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斗吧 关注:20,168贴子:322,532

【晒戏】剑陵志第三季晒戏20180203期——二十四节气春篇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视频来自:优酷

【剑陵志·风花雪月】
选曲:风花雪月
时长:04:25
内容:“风、花、雪、月”人物群


1楼2018-02-03 13:57回复
    【考核须知】
    本期剩余名额:7


    2楼2018-02-03 13:58
    回复
      【目录】
      立春·春宓。江流石不转,豪气干云天
      雨水·莲芷。泪咽知悔,再无人闻
      惊蛰·两江。忍字当头,一致对外
      春分·九慕。双绝彻疑案,风起云将涌
      清明·岚遗。只恐两溪蚱蜢舟,载不动,许多愁
      谷雨·临蝉。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3楼2018-02-03 13:58
      回复
        ·立春·
        东风解冻。冻结于冬,遇春风而解散;不曰春而曰东者,《吕氏春秋》曰:东方属木,木,火母也。然气温,故解冻。
        【壹】春宓。江流石不转,豪气干云天
        ——————————剑陵—————————
        时间:嘉平十八年 三月
        地点:洛阳
        人物:清风明月。谢宓 越水长风。谢春
        剧情:我曾以为所谓圣门九州,不过是另一个谢府,以规则方方正正划明界限,于其间争斗不休。直到有人同我说,‘胸中若有沟壑,何处不是天下。’
        —————————————————————
        越水长风。谢春
        这是又一年的阳春时节。
        谢春自华阴至吴越,又从吴越赴九州,踏马过路时眼中收尽江山琳琅。绿水绕着垂杨,撩动柳枝的并不知是多情春风,还是少女情思。青山无言送走归客,谢春于目的地前提缰回首,方觉这是已然走过很长的路了。
        若要论说起来,自潜心铸剑、研修武学之后,这还是他两年来第一回沐浴春光。好风景总是能够令人身心愉悦的,不管这人心里装着什么,都能够在这样的明媚里稍微松一口气。
        于是入城时的谢春脸上便挂起了笑,朗朗如清风。
        他牵着马走过人间红尘烟火,耳畔是担货郎拖拉的叫卖声,绵长不绝,直从记忆里一路拖到今时今日。擦肩而过皆是平头百姓,他们过着离飘摇风雨甚远的安稳日子,低头期待田地收成,抬首算计的也不过是柴米油盐的零碎铜钱。
        真热闹啊。谢春笑着轻叹。
        但他只是走马观花的过客,当他停驻在与长姐约定的酒楼前时,已将那繁琐的喧嚣遗落身后。
        “十二,所谓江湖,其实便是一条有所抛却的路。”
        也许是骤然静下来的周遭与心境令谢春有些恍惚,他耳畔幽幽响起往世里的声音。那时候他在对方的教训下被迫听人边叹息、边弹剑、边饮酒,篝火燃烧,柴木发出毕剥的响,分明是繁花似锦的江南水乡,却被那人感慨出了大漠苍茫。
        ——我自是明白。
        彼时并不全懂他意思的少年谢春,如今虽还是个少年,却已能在垂眸间以与当初截然不同的笃定,去回答记忆里的人。
        ——我自是明白,这天地、这江湖,不会如少年梦想的那般快意无拘。天空会有边际,沧海会有尽头,再如何落拓不羁,也只能在走到天之涯、海之角的时候黯然回头。人总是会有那么一刻,需要抛弃过往的妄想和坚持。
        “可我甘愿啊。”谢春对着自己,也是对着时光彼岸的人说。
        能选择,本便是一种自由。他走回一座争斗的樊篱中,抛却他曾想去看的天高海阔,代之以对逝去友人的怀恋。这便是他选的自由。
        于是他去信与长姐,恳她将自己引入九州盟,去报一份或者是恩、或者是仇的念想,信笺之上笔锋回转皆是十分确凿,一如他此时叩门而入,步伐同样迈得笃定。
        清风明月。谢宓
        正是轻暖时候,洛阳牡丹葳蕤花开,丽如胭脂浸染,华若九天明霞,朵朵皆是楚楚婉转的韵致,将城内点染成一派的丰腴颜色。偶有和风柔抚花瓣而过,拂曳得牡丹花朵轻颤,更是风流别致,天香国色。
        谢宓坐于酒楼厢房之内,本可尽情一览洛阳暮春的好风光,但她却全然没有那份赏花看景心思。一则,她向来不偏爱如此娇艳浮丽的花朵,还是更愿意去欣赏冬日里那清丽的红梅。二则,她嫁与李执数月以来,都不甚舒心,便也自然敛去了那几分赏花之意。
        故而,谢宓的眼神只凝在她面前那浮花的茶盏之上,不去顾看其他。她今日来这酒楼厢房,其实是因了谢春与她的那一封书信。谢春的字,固然不如未名七郎那般的蕴藉风雅,也自然称不上什么名笔大家。但那其中的笔锋骨力如斯的坚定清楚,也还是令得彼时读信的谢宓异了神色。
        想来,她当初恳求四叔允她拜入九州盟的时候,也是用这般坚定的笔力书了一封诗经柏舟,但望四叔能明她意,能晓她念。她终归如愿,终归入了九州盟,敛看了她所向往的江湖是何等的风云变化,又是何等令人目眩神迷。
        那是书卷笔力难以描摹的跌宕莫测,那是旁人口中难以诉说的风月绮事,那是她于谢府二十三年来从未体感过得生活。细细想来,独孤山庄里的那些日子,大抵是她最痛快的时候了。
        唯一的憾恨,便是她那不精的武艺,纵然有独孤九间或的提点指导,纵然有水芜澜当日金玉良言的点拨,纵然她看了那么多的侠士剑术,却也终归没有在九州圣门大战的时候,像盟中弟子那般与圣门众徒拼杀。
        她在谢府待了有二十三年,无缘家门外的山河百里,江山同路,拜入九州盟,所求的也不是当什么侠名满天下的杰士,也不过是想为她心中的那一点执念而奔走,不过想为这英雄共聚的九州盟尽一份力罢了。
        只可惜,她已经嫁人了,实在难有那样的机会了。
        秋眸一黯,她唇角弯起了一抹略带无奈的笑,也不愿再在如此无奈遗憾霞多做沉溺,方浅啜了一口香茗,便闻听到了谢春扣门的声音。
        她扬眸看去,堪堪纳落谢春的少年意气,她便放下了茶盏,对着谢春清浅的一笑,“春弟来了,坐吧。”
        越水长风。谢春
        入目过于暗淡的倩影让谢春在原地怔愣稍许。
        经年远行,谢春已非昔日大言不惭的少年,眼睛只懂得极目眺望天涯海角。他扫过屋内,只这一眼之间便看清了已不新鲜的茶色和谢宓比之当初微垂的唇角。
        ——姐姐当是已经发了许久的呆了。
        他这么想着,口中却未触及这些或许会令谢宓不自在的事情,只上前去落座,为她和自己斟上两盏新茶,在潺潺茶水声与悠悠茶香里笑道:“我自吴越而来,却未料在这里又见着一朵越地正值花期的莲,便是花朝节品赏会上的花王,也比不得宓姐的半分啊。”
        谢春看去的目光带着澄澈的倾慕,令这恭维之词少去轻佻而添诚意。这话自然是说得太过肉麻夸张,可他也只是道来逗姐姐一笑而已。只因他虽不知眼前人为何如此笑中含着苦,但他终究记得与谢宓寥寥几次可牵强称一句“交浅言深”的言谈,记得华阴谢府里婀娜生姿的女子情态。
        故而他觉得,自家的姐姐,谢家的女儿,不该有这般的黯然。
        洛阳的茶如同满城繁花一样靡丽,绕喉三匝不去。谢春于这绵长香艳的茶味里说的话,也像是裹着甜腻的糖,“哎呀呀,可别是我在花朝节上的风姿引得花神下凡,此刻化作我宓姐的模样同我交谈一二吧?”
        少年郎笑得也很甜,眼角眉梢都弯起,如春风裁出千万绿丝青叶,飞扬之间承满整个春日的明媚光彩。他心里思忖着,既有事相求姐姐,怎么也该尽一尽有求人的责任,令姐姐欢喜起来才好吧?
        清风明月。谢宓
        水气沿着茶盏瓯壁腾腾向上,渺渺缭绕,入盏的热汤冲荡着杯中浮着的花瓣打着圈旋转,茶味舒沁冲和的绕在谢宓的鼻尖,引她轻轻的一笑。
        谢宓玉指覆在茶杯之上,从指尖处感受着那杯盏中传来的丝丝暖意,驱走了手间些许的轻寒。又闻谢春那笑言之语,她秋眸敛去谢春的神容,唇弯晕开一抹柔淡的笑意,倒想是此间的洛阳春风,清而浅的,却是柔而暖的。
        “春弟是拿我说笑呢。”她柔声言道,谢宓并不明晓谢春为何会有如此一言,也全然不知她眉眼间那点点的愁郁已被谢春瞧了去,但她就此一语带过谢春方才的笑言,便再不就此言说其他。
        微风拂来,既带了厢房之外的牡丹花香于她的鼻尖,又递了桌上菜肴的香美味道共与她鼻中,谢宓便看着谢春道:“洛阳的牡丹饼,你尝尝。”
        那方的少年风发意气,那方的少年如风恣意,那方的少年神采飞扬,那是很好的年纪。谢春与她不同,谢春三岁上纯阳拜师学艺,剑法武艺要强于她,况且,他还有着那样的凌云志,那样的磐石心,他在九州盟里,定然是可以有所作为的。
        所以,当谢春与她那封书信的时候,谢宓并没有丝毫的推诿,她当日叛逃出府,其实也多少受了谢春的影响,他们心中,皆有那点墨江湖意,她愿意成全。
        只是,江湖变化难测,容不得丝毫的犹疑挣扎,那些日子,她在九州盟看到了太多,故而,她缄口良久之后,方才凝住谢春的眼眸,问了他一句,“春弟,你是真的决定了吗”
        她所言为何,谢春定然是明白的。


        4楼2018-02-03 14:00
        回复
          (接上)
          越水长风。谢春
          倒是似曾相识的话。
          谢春脸上神色微敛,但仍是笑着的。他伸指拈来一块花饼,像是隔着回忆品尝当日长姐赠与的梅花味道。谢春歪头,颇有几分不解地问道:“这是……需犹豫的事情吗?”
