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菲瑟特 这场五月的雨始于上周五，断断续续了整个周末，今早也是被滂沱的雨声惊醒，就像歌词里写的，周一清晨还在下雨。办公室在这栋楼的三层，304号，我的座位靠窗，但是窗户上全无雨点，仿佛这场纷扰如尘世、喧嚣若浮生的雨下在彼端的平行世界一般。
本应烈日当空的正午时分被淅淅沥沥鸣唱着的阴翳所笼罩。粗犷的雨丝密密地交织着，前仆后继的势头像饥饿春蚕咀嚼桑叶一般，嘈嘈切切地将白昼的光关押进雾霾般的大牢。寒意也逐渐浓了起来，多少烟雨中的楼台紧紧地闭着窗户，室内高亮的白炽灯反衬着窗外或黄昏或黎明般隐隐绰绰的雨境迷踪，透过雨帘望去，模糊地像朦胧的睡眼，惺忪迷离却又流溢着欲望。光影交错的地方，依稀可见剔透的雨丝转瞬而逝，一条一条，一节一节，黄天厚土也仿佛由无数雨之白练对接起来了。
本想趁着午休时刻出去透透气，感受下“空山新雨后”，可雨却越下越大了。也罢，就安心呆在屋里，孤自享受这五月的雨意吧。
即使不看向窗外，也能知道雨下得很大，大到了“下猫下狗”的程度，因为办公室的位置靠近这栋楼的边缘，有一根排水管从顶楼贯通这间屋子，每当里面奏起打击乐的时候，屋里的大伙儿都心知肚明，又下雨了，而且还不小呢。身处现代大楼的人，想要诗意得去品味一场司空见惯的雨是很难静下心来的，雨是世界上最轻巧的精灵，又怎能将厚重的钢筋水泥奏响呢？但是在有排水管通行的三零四号这里就不同了，它作为这栋庞大而僵硬的建筑的一角，慷慨地接纳雨的暴戾、狂乱、歇斯底里，并将之化为漫无章法的乐谱，为沿途经过的每间屋子里的人举行一场场义演，比起浔阳江头的琵琶声，或许这才是最真实的“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吧。和雨世相隔绝的、忙于工作、疲于奔命的人儿们也就有了在雨声中亲近天地自然的福分了。
设计这栋楼的建筑师大抵不会想到，这根不甚雅观甚至有些许突兀的管子竟成了专门为雨而设置的乐器。平日里一言不发，让人淡忘了存在，可一旦雨滴接踵而来，乐声便随之响起。那声音神似沧海一声笑的古筝，又酷似清脆的八角风铃，回味不尽，韵味十足，在闭塞的空间里向无限处弥漫。雨势愈是骤急，乐声就愈发慷慨激昂，一如万马奔腾百鸟齐鸣，又如两军阵前擂鼓助阵；雨势逐渐减弱，音乐也随着弱下去，像是含羞少女在花前的低吟，又像黑夜里的黑猫渐行渐远的步伐。雨之声恐怕是世界上最繁复难解的音乐吧，犹如声乐界的黎曼猜想，听呐，那天国般的节奏、那古树似的旋律，咋听顿觉混乱不堪还听又感包罗万象。而那根尽忠职守的管子却只是忘我地自顾自演奏着，听雨者的脑海中便满溢出不竭的点点诗意和绵绵情意。
雨也是最能牵动人们回首往昔的情思，雨之声也最易叩响感情的门扉。年迈的将帅有“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的壮志未酬，迟暮的美人有“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的悄怆幽怨，落寞的才子有“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彻夜未眠。我看雨、听雨、赏雨却写不出这般流传千古的句子，只能将雨之声幻化成顾盼生辉的婀娜舞者，舞步时而整齐，时而凌乱，时而轻盈，时而沉重，讲述着所有古老而神秘的传说预言，舞动着一切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有的时候，像是在倾吐喃喃的情话，有的时候，又像是十万火急的声声召唤，想要应答，却辨不出是谁的声音，亦不知从何言起。
是上苍还是雨灵呢？究竟是谁在呼喊自己呢？“欲闻散唤声，虚应空中诺”，雨是千年不变的思念呵。
“隔江人在雨声中，冷风菰野生幽怨”，在叹服古人由雨及情的精妙笔墨之时，稍不留神便拨动了自己的感情之弦。此时我所思念、想念、惦念、怀念的人儿啊，她是否也和我一样被淹没在无处逃遁的雨声中，只是隔了无边落木和不尽江水，一方在他乡，一方在异乡，何处是故乡，何方又是归途延伸至梦里的水乡？听凭雨声传递着缠绵不绝的呼唤，我所思之人还好吗？此刻的她，会否也如我一样思绪万千沉吟不已？是否还记得别离的雨里我为她写下的稚嫩词句——玲珑少年在雨中//守候一生的时光//为何没能成为//你所盼望的新郎？
