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西汉亡于政治文化危机
西汉之亡与中国历史上其他统一王朝的覆亡都不相同,它既非亡于外族入侵,也非亡于农民起义 ,而是亡于政治和文化上的危机。细言之即汉室在西汉后期的改制运动中格于形势,少有成绩,从而在这一场运动中失去了主动权,更使得士大夫群体对汉室大失所望,转而支持王莽,最终促成了王莽篡汉。
而当光武帝即位之后,面临的首要问题,也正是如何将汉室与士大夫重新相结合。
《后汉书》卷三十三《朱浮传》载其建武七年请广选博士书云:
夫太学者,礼义之宫,教化所由兴也。陛下尊敬先圣,垂意古典,宫室未饰,干戈未休,而先建太学,造立横合,比日车驾亲临观飨,将以弘时雍之化,显勉进之功也。
《后汉书》卷三十二《樊准传》载其于邓太后临朝时所上疏云:
及光武皇帝受命中兴,群雄崩扰,旌旗乱野,东西诛战,不遑启处,然犹投戈讲艺,息马论道。

禅让,在西汉可以光明正大的提。
政治现实要求继起的政权回归西汉中期的理性行政,但同时也要求继起政权崇儒尊经,任用儒者,团结士大夫群体。而这一点,更始政权和赤眉军并没有意识到,但刘秀却看到了其中的关键。
故而当“王葬、更始之际,天下散乱,礼乐分崩,典文残落”的时候,刘秀能够“爱好经术,未及下车,而先访儒雅,采求阙文,补缀漏逸”,于是“怀协图书,遁逃林薮”的各地经师学士们,“莫不抱负坟策,云会京师”(《后汉书》卷七十九《儒林转序》)。
对于民意基础并不广泛,需要一面靠武力四处征伐,一面用爵禄招降纳叛的刘秀集团来说,能够形成这样的局面着实不易。因此刘秀才急于在“宫室未饰,干戈未休”的状态下议立博士,兴起太学。
要知道当时社会上虽然有“人心思汉”的思潮出现,但是时间并不久,而且一开始人们所向往的是刘玄的更始政权,若不是其太过暴虐无能,刘秀未必能有机会。
而刘秀及其继任者有一点与西汉诸帝的不同之处在于,西汉诸帝自武帝以来,虽然对儒学的推崇程度有所不同,但与儒者之间的关系都脱不了一个“用”字,皇帝本身不会参与到经学活动中去。
即使如石渠阁会议,也是由萧望之主持,宣帝所提出的问题是由黄门侍郎梁丘临整理后提出,即所谓“奉使问”,宣帝本人并没有亲身参与。《宣帝纪》所说的“上亲称制临决”,很大程度上是由“萧望之等平奏其议”,然后草拟制书,宣帝画可而已。偶有分歧太大,萧望之等人也评议不了时,才由宣帝亲自裁断。
然而这毕竟是极个别的情况,在绝大多数时间里,西汉诸帝与士大夫之间的联系不过“利禄之途” 而已,即夏侯胜所谓“经术苟明,其取青紫,如俯拾地芥耳。经学不明,不如归耕”(《汉书》卷八十八《儒林传》)。
而东汉诸帝则不然,光武帝不但曾经在太学受《尚书》,而且时常与众臣谈论经义至深夜,建武四年正月议立《费氏易》与《左氏春秋》博士时,光武帝亲自主持会议,范升与陈元反复辩难,上奏十余次,他也一一亲自批阅。明、章二帝更是在辟雍亲自讲经,“诸儒执经问难于前”(《后汉书》卷七十九《儒林传》)。
这绝非是光武太学出身,或是三帝个人喜好的原因。而是东汉的皇帝们在有意地通过这一系列的行为,将自己塑造成一个经生,一个士大夫的形象。
如果说光武帝与大臣谈论经义还带有一定的私人性质的话,那么自明帝以后,讲经礼已经成为定制,通过制度性规定不但将皇帝塑造成士大夫们中的一员,而且还要借此树立皇帝作为最高经师的文化权威地位。皇权不但要与士大夫相融合,更要领导士大夫,以避免西汉覆灭的情况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