          诚然,若令几年前的他来思量,是绝不会靠近九州或是圣门半尺的。谢春所向往的江湖从没有这些太过沉重的争端,仅有一剑一人的青山绿水,陌路相逢,意气杯酒。可他到底不是从前的他了,他曾以为的束缚亦然已不成拘束。
          洛阳的糕点就像是洛阳的花,舌尖将丝丝缕缕绕起来的黏稠香味席卷入腹。这也是谢春从前并不喜欢的味道,但他现在喜欢。人自是会变的,可喜的是,他并不讨厌自己的变化。
          “这并不是需要犹豫的事情。”在谢宓开口之前,谢春已经自己作了回答,“我曾以为所谓圣门九州,不过是另一个谢府,以规则方方正正划明界限,于其间争斗不休。直到有人同我说,‘胸中若有沟壑,何处不是天下。’”
          许是对那出言的人仍有初见时的逆反不屑,谢春嗤笑了声,垂眼看茶,于轻漾的茶水里看见自己收敛锋芒的眉目,续道:“而心中若有樊篱,何处可得空旷?”
          “我不知九州盟中会否有我曾厌恶的事情……只是纵有,我也要去。”他扬唇,语气极淡地带出三分疏朗气,听来虽是担忧,却又似乎并不焦虑。他抬眸与谢宓对视,忽而一转话风:“宓姐问这话,又是为何呢?”
          平生一大志愿便是自由自在浪飞于四海六合之间的谢春本对家中人仅有太过单薄的印象,只是因好友训诫,才放下一颗看得太远却走得太慢的心。他纵依然长年不归家,却借助江湖传言与年关匆匆一瞥间于心中描摹出谢家人的身影。
          他也是留心长姐的,知道她是江湖人口中如何光风霁月的女子,也知道她如今不再将其身置于江湖之中。谢春不由想起昔日说到江湖时明眸流光的谢宓,再听她如此言语,更是惘然。
          清风明月。谢宓
          秋眸纳落下谢春送饼与口中的举动,谢宓便也执过水壶,为自己的茶盏添了新汤,恰闻谢春之语,她不由得便移了秋眸向谢春那方看去,堪堪正对上谢春那一双如山水一样分明的瞳眸。
          这是需要犹豫的事情吗?
          谢春如此反问于她,倒是拉扯出了谢宓心里的几多心绪。她当日夜逃出府,不曾有过犹疑,她当日拜入九州,不曾有过犹疑,她当日照料二战伤员,做着她谢家大小姐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做过的事情,同样也不曾有过犹疑。
          我心长向,我意长终。
          她当明的,又何苦同谢春多作这样的一问。谢宓如此想着,唇角挂着的笑,轻若那九天冬日的飞雪,透出了几多的清寂。
          而不觉之间,茶汤溢出,顺着杯壁滑下,谢宓敛目瞧见如此,便就也放下了水壶,她没有去打断谢春话语的意思,便就也听着他如此道下去。
          谢宓并不知道谢春经历过什么,瞧见过什么,只是听闻他字句里的那些深沉之意,她便也知了谢春这些日子,过得也甚为不凡,甚为丰富。其实他们世家子弟,自来是被呵护的很好,免于经历江湖浮患。
          这其中,或有人庆幸于此,庸碌着安乐一生,如她曾经有所交游的世家女眷;或有人沉溺于世家权谋,势做那云端人上人,做此间洛阳牡丹花,如她曾经所见的大家闺秀;或有人不愿受此桎梏,不去做那笼中鸟雀,若鹓鶵心朝万里,愿振翅天地之间,如谢春,也如她。
          这些当然不会有什么高下之别,不过只是个人意趣,只是她从来不屑做那两类人罢了。
          听罢谢春言语,明月在心,自然无惧孽幻,除却藩篱,自然处处都是空旷。
          我心长向,我意长终。
          “九州这一枝,可以栖息。九州这一石,可以涅槃。但其中莫测变化,风云更迭,不容犹疑,我恐你犯险。”谢宓看着谢春神色认真道,只是她言说如此,面上也不是同旁人那般的严肃神色。
          那唇弯的笑,依然是叫人心暖的。
          “但你既意已决,我成全便是。我与未名七郎尚有些交情,可代你修书于他,恳他作以引荐,全你心思。”
          越水长风。谢春
          谢春回以浅笑,指腹摩挲茶盏杯沿半圈,便好似是头脑中兜转的思绪。有风自窗口探入,他闻见开至荼蘼的牡丹花香,于是莞尔:“多谢宓姐。”
          花香甚重,他稍将半片目光投去,从窗口略得三分牡丹国色。这并非花开得最好的时候了,他来得不巧;但亦是来得巧,正赶在将谢未谢的时候,虽无缘得见集天姿于一身的盛况,却亦尚赶得及赏它失之艳丽、得之清芬的情态。
          这岂非也是一件幸事。
          只是,谢春赏花也自有其野望,他见到洛阳花色,便不由更想见见其他地方的牡丹花容,想知道除却这名满天下的古都孕育出来的娇妍,是否还能有别种姿态。
          谢春将远眺的目光收回,拖着悠然的语调道来自己的打算:“刀剑相交,险中求胜,岂非很是有趣?然则……我并无意以谢家子弟之名入九州。”
          自家的四叔是九州盟中如何样的人物,谢氏在九州盟中又是如何样的地位,他是清楚的。正因如此,论说起来不过是为知交意气踏进来的谢春,不便与之有所牵扯。毕竟,不管他是周游四海,还是成九州义士,都无心做个为国为民的“侠之大者”。
          谢春所求很简单,二三知己,百年山河共赏。可他最好最崇敬的那个好友为圣门阴谋所倾轧,那么他便找一个足以抵御乃至摧毁圣门的地方。此地,便名为九州盟。
          ——我曾愿一剑一人酬壮阔江山,而如今,同样也愿以此一剑一人,入九州,斩圣门,酬逝者昔日赠与的两坛酒。
          “九州乃风起云涌之所,我佩服阿姐为其尽心,也叹服四叔倾智于此。但我相求阿姐,并非为栖息或涅槃。”谢春含笑的眸忽而淬出一泓寒光,急掠而逝,“我要的,不过是能够成九州之刃,有朝一日令这天下武林,再无圣门。”
          “这是我不自量力的妄想,也是我个人的恩怨。”
          清风明月。谢宓
          洛阳三月,虽有牡丹花开的雍容之景,馥郁芬芳的百金雨香,但其中穿掠着的清风却还是裹着些清寒的,那风拂过伊洛江水,拂过如黛远山,拂过独孤山庄九州盟内,也拂过这方端坐着的谢宓鬓发,确实是叫人生出几分凉意来的。
          指腹划过的茶盏杯壁,同样是冷的,只因那其中早就没有再添的新汤热水,徒留着方才的几瓣浮花,彼此相依着沉在杯底。
          但谢宓的心里,却是暖的,许是因了谢春方才的那数言,又许是因了她心中那被勾扯出来的江湖意气。她本就不是山间缥缈的岚烟那般柔弱随风而倒的女子,也自然不是胧月明辉下的缱绻梨花,柔柔软软。
          她宁做,九州盟里那开的喧盛的红梅,凛冬皑雪,压不弯脊梁,纷飞琼英,难匹其孤高,玉屑压枝,掩不去气节。她谢家的子弟,自然都是这般,她谢家的子弟,自然从不辜负门楣。
          谢胤如是,谢春如是,她亦如是。
          谢宓看住谢春的神形,已然不去纠结于他为何要匿去姓名拜入九州的细节了,她但望,他能决然运剑,劈开雾障荆棘。她但望,这九域天下,再无圣门。
          一关接一关,有前路康庄,劝君,莫回头。
          一山又一山,有前路荆棘,劝君,莫犹疑。
          “不自量力。”谢宓重复了一遍谢春的这四个字,又冲着他摇了摇头。这自然不是不自量力的妄想,只要敢想,就敢去做。她当日夜逃出府如此,她当日拜入九州如此。又有什么是不自量力的妄想。
          相反的,谢春这是凌云壮志,是磐石心意,是——
          “豪气干云。”她如是言道。
          “我改日便会修书于沈安,春弟莫要辜负。”
          结。


          5楼2018-02-03 14:07
          回复
            ·雨水·
            正月中,天一生水。春始属木,然生木者必水也,故立春后继之雨水。且东风既解冻,则散而为雨矣。
            【贰】莲芷。泪咽知悔,再无人闻
            —————————剑陵————————
            时间:嘉平十七年九月
            地点:召南
            人物:卓青莲 朔方君。晏清芷
            剧情:晏清芷手中的剑,缓缓垂下,她恍若失了魂魄,眼中渐变模糊,已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
            朔方君。晏清芷
            剑若惊鸿,身若游龙,晏清芷青锋掼出,刃雪照面,显锋露芒,凝霜寒气随之而现,比那利刃更耀眼生辉,一招一试,伴着剑气而出,剑法卓绝,若是沈琅华在便可看出,晏清芷的逆春水剑法比之前又有了进一步提高。
            或者说,提高的不止是剑法,还有地位,如今的晏清芷,已是召南朔方君。
            自上月潇湘会一战,晏清芷胜得众人,仅败于水芜澜之手,又因谷主失踪甚久,芜澜继任谷主之位,并提升清芷为朔方君,管理北谷。
            相比于水芜澜将春水与逆春水的融合,攻守兼备,清芷的剑法虽以有所成,却仍有不足之处,即便如此,在如今的召南,已是少有,更何况晏清芷今年,仅十九岁罢了。
            但晏清芷知道,当年景少桓继任朔方君时,也才十八岁。
            剑气如鸿,惊飞鸟四散,扫叶落纷飞,玄霄剑锋芒万丈,在她手中,更显威力。
            这把玄霄剑,是李出云留下的,因此她一直爱惜的很,很少离身。
            剑法至尾,剑势更盛,内力层出,攻击猛烈,却见得素手回转,玄霄剑刃挥出,剑气汹涌,前方几棵树应声而倒。
            此时她方停下,负剑而立,落叶尚存空中,素衣不染纤尘,清芷忽而有些想念师父,也想念在师父辞世后教她剑法的神秘人,若是他们在,定能教她如何才能做好这朔方君。
            今北谷萧条日久,高手甚少,召南久陷诸神黄昏,又在不久前失去了两大主力,这时她继任朔方君,可谓是一种挑战。
            可晏清芷还是同意了,因为召南,因为北谷,这曾是她师父所在的北谷,她要让当年光辉重现,方不负这一身所学。
            侧身回眸,似有一身影现,隔几重树影斑驳,看不真切,亦难明身份。
            “何人?”
