容得下娇弱的杏花瓣。】上回见你时，杏花还未开吧？
【话至一半，远处一位老道笃悠悠得往凉亭来。他是自山腰来的，低我等一截，故而先见了他花白的半拉头顶，再是手中的长幡，最后才见了全貌。我见过十个道人，八个是坑蒙拐骗的神棍，剩下两个兴许是骗术到家，我未识破。】
【他面向我们，我不说话，自有人去接话茬。譬如“道长有何贵干”“道长请喝碗茶”云云。】

你知道吧？你比我伶牙俐齿，我也很难反驳你。
【两个平日里皆成熟稳重的人，凑在一起，却总爱为几句话争论半天，这是男人间的“幼稚”，与年龄无关。】
【则平理当比我对那道士感兴趣一些，我见过他看佛道的书，他仿佛也对此深有研究。不过我是不信的。佛也好，道也好，再且论那些传教士信奉的耶稣，那皆是掌权者操纵人心的工具。你若要将他向刀一样握于掌中，那刀刃势必对外，所以首先，你不能信他。】
【当然，我没问过则平到底信不信这个。他附在耳侧，仅用两人可闻的声音低语，我面上不动，却也是动了动唇，答道。】是有古怪，好在我们人多，跟他走一趟也无妨，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漫不经心地点了点桌子，道。】人多也未必顶事。一是他的“寒舍”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二是，我这些同窗们，功夫都不怎么样。
【我们这头儿说这话，那边儿不知道为什么，璋松一下子警觉起来，炯炯有神地盯着他，问：“这位道长，恕我们见识浅陋，没见过这么请客的；您究竟有何贵干？”被这样不客气地诘问，他却意料之中似的，一点不生气，反而不慌不忙、高深莫测地摸了摸自己几缕长须，笑道：“不怕你们笑话，贫道平生没有其他的喜好，只爱炼丹一途。想必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早年间，贫道曾发明一个方子，以朱砂为原料，能将十成一的淡金化成十成九的精金。近来，老道知大限将至，不忍这方子失传人间，因而……”听完了他这番动人的讲述，他们纷纷露出了意动的神色；我也不免十分感动，却像在路上拒绝京里新开的餐馆派发的手抄单子那样秋风扫落叶似的无情，冷笑一下，低声说。】这通故事，简直老套至极了。

香山又不是匪山，总不能凭空生出个贼窝来。【老道身边围了几个感兴趣的书生，那几个长得就是副单纯易骗的面孔，无奈得摇了摇头，认同则平的话。】能看得出来，功夫确实不怎么样。
【佛修来世，道修长生，依我来看，哪怕是无凭无据得来世之说，也比几个牛鼻子的长生金丹靠谱许多。若世上真有延年益寿之丹药，当年的徐福，才是坐拥江山的帝王。毫不动容得听完老道的一番话，而后十分敬佩则平，或许他心里对这番话嗤之以鼻，可脸上、眼中，竟能看到几分虚假的同情。】
是啊，的确老套。【方才还未起警惕之心，此刻精神倒紧绷起来。】可我们还是不知他在图什么，不像是图财，你靠后些，仔细他动手伤人。

【这样的揣测，显然比持刀行凶的可能性大上许多。老百姓大多求衣食，不愁温饱的盼功名，而只有我们这般真富贵之人，才会去钻研那长生。老道自始至终皆是围绕金丹二字，意图可测一二，顺着则平的话道。】
你是说，他那药非但不“假”，还有可能是真的害人，想借我等之手散播？
【他的到来并非偶遇，若今日我们不与他走一趟，他自也会寻上别人。再次压低声音。】拿他的方子去给太医院验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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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我其实不过信口而谈，没想到景明提出的忧虑，也颇有道理，点头道。】
此法甚妙。我们也跟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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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我们两个领头羊决心要一探究竟，一行人自然莫有不从。伴着山上的清风，跟着老道去了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