王维的“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王昌龄的“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雨是别离的象征；林黛玉的“秋窗已决秋不尽，那堪秋雨助凄凉”，纳兰性德的“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雨配上秋，更添了几分消极，原来，这雨丝就是情丝，是李煜的剪不断理还乱，是李清照的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而管中的雨声，就该是伊人敞开的心扉的倾诉吧。是雨使人变得的敏感而脆弱，多情而伤感，千年如是，亘古不变。
不只是古人填词作诗，喜欢运用雨的意象，现代的影视作品也会以雨景来烘托某种情感，也难怪电视里的葬礼总是在下雨了。我无心地听雨也算是有些许了悟。听雨，就是听情感的奔涌，听灵魂的言语，听心灵的遥相呼应，听时光的淙淙流淌。在“风又飘飘雨又潇潇”的日子里写下“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蒋捷也曾听雨，“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人生的境遇不同，听雨的境界也就各异。少不更事的时候，及时行乐，挥霍青春，并不在意也无法理解雨声的内涵；及到饱经世事历尽人间沧桑的暮年，方才生出“忧愁风雨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的喟叹。原来雨声所敲打的，除开似水流年的回响之外，还有岁月成灰昔日难再的痛惜和欲说还休的怅惋。
如果真像人们说的那样，六月的雨是无情，那么五月雨便是从有情步向或释然或绝情的那段最阴暗、最冰冷、最孤苦的心路吧。
终章奏毕，曲终雨尽。静待下一次隐约雷鸣、阴霾天空之时。
2018年5月21日 摸鱼于三〇四号
本应烈日当空的正午时分被淅淅沥沥鸣唱着的阴翳所笼罩。粗犷的雨丝密密地交织着，前仆后继的势头像饥饿春蚕咀嚼桑叶一般，嘈嘈切切地将白昼的光关押进雾霾般的大牢。寒意也逐渐浓了起来，多少烟雨中的楼台紧紧地闭着窗户，室内高亮的白炽灯反衬着窗外或黄昏或黎明般隐隐绰绰的雨境迷踪，透过雨帘望去，模糊地像朦胧的睡眼，惺忪迷离却又流溢着欲望。光影交错的地方，依稀可见剔透的雨丝转瞬而逝，一条一条，一节一节，黄天厚土也仿佛由无数雨之白练对接起来了。
本想趁着午休时刻出去透透气，感受下“空山新雨后”，可雨却越下越大了。也罢，就安心呆在屋里，孤自享受这五月的雨意吧。
即使不看向窗外，也能知道雨下得很大，大到了“下猫下狗”的程度，因为办公室的位置靠近这栋楼的边缘，有一根排水管从顶楼贯通这间屋子，每当里面奏起打击乐的时候，屋里的大伙儿都心知肚明，又下雨了，而且还不小呢。身处现代大楼的人，想要诗意得去品味一场司空见惯的雨是很难静下心来的，雨是世界上最轻巧的精灵，又怎能将厚重的钢筋水泥奏响呢？但是在有排水管通行的三零四号这里就不同了，它作为这栋庞大而僵硬的建筑的一角，慷慨地接纳雨的暴戾、狂乱、歇斯底里，并将之化为漫无章法的乐谱，为沿途经过的每间屋子里的人举行一场场义演，比起浔阳江头的琵琶声，或许这才是最真实的“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吧。和雨世相隔绝的、忙于工作、疲于奔命的人儿们也就有了在雨声中亲近天地自然的福分了。
设计这栋楼的建筑师大抵不会想到，这根不甚雅观甚至有些许突兀的管子竟成了专门为雨而设置的乐器。平日里一言不发，让人淡忘了存在，可一旦雨滴接踵而来，乐声便随之响起。那声音神似沧海一声笑的古筝，又酷似清脆的八角风铃，回味不尽，韵味十足，在闭塞的空间里向无限处弥漫。雨势愈是骤急，乐声就愈发慷慨激昂，一如万马奔腾百鸟齐鸣，又如两军阵前擂鼓助阵；雨势逐渐减弱，音乐也随着弱下去，像是含羞少女在花前的低吟，又像黑夜里的黑猫渐行渐远的步伐。雨之声恐怕是世界上最繁复难解的音乐吧，犹如声乐界的黎曼猜想，听呐，那天国般的节奏、那古树似的旋律，咋听顿觉混乱不堪还听又感包罗万象。而那根尽忠职守的管子却只是忘我地自顾自演奏着，听雨者的脑海中便满溢出不竭的点点诗意和绵绵情意。