            清芷开口相问,眸带警惕,声音清冷,气势威严,手中玄霄所指,一如霜雪难温,拒人于千里外。
            卓青莲
            参天杉木林立,枯叶随风摇落,林鸟落巢枝头,惬意怡然。一把木壶花洒倾水于东篱花根。槐桂成风,亦是陶菊之节,花中隐士,自当隐逸之人方爱之赏之。花梗之侧,裙摆随步伐徐徐而动,绣在白麻上的青莲不蔓不枝,未见其人,先得其一段素朴古雅。
            二十年了,她老了,肌肤不再滑如凝脂,容色不再欺霜压雪,生了皱纹,低哑了嗓音,那一头青丝中,亦有暮成白雪的忧。但未变的,她仍是当年那个卓青莲,纵使荆钗布裙,年岁老去,风骨依旧,傲骨不折。
            倏忽,不远处,树木轰然倾倒之声突兀,卓青莲回首循声而望,只见是碧空白云,林鸟惊飞。那相距不过十丈之内,听风可辨是剑所致。如今,召南谷中的后辈,本事不见长,却是气性一个大过一个了些。她眉头稍稍一蹙,眼尾鱼纹浅显,昭示着她不再年轻,更与年轻二字,阔别了太久。
            她搁下花洒,放下两袂衣袖,徐徐向那树倒之处行去。她已然舒了眉宇,可两道还似远山岫烟的眉间,却仍有沟壑,故而她必然是时时蹙眉深思,经年日久,这样的人,往往是有难以释怀之事。诚然,对于卓青莲来说,的确有她一生难以释怀之事,以致于她将自己拘于一隅,再不踏出这片杉林半步。
            未几,她见到了那个使剑的少女,剑凝天光,清影绝俗。只是侧眸倏忽与她相凝的目光,宛似冬雪秋霜。她分明看起来年纪不过双十,却为何这样寒漠孤傲。不过那些卓青莲不想去揣测,与她无关。
            她亦没有回答少女的问话,她还在思索少女刚才舞出的那几剑。
            逆春水剑法的套路,但显然又比二十年前成熟了不少,甚而创了新招。她在脑中再演了一回,不消多想,亦知是景少桓所创,只有他那样绝殊异俗,诚心于剑,却又奉情如痴的人,才创得出这样的剑法。
            那三招,倘若是景少桓自己使出,那是否会如长恨歌般可歌可泣。孤绝,悲痛,寂寞,深情,睥睨,不可一世,皆就在那几招中,书写得不删一辞。
            二十年了,她日日未忘苦练剑法,她早已为自己的造诣已今非昔比,即使是景少桓,也未必再能败她。可原来,她隐在这杉林中,她在变,景少桓也在变。
            她忽而重重释然出一口气,神情中瞬得又仿佛沧桑了几个春秋。
            “谷之岚死了。”是,那个小姑娘必然是芳魂已逝,不然景少桓的剑法,不会那么悲痛,甚而有几分绝笔的意味在其中。卓青莲没有理会那少女的无礼,抬眸相凝于她,“景少桓现在该是位居地榜之上了吧。”
            朔方君。晏清芷
            谷之岚,景少桓,这两个早已很少被人提起,又很难让人忘怀的名字,有些突兀的自那人口中而出,让晏清芷始料未及,她凝眸看着来人所在,眼中现出疑惑之色。
            是谁,能轻易的闯入召南,又是谁,会用如此沧桑的语气与她提起谷之岚,景少桓。
            记忆之中,那曾经带着世间所有温柔的女子,一如瑶池仙露,不染纤尘,最美的山水都敌不过她的优雅绵长。所以景少桓爱她,爱到入魔,爱到痴狂,爱到剥人血骨,重塑石像,也爱到上穷碧落,黄泉永随。
            到底,是昙花一现的惊艳,却因这份惊艳思念了整个人生。
            “是。”
            她答,答的言简意赅,谷之岚死了,死了许多年,自她死后,再也无人细致入微的关心着清芷衣食,也再也没有人让清芷在她怀中撒娇。
            她死在了最美好的时节,死在了心爱人的怀中。可谷之岚是否会知道后来发生的所有,是否会知道当年那个在她怀中叫岚姨的小姑娘,如今,已是召南的朔方君。
            “她死了,景少桓也死了。”
            晏清芷将玄霄收回剑鞘,她感觉不到来人的敌意,但她可以猜测出,此人与谷之岚景少桓是故人,许久未见的故人,日后再也见不到的故人。
            “死了很久了。”
            景少桓,也死了很久了,久到这召南随四季更迭,枝叶落地又生新芽,久到清芷对他的恨意不变,却在脑海中鲜有忆起他的名字,久到这天下变迁,朔方君后继有人,且与他一样,白衣立世。
            地榜又如何,人已逝,曾经武功盖世也都只做传说,被人津津乐道,口耳相传,道得那一句,想当年。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抹去他当年对李出云的所作所为,更不能随意除去晏清芷心中无限的恨意与执念,所以,她在提及景少桓时才会这么漠然。
            卓青莲
            景少桓,也死了。
            死了很久了。
            卓青莲沉了些许寂寥的眼眸中,忽而怅然若失,她认真地凝眄过面前白衣少女的双眼,那双涟漪着冷冽寒光的双眼,她没有说谎。她的神思忽而如一线游丝已断的纸鸢飞离,飘忽到从前,飘忽到这二十年间,她执剑的日日夜夜。出神时,她目光徐徐自少女身上移开,偏至她身后的一棵树,树干上剑痕也长,却已绿伞成荫,亭亭如盖。
            二十年,真的很久了。物是人非,她不知道,曾经的召南谷,经历了如何一番,沧海桑田。她没有再问,陆清还如何,荀行之如何,白宁远如何,现在召南谷由谁执掌,她不求甚解。
            槐桂香风穿梭过山林,婆娑影摇动,轻缓温柔地拂在卓青莲的白麻裙上,可那青莲绣样,却反而失了生气,因为卓青莲的目光,有些失去神采,甚而有沉重的疲惫,疲惫了,就显老,她眼尾鱼纹亦仿佛深了些。
            她忽而长叹一口气,目光往北谷的方向眺去一眼,不作长恋,“不见只今汾水上,唯有年年秋雁飞。罢了,罢了。”卓青莲语声愈发飘渺迭散于风中,仿佛只是在劝自己释怀作罢。她目光重又扫回白衣少女,本想再一观合虚剑,却这才注意到她手上握的那把剑,霸道苍劲,竟是李出云配剑玄霄。
            青莲目光止于剑身,眉心不觉一动,心有纳罕。
            虽说逆春水剑为景少桓与李出云共创,然而这少女适才演练了那几招中,分明是从前没有的,又绝不是李出云能创,李出云会练的。她还记得那是个心比天高,意气风发的少年,和景少桓很像,也很不像。
            “老身不明,你分明是景少桓的徒弟,却为何要使李出云的玄霄剑,那合虚剑,现在何处。”卓青莲目光重凝少女,平稳道。


            6楼2018-02-03 14:09
            回复
              (接上)
              朔方君。晏清芷
              面前的这个人,老了。仿佛是一瞬间,也仿佛是被岁月长久蹉跎,在时光的流逝中,一点点任皱纹爬上眼角,任皮肤不在光滑,最终垂垂老矣,永别人世。
              也许,谷之岚与景少桓的死,又何尝不是好的,他们没有被时光磨砺,永远停留在最美好的年华。
              晏清芷直视面前之人,心中竟有些许惆怅一闪而过,眼前人的走过了几十年的风雨飘摇,那眸中神采,依稀可见她年轻时的风华。她该是一个美人,也该是一个骄傲之人。可那么一瞬间,她似是老了很多,也沧桑了很多。
              那该是如何的心境,让她忽然如此伤感,如此疲惫,那一声感慨,又是衬着怎样的千头万绪才自口中而出。晏清芷想,也许她与谷之岚景少桓,真的是很要好的故人吧。但晏清芷没有多问,没有问为何她不知那二人的死讯,没有问她到底是谁,更没有问她如何入得召南,甚至,她都已经没有在为她停留的意向。
              转身将离的刹那,清芷忽闻其所言,听的真切,让晏清芷双眉蹙起,眸中瞬时泛了怒意,那本就冷冽的眉眼,在那一刻,更添寒气。
              “你说谁是景少桓的徒弟?”
