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雨水重重的砸落在这方天地，像是力竭便能洗净天地之污一般。提着铃顺着宫道慢慢的走，青天灰幕下噼里啪啦的雨声，连带着提铃晃动的清脆也能轻易被掩盖，雨滴有的没入发丝中，有的砸落在脸边、领口、袖口以及双肩与裙摆。灵动的裙摆此刻犹如陷入泥沼里的横枝，拖着我朝前的步调，抬手抹过眼角的水珠，将手中的铃提过晃动，音穿过雨声，高扬悠顿】天下太平——
【天下自不是论在我口中一句太平尚可的，而亦深知此等不过是作为惩处的祝祷。宫中时刻都犹如此，像蛰伏于深暗幽远的野兽，踏过万门骨头，又用新血，垒作红墙，它将困顿着半生芍年，又却不得不让人亲口承认是命数的代价。一门承一门，一路踏一路，尚未磨尽的锋芒与天真成全着今日之失，心头喟叹，铃声高悬，随之摔落掷地的还有袖中的水砸落在远处，溅起不甘愿的水花，尽管无人可见。薄眉一挑，又朗清音】天下太平。

【日色将尽时，我仍端坐于尚书房，读圣贤之道。】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之于人，古来万事皆如此。书中谈晋室所以败，败于士大夫之高谈揖让、勃然冲虚，败于纸上谈兵之慷慨之操，而畏于兵戈之事。简言之，靡靡之音堪亡国。是时，晚风起，铃音动，伴“天下太平”四字声声入耳。】
【那不算靡靡，却在雨声中，惊艳如杜鹃啼。书卷一搁，吩咐福生道。】你去看看是什么人在外头。

【悬手摆铃，再颂一声承平，便有撑了伞的小公公的身影现于拐处，只睫上挂着水滴，一时辩的的不清轮廓容面，尖细的嗓音撕破凄厉的雨声】
“何人在此提铃？”【他诘问，隔着几步之遥，俯身道】延禧叶何氏——
【倏忽，便觉着头上一方隔了雨幕，小公公摆了伞，恭顺的道明原尾，捏了捏手中的铜铃，嗓音略嫌哑】可是扰了十七爷？
【这深宫中不乏机灵的侍者，如此刻立于殿外廊下，公公既要回话，又举不定后音，便暂与我契意的达于廊下暂避，刚才冰天寒地的雨地不觉，如今穿堂风过，手足皆冰】

【久坐屋中，既已被铃声惊扰，索性站起身往屋外去。大雨滂沱，廊上黛瓦下雨帘如幕，隔绝了两方世界。抬头望了眼晦暗的天际，阖宫都在躲雨，唯独她，似向荆棘而生，终归于心不忍，开口道。】
被你主子罚提铃？
【眼神示意福生，让他带着那女官再走近些。】你先前便已戴罪，又耽搁了我读书，而今当数罪并罚——进屋研磨吧。

【手中铃都被手掌暖过余温，竟要比这冷瑟的风来的温热，低沉的声越过旁窗落耳，虽不大却足已听明，忙垂首抬手掠好鬓发，怕失仪于，沉眸不提前后，只言因果】是奴婢犯了错。
【听他缓列罪状，有水珠顺着发丝滑下脸庞，而一锤定音的明罚暗助却恍使人抬眸，继而便撞进他的眸光中，想探究竟。而身侧的雨声落鼎沸之势，湿袖垂于两侧滴水，像笑我境地】啊？研、研磨？

你很喜欢淋雨么？还不快进来。
【雨太大了，撞击着尚不算明媚的春光，将始发的花卉草木扼杀在一季之初。它们负隅抵抗，活过了酷寒的冬，谁会料到会败在一场雨下。我于她也是，不过彼时的我还不知。】
【不与她再费口舌，而是转身进了屋。数罪并罚，罚她研磨，这样的借口得亏我想得出。不自觉得嘴角泛起笑，重新坐回案前。】你唱天下太平，你知道什么是天下太平？