雨也是最能牵动人们回首往昔的情思，雨之声也最易叩响感情的门扉。年迈的将帅有“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的壮志未酬，迟暮的美人有“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的悄怆幽怨，落寞的才子有“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彻夜未眠。我看雨、听雨、赏雨却写不出这般流传千古的句子，只能将雨之声幻化成顾盼生辉的婀娜舞者，舞步时而整齐，时而凌乱，时而轻盈，时而沉重，讲述着所有古老而神秘的传说预言，舞动着一切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有的时候，像是在倾吐喃喃的情话，有的时候，又像是十万火急的声声召唤，想要应答，却辨不出是谁的声音，亦不知从何言起。
是上苍还是雨灵呢？究竟是谁在呼喊自己呢？“欲闻散唤声，虚应空中诺”，雨是千年不变的思念呵。
“隔江人在雨声中，冷风菰野生幽怨”，在叹服古人由雨及情的精妙笔墨之时，稍不留神便拨动了自己的感情之弦。此时我所思念、想念、惦念、怀念的人儿啊，她是否也和我一样被淹没在无处逃遁的雨声中，只是隔了无边落木和不尽江水，一方在他乡，一方在异乡，何处是故乡，何方又是归途延伸至梦里的水乡？听凭雨声传递着缠绵不绝的呼唤，我所思之人还好吗？此刻的她，会否也如我一样思绪万千沉吟不已？是否还记得别离的雨里我为她写下的稚嫩词句——玲珑少年在雨中//守候一生的时光//为何没能成为//你所盼望的新郎？
王维的“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王昌龄的“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雨是别离的象征；林黛玉的“秋窗已决秋不尽，那堪秋雨助凄凉”，纳兰性德的“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雨配上秋，更添了几分消极，原来，这雨丝就是情丝，是李煜的剪不断理还乱，是李清照的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而管中的雨声，就该是伊人敞开的心扉的倾诉吧。是雨使人变得的敏感而脆弱，多情而伤感，千年如是，亘古不变。
不只是古人填词作诗，喜欢运用雨的意象，现代的影视作品也会以雨景来烘托某种情感，也难怪电视里的葬礼总是在下雨了。我无心地听雨也算是有些许了悟。听雨，就是听情感的奔涌，听灵魂的言语，听心灵的遥相呼应，听时光的淙淙流淌。在“风又飘飘雨又潇潇”的日子里写下“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蒋捷也曾听雨，“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人生的境遇不同，听雨的境界也就各异。少不更事的时候，及时行乐，挥霍青春，并不在意也无法理解雨声的内涵；及到饱经世事历尽人间沧桑的暮年，方才生出“忧愁风雨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的喟叹。原来雨声所敲打的，除开似水流年的回响之外，还有岁月成灰昔日难再的痛惜和欲说还休的怅惋。
如果真像人们说的那样，六月的雨是无情，那么五月雨便是从有情步向或释然或绝情的那段最阴暗、最冰冷、最孤苦的心路吧。
终章奏毕，曲终雨尽。静待下一次隐约雷鸣、阴霾天空之时。
2018年5月21日 摸鱼于三〇四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