              手中玄霄仍在,她虽很少忆起,但并非忘记,脑海中景少桓是如何害师父失败,以此导致师父被囚身死,后来清芷遭召南弟子冷眼排挤,甚至若没有那神秘之人相授,清芷在修习逆春水剑法时,是否又会多一层阻力。
              明明,自己那般恨景少桓,可面前的人,却说她是景少桓的徒弟。
              “我师父是云中先生李出云,与景少桓无关,并非身在北谷修习逆春水剑法,便是景少桓的徒弟。”
              她压下心中怒意与不满,与面前之人解释,这世间会逆春水的不止景少桓一人,这北谷中杰出者,也不止景少桓一人。更何况,她明明也看出来,清芷手中之剑,是玄霄剑。
              “至于合虚剑,前辈要寻,可前往南谷。”
              卓青莲
              那少女不言欲走,却因她一言倏忽起怒,蹙眉反问,眉眼冷冽如雪上加霜。青莲亦是眉心微动,心中颇有诧异,却仍沉静着转望那少女双眸。若非在二十年前,景少桓便已是可名列前茅的剑客,若非在二十年前,逆春水剑就已取代了北谷薪火相传的朔方剑,卓青莲险些以为自己是羞辱了她,道了她是什么鹰犬走卒的徒弟。
              她缄默未言,待少女后言落罢,更觉纳罕。
              那李出云与景少桓,分明是生死之交,却为何李出云的徒弟对景少桓,如此恨之入骨,仿佛提及他的名字,都咬牙切齿。她想,也罢,二十年了,这林外风云她一概不知,人心易变,物是人非事事休,也是有的。可若要她相信,适才那几剑是李出云教的,她却是万万不信的。
              她向来也不善言辞,不欲言语解释,故而两指并作如剑,扬手一挥,以指力剑气折下树枝,在其下坠之时,利落向手中一握。她目光未动,只将脑海中适才所见的那几招剑法演出,那枯枝如剑,虽无青锋之利,这剑法相佐,其可扫千军之威,另当别论。
              她将那几招,形简意赅,点到为止地演完,便将树枝弃到一旁。
              “老身知道逆春水是李出云与景少桓共创的,但这几招,莫说你师父不会,即便是会,也使不出来,倘若教给你,也只是肤浅皮毛。若以剑道而论景少桓一生,这几招,便是他毕身之慧,他教给你,你不但不感激涕零,倒好像是对他恨之入骨?”
              青莲说时,摇了摇头,“或许是你们的恩怨,老身不懂。”
              朔方君。晏清芷
              她折枝为剑,身动影随,将逆春水剑法其中几招展于晏清芷面前,虽未得逆春水之精髓,亦无青锋之威力,但其身形灵动,一招一试间皆可看出此人武功之高,用剑之妙,所演所饰,确是逆春水无疑。
              晏清芷看在眼中,未加阻止,想来是她刚自练剑时,那人于旁所观,暗自记下剑法招式,只是清芷疑惑,不知她用意为何。待得几招演完,面前之人将树枝丢弃一旁,四目相对间,是她那直入心扉的话语,悠扬飘渺,衬着她坦荡神色,让人真切的知道,她,没有说谎。
              “你……你说什么?你在说一遍!”
              神思飘荡,脑中一片空白,到最后久久回响只有她简短话语,却真真切切的道出一段真相,多么伤人,又多么让人难以置信
              “你胡说!这都只是你的猜测!不是真的!”
              清芷猛地拔剑出鞘,利剑直指面前之人,面上怒气蓬勃,早已非那冷静自持的清芷,早已非那面若寒霜的女子,可细看之下,那双少有波澜的眉眼,在这一刻,竟红了眼眶。
              她没胡说啊,她知道啊,清芷知道啊。
              那年清芷年仅十二岁,李出云离世,她只得自己独自修习剑法。世人皆道晏清芷天资聪颖,根骨奇佳,可谁又晓她独练逆春水时所遇困境,不得突破,为其所恼,而此时来一男子,自称出云好友,传她剑法,倾囊相授,她自是千恩万谢,未曾多想,而今听此一言,那所有的不合常理,也都说的通了。
              晏清芷手中的剑,缓缓垂下,她恍若失了魂魄,眼中渐变模糊,已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哪有什么故人,又哪有人还会对她倾囊相授,因为他是景少桓,所以无论晏清芷后来如何寻找也寻不到他的蛛丝马迹,因为,景少桓死了啊。
              晏清芷的记忆身处,忽有什么在缓缓涌动,让她的泪在那一瞬间,夺眶而出,在难止住。
              “不,不是……不是……”
              景少桓抱过她,哄过她,带她看过这召南风光,她怎的,给忘了。
              步伐迅疾,晏清芷转身,泪流了满面,向着无欢坞的方向奔去,她的恨,在这一瞬间崩溃瓦解,她突然明白那时她刺向景少桓的一剑他为何不躲,因为哀意,失去挚友的哀意浸入骨髓,他又怎么会躲,既然哀意是真的,他又怎会希望李出云死……
              想是那年山明水秀,召南风光正好,景少桓与李出云闲谈,她不知从哪跑来,唤了声师父师叔,那时景少桓轻抚她头,眸光柔和,言道云兄收了个好徒弟,后来,她也当真是个好徒弟……
              景少桓,景少桓。
              “师叔……师叔……”
              结。


              7楼2018-02-03 14:13
              回复
                ·惊蛰·
                二月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叁】两江。忍字当头,一致对外
                ——————————剑陵————————
                时间:嘉平十九年 三月
                地点:春秋十二楼
                人物:江骁 江伊人
                剧情:大漠上的高手已齐聚十二楼里,余下纷斗,不得不说,也很是酣畅淋漓的有趣了。
                ————————————————————
                江伊人
                江伊人曾听闻,明教号称十万子弟,个个能征善战,铁骨铮铮,在东方式微的带领下席卷中原,自此于中原占得半壁江山,后与风华合并,成立圣门,建此春秋十二楼,于这太湖之畔,占地之广,巍峨壮丽。
                这样的传言,从来都不是无中生有,正如她今日与江骁走在这春秋十二楼中,仿佛走不完,看不尽,尽管他二人一直不和,互相较劲,但此时,她到也懒得与他计较,互不干扰,相互漠视,已是最好的状态。
                但总有人,要打破这好状态,也打乱伊人的好心情,太湖之广,圣门之大,那名下弟子自也是人多嘴杂,行走之间,便有闲言碎语传入耳中。
                “你说那新来叫江遥的到底什么人?带着那么一堆人,浩浩荡荡就来了。”
                “你不知道?听说啊,是教主的义子。”
                “嗨,我还以为是哪个能人呢,原来是教主的义子,我说朝后怎么没出面。”
                “哼,不过是个小白脸,哪用的着咱朝后出面……”
                伊人的刀,永远比她的想法更快,尤其是有关江遥的事,从他们开始说江遥时伊人便已注意到,一句一字,直至“小白脸”三个字时,目光狠戾,杀心瞬起,此时此刻,伊人的刀已经横在了那两个人面前。
                “你们,把刚才的话在给我说一遍。”
                江伊人是大漠刺客团的首领,手下人命无数,她不会以杀人为乐,但会因为一件很小的事杀人,所以她的杀心,从来都不掩盖。
                更何况,江遥于伊人来说,是大事!