不——【微弱的音调被雨声毫不客气的淹没，绞了把湿袖，忙提裙便随着小公公打帘入了阁内。十七爷，慈心仁厚。堂内墨卷气重，他撩袍重坐于案，不知他唇角的笑是笑我如此雨中狼狈，或是笑我钝于反应，或——】
【本不是笑我，而硬被我扯上点儿微末的关系。指腹摩挲这铜铃的纹路，望着他顿了半刻，好像他笑问什么一句，随即恍过神色，忙敛袖作势要去研磨，手腕空于虚浮一抬，灵台一明，他像是问什么、什么】天下——太平？
【此厚的过天下之重的四个字，那是我一语能蔽的，却还是绞尽脑汁】是，四方平乐？百姓安喜？

【天公青睐她，将她淋作一个雨人，不过片刻功夫，她脚下方寸土地便湿了一圈。窗外天低云沉，雨势并无缓意，执起剪子一剪灯芯，使屋内更亮堂些。汗阿玛崇俭，过九即撤暖盆，屋中又无衣衫可换，只道。】光寿，去取条毛巾，再沏杯热茶。
【天下太平是随口一问，见她跼蹐不安，又谨小慎微的样子，愈想发笑。】你很会说话，但都不是。天下太平是——无稽之谈。
【掌一翻，翻过一页书册，同样也翻过方才的话题。】你犯什么错了？

【他罚我研墨之音尚且尤在，此刻入了这门中，便是两方天地似的，屋瓦替我遮雨，他体我湿寒。垂了眼睑，直盯着看脚下的水滴有聚落之势。秋水明扬时觑见着骨节修长的手，挑剪烛火，垂袖遮下半手，觉湿袖如旧。】
【从不懂什么天下大计，海晏之事，硬答一句，反倒想不得落后话如他口中，张口就问】无稽之谈？为何——
【为何问我？风从窗棂呼啸而过，以张狂之姿，将我后半句推咽回去，此非我该问，如此仿像问前半句，提及后音，很是息叹，想不过一眼之祸】万岁，万岁歇延禧宫中，奴婢理案，见有一本孤本得御批小注，便、便瞧了一眼。

【先前读到两晋衰败，皆因慷慨玩乐，鼓瑟靡靡，引古至今，当年同祖宗入关的铁骑，皆是何等骁勇善战的英豪，而今京中八旗，多纨绔庸碌，重蹈覆辙，也未尝不复存在。本欲继续读书，却在她回答时，挑起了眉，颇有兴致得望她一眼。】
大不敬之罪，罚你提铃，已属汗阿玛恩典。
【半晌，拧起的眉才舒开，重返先前的和颜悦色。】还是个雅贼，你读过书？

是，奴婢也觉得恩典。【顺他话而答，饶是音里音外透着三分别意，也作谦恭，感恩圣德眷顾，那一两个批注之词，小之又小，晦涩难懂，还未读懂一半，就这番眼下。湿厚的衣服落得周身有些不舒，尤似昭昭之示】
【只那双明眸望他展眉之姿态，还未得反应过来，笑先出口，看他投来的神色，腰一凛，干咳一声掩过，肃了面色】幼年承额娘启蒙，只读过几本书，识得几个字儿。后来，阿玛不喜，便不念了。
阿玛说，咱们八旗儿女，马背上得的天下，焉研些笔墨薄宣上的东西，识得无用，况书得有文臣，剑得有武将，女儿家习具都无用，娴静得宜，便是大好。

【墨香阵阵，隐约盖住了铜乳炉里冉冉的檀香。她并非矫揉造作的姿态，胸背挺拔，说话时不卑不亢，十分耐人寻味。弃了书，索性一心一意听她说起话来。】你阿玛的话，对、也不对。
先祖马背上得天下，文武皆不可弃，而保家卫国也非男儿的事，女子即便不舞枪，弄墨也非错事。
【余光瞥见她额角碎发淌下的水珠，竟直接替她拭了去。】以后想读书来寻我，别再当小雅贼了。

非错。
【我向她肯定。】
门口的伞你拿去，本也无心要你研磨。【我这一待，大有不至天明不熄灯的意头，不愿耽搁了她。】让光寿陪你回去，想必你主子也不会计较。

【聆音如此，心下笃定，待礼罢过槛时，才恍听身后一句，廊下折的伞，落了伞骨后，水波的纹路沿着伞尖曲曲折折的绕道廊下汇于淅淅沥沥的水中，取过小伞，护于怀中，良久才想起那一句什么话儿来说，福祸相依？】
【小公公躬身，本知不会刻意于此事为难，却恭顺的谢了恩典，仍同着一道出了此处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