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万叔叔!”小余琪蹦蹦跳跳跑进万道水怀里。
那人摸摸她的头,笑道:“几月不见,倒高了不少。”
“嘿嘿。”余琪俏皮一笑,伸头去瞧小叔正练着的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阿琪也知道这首诗呀。”云毓道。
余琪点头,又摇摇头。
“懂得,却又不懂得。”
云毓蹲下身。
“哦?”
余琪认认真真地问道:“小万叔叔,诗人说,除了他的妻子以外就再看不上旁人了,那又这两人为什么要分开呢?”
云淡风轻,朗朗月明。
云毓正坐在窗边桌案前看书。
“云大人,宫里传话说让您即刻入宫一趟。”侍女隔着门轻声说道。
“知道了。”
云毓放下手里还未看完的书,什么也没想便起身更衣。
他已经习惯了小皇上不顾人的脾性。从也不管什么昼夜时辰,兴致上来了便手一挥往宫里召。
那人是心血来潮也好,真有要事相商也罢,都由着他吧。
启赭正坐在塌上看书。
云毓上前行礼。
启赭端起茶杯呷了一小口,又翻了页书。
“还来这些虚的,你这一跪一站,影响朕看书。”
“皇上今儿是怎么了?”云毓也不恼这不着边的责怪,笑着坐到启赭对面,“茶不对味,还是人不对光?”
启赭抬眸瞄了他一眼,又垂下目光,悠悠道:“你坐得倒快。”
“臣怕动作慢了皇上怪罪。”
启赭用鼻息闷笑一声。
“皇上大半夜叫臣来,就是为了挑错的啊?”云毓单手撑头,望着启赭。
启赭这才放了书,仰头看着对方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笑道:“云大夫这么说话,不怕朕真怪罪?”
“怕。”他将那书抽了过来,瞥了一眼封页,“但臣更怕皇上对臣不说实话。”
从他一进门,便知启赭今日心里装了事。茶是凉的,自然不对味,更可笑是那书,翻了两页,竟也没发觉拿倒了。
“你预料的事,朕今日找人查明了。”启赭正色道,“云太傅确实与人勾结,暗地里招买兵马。”
云毓点点头。
“他这事做的隐蔽,连我事先都未察觉,要不是偶然听他与王大人,怕也还被蒙在鼓里。”
启赭一直在观察云毓的表情,但他没看出什么异样。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皇上想知道臣的意见?好,”云毓坐直了身,双手搭放在桌上,“依臣所见,父亲未向我透露此事,一是还未清楚我的立场,二是还未有用的上的地方。不如先旁敲侧击,露出些反意,让他放心启用我,在了解清楚他们所有计划安排并掌握些许兵力之时,便可伺机一网打尽。”
启赭不语。
云毓缓和了神态,试探着问道:“怎么,皇上不赞同臣的提议?”
“云棠毕竟是你的父亲...”启赭欲言又止。
云毓身子后仰,微微扬头。
“皇上不信臣。”
“自然不是。朕是不忍让你大义灭亲。”
云毓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若启赭不提,他大可以打岔蒙混过去,启赭也能轻易顺着他装糊涂。
但他选择说明白。
造反未遂,是要诛九族的罪。即使皇上能保证不牵扯到云毓,也开恩
放了云棠,这云府上上下下这么多的人,没人能救得过来。
启赭静静等着他答复。
“家国为重,君主为先,臣懂得取舍。”
“朕不想逼你...”
云毓抬眸,笑道;“家父若一意孤行,皇上逼与不逼,云家都是在劫难逃。但若臣帮衬此事,皇上还会宽恕些人。”
启赭很气愤他这副不在意的态度。
“你知道下场会是怎样。”
是了。
此事若成,在外,他便是罪臣之子。
而于云家,他又是不顾家族亲眷死活的叛徒懦夫。
云毓抬眼。
“那皇上给臣指条明路?”
启赭一时语塞。
“看,皇上也无可奈何不是?”
“你可以走,离开京城。”
“没有谁比我更适合去做那一把直捣贼窝的刀。皇上难道舍得让王砚王大人去?”他仍是一副淡定从容的神态。
启赭拍案而起。
“那你便认为朕舍得让你?若是稍有不慎,你被他们所察觉,朕怕你都活不到成功的那一日!你说,朕怎么可能放心!”
望着启赭愤怒焦急的眼神,云毓忽而笑了。
“有皇上这一句,臣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后来呢?”小余琪托着脸问道。
“什么?”
“后来怎么样了?事成了么?皇帝有没有杀掉那位大人?”
“后来啊...”万道水眯了眯眼,“事成了,那位大人也没事。在朝堂里接着当官,辅佐皇上。”
“那夫人呢?”余琪又问。
“夫人?”万公子点了点余琪的脑袋,“我可没说什么夫人吧。”
“咦,这首诗不是云夫人写给云大人的么?”
万道水摇摇头。
“他没娶亲。”
“啊?为什么?”
“本来事成了之后,是要娶的。皇上亲自赐的婚。只是...”
余琪正眨巴着眼睛等他说下去,突然听到有人叫道:“七小姐,你怎么跑到这儿来啦,老夫人叫你过去呢。”
万道水将她一把从身上抱下来,摸了摸她的脸。
“快去吧。”
“等我回来再和我说啊...”余琪依依不舍地被牵走了。
万道水走回桌案前,撤了镇纸,将那幅还未写完的字轻轻拿起。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生死由命,世事无常。
迎亲前一夜,他得知了启赭生病的消息,匆匆忙忙赶去看他。
屏退了众人,启赭强支撑起自己,坐在床上责怪道:“阿毓都是快成家的人了,怎么做事还我行我素的。”
云毓不语。
第二日一早,全城惊动。
云毓云大人在大喜之日不见了人影,只字未留。
一时间,大家都怀疑云大夫是被人给劫持了。
萧公公战战兢兢地向皇上禀告了这个消息,问是否要派人去寻。
启赭笑了笑,摆手说不必。
他并不奇怪,这便是他的阿毓的风格。
他本就是云,自由,洒脱,随性。只是一直因为自己才不愿走。
记得有一次傍晚,两人一同站在宫墙上往远处望,启赭突然转过脸,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若是哪天阿毓有幸离开了这牢笼,记得写信告诉朕,这寻常的江山,是怎样的风光。”
信终是没等到寄出去的那一日。
启赭离世那天,云毓没有赶上。
只远远望见了那人苍白的脸。
他没有痛哭,也没有立场上前。
只能静静地站着。
离宫之前,萧公公叫住了他。
“万公子,皇上给您留了个匣子。”
云毓愣了愣,接过道了声谢。
回到商船上,他独自一人坐在房里,小心翼翼地将匣子打开。
里面是一幅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