                江骁
                江伊人刀鞘缀紫金宝石,莹泽熠熠,于她慑人眸光挥映,自来所向睥睨的横挑无敌。三两围聚弟子但见,纵是五大三粗,腰圆膀宽的熊模样,也登时寒颤上身未及反应的缩了喉结轻滚。挑衅言辞掩于唇齿,又恐刀锋过利须臾穿破见血的不得以哑然当场。刀所指的两人,也已有迎上围伊人于圈中的意思,气氛凝滞无尽杀意之间,一触即发。
                “收。”一字飘忽浅淡,一手相覆刀柄,黑眸冷厉索漠,似暗夜侵透黎明的伊晓,寒彻骨骼,又却不至于褫命取魂的恐怖。江骁压着伊人的手腕,如千百次的耐忍脾性,蛰伏伺机。
                两人辱没主上名誉,伊人动怒。江骁何尝不是?若立身的是朔漠千里荒原,无需伊人出手,这两人也早骨裂筋断的成了一具冷透尸骸。
                但他们不该忘记。此处名为春秋十二楼,中原的太湖,明教的地盘,连动个手都算违犯规条的南蛮习俗,迫得刀钝剑锈,崇尚以德礼服人的尊卑。杀戮同门,赔的是江伊人的命。丢的是江遥的脸。因为如此,刀只能是嵌于腰腹贴衣裳,佯比璎珞玉佩般的**。
                移眸徐徐掠过两张西域面孔与中原混杂的懦软皮相,他勾唇哂意鲜明,终是跃浮面庞之上,嘲弄不已。而轻蔑地眸光,也正激怒了被伊人以刀挟住性命的两人。锐色几乎是一霎迸出江骁沉寂的眉眼,他噌的掠步跃出,五指成拳,巨力朝人迎面打来的拳头抗衡抵上,两拳相敌,听的骨裂之声。而江骁半步不退,以一拳压得人手腕垂下不起,再就疾如猛虎之势朝人嘴角打向。其人吐得一口混牙鲜血,怒中踢腿击他小腹而向。江骁虎拳登时化爪,五指扣得其人肩胛,用力攥得衣裳破出缺口。一手擒起其人右腿,将之整个身躯高举过头,重重甩往一旁石地。几招对手过后,另一人踌蹰不前,既观望着战局,也恐两面受伊人与江骁夹击的险境。江骁神色又复平常,恍若刚才将人暴打一顿的场面,不过是眼花晃过的白日一梦。只他指腹尚沾得血迹依稀,证着大漠刺客团首领,杀人从无犹疑,无人能犯。
                “你的。”江骁这样冷漠地说。抱臂一侧,事不关己的睨开眸光,往天边云深看往。见他这样态度的沉默,那人暴吼一声,起手朝伊人攻向。江骁还是与江伊人争锋相对到同路陌人的江骁,秉持他漠然始终的伫立。也许那攻击伊人的傻子,还陷于一头雾水的不知所谓,于是只好气势压人的打女人去。忘了那是拿刀抵他脖子,几乎片刻夺了性命的女人。
                他已经用行动告诫了江伊人不可大开杀戒,再行拦阻她出气一番,挨打的就是他了。况且,这个满嘴没把门的垃圾,也该被教训,知道天高地厚,什么人,得罪不起。
                江伊人
                江伊人的话语之中带着泠泠杀意,她看向那两张带着些许俱意的面孔,高大的身躯上呈现的是软弱之像,这样的人,居然也敢说自己是大漠黄沙走出来的汉子,莫说同江伊人与江骁比,就算是她手下任何一个人,都比他们强上百倍千倍。
                她手下的人,不会胆怯。
                纵然如此,江伊人手上的刀却没有挥下去,她看向江骁按住她手腕的手掌,沉稳有力,一如他的脾性,坚如磐石。
                “你……”
                伊人有些恼怒,但当“收”字入耳,她也不过稍一顿,出乎意料的听了江骁的话,收刀入鞘,她并非怕江骁,只因她还记得江遥的叮嘱,这里是太湖圣门,不是大漠孤烟,在大漠,她不喜欢的人一刀就一个,在这里,不行。
                江遥的话语历历在目,她答应过江遥,隐忍些,所以当江骁让她住手时,她在不不情愿也会听从。
                但他们的些许隐忍换来的是这些**越发的得寸进尺,片刻间,只见一人挥拳而上,直逼江骁而来,又在一招之间,伴着骨裂声发出惨叫,最后,连叫声都发不出来。
                伊人冷眼旁观看着,并未出手,她知道,江骁出手虽狠,却并不致死,直到江骁语罢,她方眼中现大喜之色,仿若脱缰野马,终于,能出这一口恶气。
                那人攻向的瞬间,伊人侧身躲过,同时右手握住其人手腕,使其无法挣脱,左手拿着归鞘的弯刀准确无误的直击其人脖颈之处。待其倒地瞬间,右手发力,只听一声剧烈的惨叫,他的右手以一种怪异姿态垂放在了他的背上。脚踩背上,听得在一声响后,肋骨骨骼碎裂,那人口吐鲜血,已经疼晕了过去。
                伊人与江骁不同,她从来都是直击要害,不与人过多纠缠,却又达到最好的效果。
                “算你有良心!”
                她踩在那人身上,冲江骁嚷了一声,带着她特有的张狂,让人真正意识到,何为大漠刺客团首领。
                周围三三两两聚拢过来的弟子看到这一场景,均是震惊,继而是满满的愤怒,伊人与江骁尚是外人,如此欺压,又让这些圣门的人颜面何存。
                也不知谁先喊了一句“报仇”,便见周遭众弟子已将二人团团围住,冲了过来,伊人见此,眼中戾色更甚。
                “找死。”
                江骁
                那声阔清越落得耳廓中,虽不至于刺疼,江骁也仍是佯做无谓的举指揉了揉耳垂,并不向江伊人那处看,也并不认可附和她道的那句有良心。
                良心?这种可笑的词汇,也会出自于大漠刺客团首领江伊人的嘴吗。况且,还是对生平宿敌江骁说的?事实就是那么不可思议的发生了。当接踵而至的圣门子弟围拢封堵出他们前路的时候,江骁也未曾想。有一日,他会挡在江伊人的面前,为她拦下明知可避的迎面刀锋。
                他握刀的五指发力,冷眸一瞪,气势已压得人手腕泄力,倒向他这边。于是江骁正面与之胸膛狠狠撞上,刀柄戳着其肩胛骨撞往右侧两人。继是俐落腾身,一脚踩着一人腕骨,听得骨骼微微裂声入耳,他便抬腿踢人滚往一边,向伊人处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相靠,两人立于同一战线,并看环伺诸教徒,冷眼瞩视,一一梭巡后,他低声,微不可闻的以胡语道
                “他们人多势众,不能给主上惹祸。”说罢。江骁攻势一收,神色间杀戮锐气,也烟消云散的干净了透。
                “我们是,青木宫的人,小子,你,给我等着!”
                半晌徐徐被扶起的脓包,呲牙咧嘴个良久,才吐出这么些个不伦不类的话来。江骁挑眉,见他与被扶起的前夕晕厥两人,尽是青木宫衣着角烫火焰,所言自然不虚。此时,他望向江伊人的眼神,方凝拢得哂笑之意,相顾皆知。青木宫,青木宫主是谁?奉聿。
                他还是卡卢比,江伊人还是罗珊娜之年。奉聿仍在大漠名不见经传,初初提着那掌中刀刃的,在大漠刺客团地盘里营生。现如今风水轮流的转,倒有人拿着奉聿名讳,耀武扬威。
                “也请奉宫主,亲自上圣尊楼一趟,替他这两个口无遮拦的手下,赔礼,致歉。”江骁冷冷道,见伊人脚下尚踩着一人,轩眉高挑,朝她蹙得一瞥唇角。


                8楼2018-02-03 14:18
                回复
                  江伊人
                  周遭圣门弟子群起而来,向二人发难,江伊人的忍耐显然已到了极点,只差抽刀向前,大开杀戒,未待她手中弯刀再度出鞘,却见江骁已挡在了她的身前,对上向她冲来的刀锋。
                  相识多年,他二人一直水火不容,就算哪天江骁把江伊人杀了,她都不会觉得意外,可此时此刻,江伊人竟是有一瞬间的微怔,这也是江骁会做的事?
                  出神之际,一名弟子从伊人后方突击,绕过了前方江骁所在,伊人双目一凛,如最凶残的狼,瞬息之间侧身躲过,没有一丝犹豫,肘部击向其人腹部,那人应声而倒,只剩哀嚎。
                  在此之际,江骁也已解决身前之人,回至伊人处,用胡语与她说着不可给主上惹祸。
                  江伊人咬牙握拳,些许不甘下,冲江骁点了点头,今日,到也真是便宜了这帮人。未曾想,那**开口之言,一下让江伊人怒气消了大半,满满只剩嘲笑之意。
                  青木宫的人,奉聿的手下?
                  与江骁对望之间,也已看出双方眼中的不屑与讽意,未待江骁说话,江伊人到先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们奉宫主,就教出你们这堆**?”
                  曾几何时,奉聿还不曾为人所知之时,伊人便已扬名大漠,若放在那时,奉聿见到她就算俯首帖耳,也不为过,未曾想今日,奉聿手下之人都能与她耀武扬威,更轻言污蔑江遥。
                  可笑,真是可笑。
                  待得江骁语罢,那些弟子早已被他二人态度惹的火起,想来对奉聿也是忠心,听不得侮辱之词,只是碍于二人武功,不敢在上前,但口舌上却难免在反驳几句。
                  “居然敢这么说我们宫主,你们完了!”“对!我们宫主一定要你们好看……”
                  周遭渐现嘈杂,江伊人冷眸撇向四周,冷哼一声,将脚下踩着的那个人重重踢了出去。
                  “我管你什么公主王子的,我今日话放在这,日后谁在多嘴,就别怪我的刀不长眼!”
                  江骁
                  喧嚣一一静止,人群三两作散,天间云蔼分隔,薄晖乘暮春余温偕来,明晰江骁足下立身之地,是乃中原江左太湖,春秋十二楼。风静静的拂荡,他依然唇角冷硬地贴附着那张四时如一的面庞。神容无起波澜,双眸拢聚着随往丹霞的深光,沉蛰江海,嶙峋光泽,伺机而动。
                  “江伊人。玄冥宫,少昊宫的头领,主上属意你我来做。”江骁移开冷眸,一点点凝上伊人眉眼之间,与她平静对视。
                  江骁向来是一个话不投机半句多的人。只说该说的,只做该做的。多一个字,也不愿意倾吐。很多年来,他都是以一个‘你’或‘她’来称呼江伊人的全名。他不愿与江伊人共享着一个姓氏,正如他不愿与江伊人并称为江遥的左右两条臂膀。可今时不同往日,再不是固步自封在小小恩仇的畴昔了。
                  他们永远不会是朋友。但在效忠主上,忠心不二上,江伊人值得是一个最好的伙伴。现在正是江遥,需要他们两把刀横向敌首的一致对外之时。
                  “祁渊已不是当年的祁渊。奉聿,亦然。“江骁这样说,眸光徐徐别挪,五指张开,一根根拢握成拳“祁渊想要做下棋的人。奉聿,是一颗封路的顽石。”祁渊自然曾是主上放置于圣门的一颗棋子,然这颗棋子如今,谁又能随心所欲的置他纵横任一道去。江骁从不信祁渊的忠诚,一个没有血性的人,如何配有情义,配有忠烈豪情。现在执掌少昊宫七千子弟,身伴朝后,又如何甘愿再蛰伏他与江伊人之下。不过是江遥威慑在前,不敢轻举妄动罢。
                  奉聿呢。奉聿是一个有弱点的人。他也有效忠的主上。只是奉聿不知道,怎么做一个称职的下属。留着这样一个人,诚然未必是坏事。谁又知道这顽石,会否挡了自己人的路。
                  “祁渊,我来收拾。”江骁道。“奉聿。是你的。”语罢,他向江伊人淡淡凝之,自是信任,不消融于言语。唇角,倏忽间,朝上轻轻扯了一抹弧度“可惜,这些**里,没那头小狼崽。”江骁只道过一个人小狼崽,这个人,江伊人自比他更熟悉。大漠上的高手已齐聚十二楼里,余下纷斗,不得不说,也很是酣畅淋漓的有趣了。
                  江伊人
                  人群四散,四周重归平静,江伊人双手环抱胸前,嘴边露出一抹显而易见的嘲讽之意。
                  明教,圣门,春秋十二楼,也不过如此嘛。
                  她想着,正要转身离去,忽闻江骁唤她,那一声“江伊人”瞬间将她的目光重新聚集到江骁身上。
                  那一刻,伴着讶异,也带着一份浓重的压抑,仿佛随时会被春秋十二楼这座庞然大物吞噬一般,四目相对。
                  江骁从来没叫过江伊人的全名,而当他这样叫的时候,似乎有一种什么要因此改变,纵然江伊人很不愿意承认,可刚才与江骁并肩合作中,他无疑,是与她有着互补的默契。
                  “哼,什么头领,我才不稀的当……”
                  话未说完,便闻江骁后言,似是在预示着什么,昭示着什么。
                  江伊人,确实是不稀的当什么明教头领,她一向张狂,且自己手下的刺客团也是个个武功高强,但这并不代表,她不将明教放在眼中。
                  能坐上明教青木宫主的位置,确实不得小觑,至于祁渊,他来中原后的事迹,江伊人也不是没听说过。
                  “那就都杀了!”
                  她注视着江骁,一字一顿的说道,于江伊人来说,杀伐,是解决问题最简单的办法。
                  风静静的吹拂着,他二人站在原地,四下无人,然其中气氛,却又让人胆寒,江伊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姿态,从不懂掩盖半分,她笑,笑的璀璨,旁人的生死于她,不过是朱唇张开闭合的过程。
                  “将一切阻挡主上的人,全都杀光。”
                  奉聿是一个,祁渊是一个,明教的很多人,都是一个。
                  至于江骁口中的那个“小狼崽”,话一出口,便使得江伊人眼中神色瞬间变了一变,那个人,比祁渊和奉聿都要好些,可终究,也只是个无能的笨蛋。
                  “那个**,恐怕早死在大漠里了。”
                  说罢,便往圣尊楼方向走去,那个人,江伊人很熟悉,当年他们对他做过什么事,她也并没有忘。如今,已不是任由江伊人和江骁猖狂和为所欲为的时候了,因他们不再是卡卢比和罗姗娜。而大漠中曾经的恩怨,也全都要在这十二楼中,一一了结。
                  江骁
                  江骁抿着薄如刀片的双唇。冷光逐锐,溢出那始终静漠沉思的眸眼。仿佛须臾之前,一抹淡淡挂凝唇角的笑,是幻觉臆想。江伊人亦敛收了笑意,神色倏变。江骁自是知他二人神绪变幻,起因在何。
                  孟临渊,自那年柯寨之事后,无论被黑沙侵蚀得不剩骸骨,或苟延残喘着弥留一处,都不可能再出现他们眼前。当年,他实在是太过于年轻气傲,也太过于愤怒使然。一统大漠,坐拥刺客团的野心,还是彼时一个唾手可得的梦。谁又能想到,连他与罗珊娜,都再有这同仇敌忾,携手和睦的一日。
                  他为罗珊娜挡下了一刀。应该说,他为江伊人,挡下了一刀。卡卢比绝对会眼睁睁看着罗珊娜死,无动于衷。江骁,却必须在日后为江伊人挡下更多的风刀霜剑。
                  春秋十二楼中。或说嘉平十二年,他双膝触地,向江遥郑重一拜,生死无悔,相追永生,誓对长生天的时候。就已经与罗珊娜言和相好,夙怨皆清。
                  凝着一抹渐行渐远的背影。江骁深抿着唇瓣,掌心有微风渐拂,眼前清光斜影,楼阁高耸,是三千繁华,从来不见的南国绮丽。
                  耳边晃荡着江伊人那一句‘将一切阻挡主上的人,全都杀光。’。江伊人,实在太过于鲁莽冲动,率直妄为。踏入玉门关起,他就忧虑过是否会铸成主上的诸多麻烦。然今天这一幕的上演,江骁看到了她眼中的忠诚。因主上,按压脾性,吞咽怒气,在十二楼中备受隐忍的连日。他终于相信,江伊人有着与他一样的忠诚。
                  明教,圣门,乃至整个中原。都不重要。主上要的,就是他与江伊人以命将博的。主上欲任他二人统辖两宫,那就为主上做到将两宫势力纳收掌下。奉聿是软柿子,冲动无智,如今瘫痪在身,诚然不用心神相费。祁渊,既然已经有了所求所要,那攻破的法子,也无难处。一切,只等着主上下令。主上不下令前,他与江伊人,还是按兵不动着好。
                  江骁绝不认为自己有胜过江遥的智谋。所以,江遥还未有指示予他们前,他们要做的,就是忍。主上都做得到,他们,也做得到。
                  江骁转身,步伐沿着江伊人踏过的路,亦是跟上。
                  硝烟,还未弥漫。征途,也只踏出了进驻十二楼的一步。他们还要忍。还在忍。也必须,懂得忍。直到,这座太湖之上的春秋十二楼,易名换姓,冠上一个‘江’字。
                  他相信,指日可待。
                  结。


                  9楼2018-02-03 14:35
                  回复
                    ·春分·
                    (夏历)二月中,分者半也,此当九十日之半,故谓之分。秋同义。春分者,阴阳相半也,故昼夜均而寒暑平。
                    【肆】九慕。双绝彻疑案,风起云将涌
                    ————————————剑陵————————————
                    时间:嘉平十七年 十一月
                    地点:召南谷
                    人物:璇玑九歌。独孤九 九洲军师。杨慕
                    剧情:所以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会民间邪术,五鬼搬运诀;第二,他必亲下过华山之巅,且寻到了剑侠前辈。
                    ——————————————————————————
                    璇玑九歌。独孤九
                    召南谷离洛阳城路程不远,独孤九与杨军师,两骑天狼府的千里良驹,鹅毛飞雪皑皑的时节,不消一个日夜,便从独孤山庄,到了召南雾林之外。凭着水芜澜的手书,召南弟子也就引了他二人入谷。这条走入召南谷的路,虽然已改从前,但两侧的参天大树还与十年前几乎不差。那时她还是广陵洛阳山庄中,养尊处优,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小姐。是明之牵着她的手一步步走来的。
                    如今……如今她都快是他的妻了。十年玉走金飞只如白驹过隙,过得真快。
                    “军师,了结了这里的事。我们不得不各自行事了。”她温婉地颔首,清靥莞尔道,“我要往华阴去一趟。来不及先回独孤山庄了。”她语气自然溢着幸福的温柔,连容光也因这样的神情而嫣然慑人。莲青色披风披落独孤九双肩,纯白细软的风毛抚在她白皙下颌,衬得她一头青丝如徽墨般漆黑。雪光明烛天南,远处白梅红梅成林,暗香疏影,在这与外隔绝的召南谷中,别有一番清雅绝美。看到这样的景,独孤九不觉漾开了笑意,心情也舒畅了些。
                    “路尽隐香处,翩然雪海间。”她挽唇,落落大方地赞道。
                    召南弟子应和着,择了一条幽径而行,走至一个静雅的木屋庭院之前止步向她二人而道:“这便是剑侠的故居了。相邻这间,是剑侠故友所居,这个时辰想来是去练剑了,大约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二位不如先随在下去轩中喝杯热茶。”
                    独孤九闻言,并未抉择,只侧首向杨慕看去,未明提其身体之事,只是询问道:“这仲冬的天,久等在这里实在冷了些。军师意下如何?”
                    九洲军师。杨慕
                    千里驹崩腾,踏过漫雪千山,昼日一夜光景便出了司隶洛阳,到了召南地界,策马而行,这一切不算陌生,却又陌生,来过这里,如今又透漏着许多陌生,召南不同一般门派,望着四周雪中间杂青色古木,一如往昔,却又不一样,这里记忆中与江湖传闻中,都有召南护派大阵与天然瘴气,凭借手书,唤出召南弟子,一路前行,这时听到独孤九突然出声话语。
                    “当然,九姑娘,尽可去找副盟主了”
                    打趣一句,脸上挂出一抹笑意,单袖负后,迈步,只是至此又语气一转,出声道
                    “只怕这次的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线索,诶”
                    独孤九与谢睿之间恋情,天下皆知,恋爱中的女人,总是透漏着一股腻歪的气息,摇了摇头,召南自成一林,绝美景色与外界隔绝,有小洞天的美名,多少人只闻其名无缘一观,细细看之,不大时转过一个山口,恰又听闻独孤九以诗赞景,不由颌首拍手
                    “好诗,召南犹可在,雪海何处寻?呵”
                    随口而接,双目之间映出前方景象,静雅不俗,两间木屋庭院坐落眼前。此时召南弟子忽语,又听闻独孤九之言,先对那召南弟子道
                    “可去,只是剑侠故友必然也是前辈,这样是否唐突失了礼节?对了,九姑娘,你我来访召南,是否应先去见过谷内前辈高人?”
                    璇玑九歌。独孤九
                    林木环绕,曲径通幽,若非是木屋着实简陋,不似独孤山庄的亭台楼阁,倒是有些让她想起庄伯的书房。外人只知独孤山庄是座富丽堂皇,雕栏玉砌的世家府邸,独孤庄是个豪气干云的英雄豪杰。却少有人踏足他的书房,没见过那竹林环绕,凤尾森森的幽静。独孤九忽然想起独孤庄,倒也不全是因为身边的幽静,只是她侧目正对召南弟子言语的军师时,觉得那双眼睛,虽然静,虽然雅,虽然温和,却太过于高深莫测;这一点,很像庄伯,至少在独孤山庄的十余年里,她没看懂过庄伯。
                    倏忽,杨慕话锋一转,目光亦向独孤九侧来,独孤九来不及将适才端详的眼神敛去,自知是有些失礼,倒也没有仓皇地遮掩,也就只凝着杨慕双眸,从容道来。
                    “一切悉听军师的便好。”独孤九这样说,却也没有半分客气推诿的意思,她十分明白,无论如何,杨慕的智慧与谋略,终究是在自己之上,也是她无法企及,不能望之项背的,所以她只需要行自己的指责,以自己之所长,补之不足,便可。她也不必妄自菲薄,论及对于整个江湖,无论是人还是势力,她所了解的细致程度,到底也不是浪得虚名的。
                    “至于前辈高人……召南谷自云中先生叛乱之后,昔日望川谷的前辈便被当做异己处置了大半。朔方谷本就少年风发些,当年又以景李二人居首,再无前辈。大约如今还留着一位昔日的朔方君,卓前辈,但她自输给景少桓后,便深居谷中,再不见人前了。”
                    若非如此,如今召南谷的当家,也不会是水晏两个女孩子了。自荀谷主,春水剑白宁远,剑侠李长卿相继去后,当真是诸神黄昏,也当真是命数了。
                    独孤九说到此,不由转向召南弟子,稍稍一礼:“提及谷中旧事,还望少侠不要见怪。”
                    九洲军师。杨慕
                    风吹云涌,一番交谈,已过去了不少时间,这位结庐相伴李长卿的前辈却仍是不见踪影,那召南弟子,身上还有职责,不便再次久留,不久便已离去。望着他那离去背影逐渐消失林中深处,叹一口气,轻咳一声,目光不变,声音却是说给旁边的独孤九道
                    “召南也至日落黄昏了”
                    话毕,侧过身,一步迈入园内
                    “九姑娘,如果我们现在先看看剑侠的屋子内,你觉得可有不妥?”
                    园内两座屋,朴素无华,可见其人生平正如传闻之中所说一般,那么这样的人放东西,一般都不会藏得太过隐秘,说不定要找的东西,就在屋子内。
                    召南一系列变故之后,已至此日落西山逐渐荒凉,门内高手青黄不接,武林中势力起伏日常可见,但如此情况,还是令人感叹一声,世事无常。召南隐秘,故而对召南信息却是还不如身旁这位记忆力超群的独孤九九姑娘了解多一些。但这位旁边的前辈就连召南这位新进弟子都不大清楚身份,着实让人注意。
                    “九姑娘,你觉得我们如果要查,如今到了这剑侠故处,又该从何查起?等了许久,倒是还等不到剑侠故居旁这位前辈,看来不好直接从他处询问了。”
                    璇玑九歌。独孤九
                    日落黄昏,看似寥寥四字,其中含义却深,杨慕没有直言,独孤九会了意,也就没有再接口。倒不再是忌讳着召南弟子,却是她,想起了她的家人,想起了曾经如日中天的,广陵独孤氏。虽是墨逍设计陷害,却终究是引她开始想起了本不该忘的往事,她本是个,还背负着血海深仇的人,只是,并没有那个能力罢了,就像是,如今召南谷看似平静却盘根错节的局势。
                    景少桓,李出云,白宁远,荀行之……四位前辈的死,到底是永远的心结,或许水芜澜想打开,也只是还并没有那个能力。
                    独孤九往召南弟子离开的方向看了眼,也随杨慕踏入了园中。听得杨慕所言,只是稍稍思忖,本想说,逝者已矣云云,可转念想来,军师思量异于常人,也就改了主意开口道:“也无大的不妥,如今是大海捞针,只能遍地撒网,如此碰碰运气,也说不定就会有什么线索。”
                    其实,这桩心事,总让独孤九不安着。这实在来得太诡异,诡异到,就算说那日来的人,是李长卿借尸还魂,她也会信个七八分。
                    那把剑,那套剑法。
                    “军师,我想,会不会是剑侠游历江湖时,因缘际会收来的一个徒弟,未与旁人知道。而剑侠死后,那弟子寻遍华山之渊,找到了剑侠前辈的遗体,也就继承了剑侠的宝剑。”
                    独孤九摇了摇头,“若非如此,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可能。探一探剑侠的住处,眼下也是无奈之举。”
                    九洲军师。杨慕
                    “哦?”
                    有趣,乍闻独孤九言语,却觉颇有意思,言论之中,言之凿凿,似乎真有这么一位剑侠弟子。轻轻摆手,清风宋爽,发丝微浮,侧眸对人淡淡一笑,打断道
                    “九姑娘怕是想多了,如若是剑侠弟子,何须偷偷摸摸,不妨大胆承认,召南谷是大派,剑侠是谷中前辈,前辈的弟子,召南谷又岂会不认?九姑娘,你觉得剑侠择弟子第一标准会是什么?”
                    慢慢走近草屋,左顾右盼,观察仔细,继而继续道
                    “况且华山之渊,深不见底,那可不是一般江湖人士下得去的,九州盟事后也是寻之无果。”
                    脚步一顿,话锋一转
                    “不过,九姑娘所说也不无道理,不是弟子也许有可能也是子侄之类的,虽然几率小,但我们不可漏过任何事项,包括剑侠弟子子侄问题,许多事项都需要仔细询问询问召南谷中人才是,剑侠旁边这居所主人便是召南谷唯一幸存前辈了?”
                    目光所望是陪李长卿一起搭建草屋庐舍之人的屋子,咳咳,咳嗽一二风吹清凉,却是又带了寒意。听闻独孤九最后一句,随口而应
                    “或许,这里就有给我们的线索与惊喜”
                    璇玑九歌。独孤九
                    “倒不是说偷偷摸摸。这人夜闯九州盟,无人察觉,武功之高可想而知。而我近日来,将江湖之中的绝顶高手乃至勉强有此能力的,也排查了一遍,竟无所获。”独孤九的眼神沉了下来,眸光却很明亮,神情俨然十分认真,“再说,九州盟寻访无果是真,安知不是有人先我们一步。那把剑,我却是见过的,华山之巅,有百人为证,剑侠共此剑坠落深渊,不是吗?”
                    独孤九思考时不觉低垂的目光一掀,心中作想,这一点,军师智谋天纵,向来对局势每一细节了然于心,又怎会忘记这一点,总不该是,刻意误导。想到军师对九州盟鞍前马后,殚精竭虑,她一时也就敛去了这念头,只凝着杨慕双眼道。
                    “所以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会民间邪术,五鬼搬运诀;第二,他必亲下过华山之巅,且寻到了剑侠前辈。”
                    她言尽于此,目光却在杨慕眼眸中盘桓了一回,继而侧往木屋紧闭双门,抬步而往。走到门前时,她向落灰的木门恭敬地行过一礼。
                    “而我所疑惑的,是那个人的剑法,究竟如何学来。”
                    独孤九语罢,动作已无犹疑,拔璇玑出鞘,探入门缝,将那门闩顶下,继而一掌将那两扇木门推开,落灰如幕。
                    “咳咳。”独孤九掩过口鼻嗽了几声,“军师,我们进去吧。”
                    九洲军师。杨慕
                    林中风意有些微凉,在九州盟许久,似乎对这样的林子见得越来越少,此刻一见此处,可以当成是人迹罕见,却绝想不到,这么一个地方隐藏着召南谷这样的名门巨派。难得有些分神,那一篇春秋诀,耗费了二十年寻找,据闻剑侠得到后便封入了手书的春秋诀中,知道此秘密的当世暂时绝不会超过三个人。至于消息来源,宁可信其有。分神之中,眯眸而观,眸中仿佛已经闪现出了一副宝图,思绪翻飞,耳旁突然传来一句,两种可能,五鬼搬运。瞬而清醒,背对着独孤九的双眸一瞬睁大清醒,就在这么一刻,有了一种警觉,独孤九似乎在怀疑什么。
                    反身淡淡一笑,话里如清风,仿佛被话语逗得有趣
                    “五鬼搬运?只闻其名,却未曾一见,那么必是第二种有可能,只是他怎么下去的,还需要我们继续推敲。”
                    灰落衣裳,侧身轻挥衣袖,灰尘散尽,随着独孤九上前打开房门,房间内一切都显现于眼前,单床一被,桌子上几个零散竹简,剑侠这生活倒是过的真是清雅。只是江湖上却曾听闻,剑侠之子李出云,华服锦衣琳琅满目,一日一换,奢侈至极,这倒是奇了。
                    “九姑娘,我们来看看这所房间会不会给我们一些线索吧”
                    结。


                    10楼2018-02-03 14:41
                    回复
                      ·清明·
                      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而明净。故谓之清明。
                      【伍】岚遗。只恐两溪蚱蜢舟,载不动,许多愁
                      —————————剑陵————————
                      时间:嘉平十七年七月
                      地点:竹林
                      人物:未名六郎。宋遗 以雅君。伊岚
                      剧情:她忽然想起,还在未名洲时,春风日暖,蔷薇蔓,海棠睡,桃之夭夭,容若与云起,还是白衣当风,潇洒俊逸的未名少年郎,从那一丛玉兰后向她笑着走来
                      ————————————————————
                      未名六郎。宋遗
                      风物闲致,簧海葱笼,盛阳迭来缕缕金线,刺晃双眸,掩蔽视野。宋遗顾盼询看,徒是风拂衣袂,叶落宽袖,容貌音转皆是不闻不见。
                      伊岚。你在何处?
                      宋遗面颊覆满热汗,背脊衣裳亦湿濡腻着,燥意沉闷,心急如焚,那腔能以强压情绪的阔海胸襟,宽笑泯然,尽是无存无踪。他如今心头唯有一念,一思。而不安惴惴,愈发难缠交集,随天幕劈斥,骤然撕裂灼阳画布的响雷,如作振荡。足下步履更是踩落灌木,险些作滑跌身。
                      他掌心扶上竹树青翠皮纹,那透凉之意渗指,却解不得暑,化不却忧。宋遗垂眸,唇瓣长吁一叹,肩胛靠贴竹身,长身便是随之后仰,怠累神色浮于两眉之间,单掌抚面,唇角于下微折起皱,涩意从生。
                      宋遗啊宋遗。你今岁也三十有一,堂堂男儿,上无父母高堂奉养,下无妻眷子息在育,所得至亲,皆属同门。细分之下,也不若五哥,伊岚。五哥为你断足残身,不复当年英姿隽逸,武功受有束缚,难展风神指臻境,且遭旁议诽薄。伊岚,也因你保护不力,狭思不周,屡遭蒙辱玷污,痛苦难堪。你有何面目,枉身作男儿,手足,兄长。
                      逢他瞑思独想,深忽飘游之际,点点呢喃,随风落耳,细微渺渺,似草间窸窣,蝉鸣叶丛。他却认得出,他却知道,那是伊岚,那必是伊岚。
                      宋遗双足便屈弯着一立,陡然直起,眸内熠熠生辉,觅着呻吟之源寻去。那源愈近,恍然中又是心揪弄成团。因伊岚的呻吟,不同于常,太似有伤患在身。于是步履匆急,枝干刮破衣裳,也不能察。只一心往那源处翼翼探步,忡忡踱向。
                      待浴血如浸的伊岚现于眸底之刹,宋遗已觉地转天旋,四暮窅黯,若是一片片哑哑乌墨,浓尘拨土,光无影空。他的大千世界,就此消亡崩临,灰飞烟灭。
                      “伊岚!”宋遗呼道,长臂捞起她雪衫,亦作血衫,那气息单薄,唇角溢血,饶是他见过数多奋战拼杀,一往无前的江湖厮伐,两盟对弈,也未曾多见眼下这般血污淋漓,声不能唤。他环紧伊岚,那牙齿间咯咯作响,也似是能自察。他怕,他恐,他如坠寒狱深腹,不能救她如初。“云起哥哥来了。云起哥哥在这。我会救你的,不怕。”宋遗一生重诺,眼下却怕此诺虽道,穷尽一生,也难达命完誓。他阖眸贴紧伊岚乌发,那汗水黏于额边,指间为之拨开,两两相环。
                      以雅君。伊岚
                      暮日垂西,辉光薄凉,穿过相错纵横的枯枝败叶,覆伊岚苍白面容,却暖不得分毫那渐徐欺霜压雪的温度。她也听闻到了云起匆忙寻觅,频频呼唤于她。可祁渊那一掌重拂上她胸口,已然震裂她十二环肋骨,断骨猛挫五脏六腑,剧痛遍及百骸,痛得发指。喉中血气翻涌着,令她连一声痛也因而叫喊不出,呼吸也举步维艰。她余光涩红中,祁渊扬长而去,耳畔风声萧瑟中,宋遗步伐已近。伊岚勉力想撑起身躯,然全身力道绷紧,也只在她目光触及遍身淋漓血色后,一哄而散。她墨黑青丝覆着几许枯碎落叶,已无她的逸然。
                      她只能无可奈何,只能等着死,只能等着宋云起寻到她,痛不欲生。
                      当那一声“伊岚”,挟着秋风凄楚,撞入她耳中时,无疑是在她伤痕遍体的残花弱骨上,又重落了一击。她涵烟吹雾的双黛虚不着力地蹙起。当云起将她自地上揽起时,她眸光凝眄过他痛惜神光时,心中还是,犹如刀绞。她眉头更蹙,眸中蓄泪空垂,欲言而不能。她檀口翕动微张着,几番强迫着自己出声,终究将一口浊血泉涌般逼出咽喉,刹那染红她下颌,脖颈,她迫不得已地猛嗽几声,肺腑更痛不能已。
                      云起安慰着她,说他会救她。那又何尝不是在安慰他自己,伊岚知道,她五脏六腑都已是千疮百孔,岌岌将危,此时此刻,纵使整个召南谷都到她身边来,也救不回她的性命了。祁渊是杀手,怎会,给她留下一线生机,反使自万劫不复呢。
                      伊岚痛苦望着云起,勉力伸手,也顾不得血渍污了他俊逸面容,抚上了他的脸颊,伸指熨过他眉心,却无力抚平那沟壑。她心中痛意恨意咸悉翻覆着,她为何错信了祁渊,为何又要让云起,为她这般难受,痛苦。
                      “独……独……”她的声音细若蚊吟着,周身气力也无法相续。她想道出独孤庄的名字与云起,却如何也不能,她心中愈急,眼尾划过空蒙泪色,水痕清明。她不能放弃,不能不说。伊岚不敢想,倘若独孤庄依旧立在那个位置上,以匡正道之名而得私利。更不敢想,倘若云起从这林中,抱出了她的尸体,独孤庄会否疑心,会否一心也要置他于死地。
                      未名六郎。宋遗
                      宋遗青衫宽袖,不住拂往那皙白玉颔。浓稠的鲜血灌覆,粘满袖管,湿透那洁净。宋遗力气极柔地拭擦,却是急切满溢出星眸,虑重忧忡,无一是曾持的气度缓带,笑意慵懒。血液滚烫,落掌是寒冰地狱侵袭的冷冽。宋遗浑身颤粟,是三伏天地,坠落九泉幽下。
                      “我在这。伊岚,伊岚。”他不断唤呢闺名,不再山间云岚,明辉清淡的素雅都逸,素来最恨,恨是风疏雨骤催花谢,美人终需生华发。可他的宝宝,还是花开正艳,一岫云烟倾两江的风采。她鲜活年轻的生命啊,还未等到爱她如痴,护她情长的檀郎。怎舍,怎能,弃绝红尘,离世人寰。
                      那素指纤柔,贴面是冰一样寒凉,腻着血痕污液。宋遗抬掌相握,一瞬向面颊贴得更近更深,以至于左腮整个托入伊岚柔荑,再随她指尖欲伸欲往欲探,而任那温度熨烫抚弄,流连攀附。她无力,她也无法,再这般温雅缱绻的,抚平他双眉之宇沟壑。
                      宋遗韶年,尚还未常唇角寥牵一笑。然双眉稍有蹙意,彼时的伊岚,便踮脚抬指,凑他肩胛朝上,勉力得去抚却蹙痕。他往往弯身,由着她摆弄。后来,愈长愈高,见她吃力非常,索性便努力着,不作蹙眉,不起忧想,欢颜常展,博她笑是一贯。
                      他该蹙眉的。他该的。这样,至少伊岚拂抹眉宇的次数,能存惜回忆之中,更多,更长。
                      “什么?你别说话,你别说话。”伊岚勉强溢声出齿,却似小溪颠簸入江海,不见一响复回返。宋遗见她神色凄痛,泪也滑落,满溢的痛苦不堪,误以为是伤势过重,逼得她欲说身后之事。恐思与疼惜交织之下,听不得一字入耳,只盼她抿唇合声,将气息凝聚,缓求生机为要紧。
                      关心则乱。
                      天下任何一个绝顶聪明,无双智慧的人。都逃不过这四字摆布操纵,这四字如一张无形巨网,笼住宋遗赖以周虑,思绪全凝的神智,使他忘乎眼下情景,伊岚为何遭袭重伤,伊岚为何挣扎吐字。蛛丝马迹,也是这网中的尘埃片点,他看不到,触不得。他被网边四周的荆棘抽刺鞭笞,痛得呼吸也难,眼里唯装得下伊岚惨状。
                      “你的胸骨断了。气息微薄,我为你渡气传导,你万要撑下去。”宋遗颤着宽掌,如今,也非是顾及男女之防的当下,朝伊岚吐纳几番艰巨的胸前微探,只触的骨裂俱毁。反托其背脊的一掌,刻不容缓般凝气传入,似是耗尽真元,无有保留的朝伊岚体内渡去。不惜倾尽。
                      以雅君。伊岚
                      宋遗如高树薄枝迎风摇曳般颤栗着,伊岚苍白素指抚在宋遗面上,虚不着力地微收,宛似要留得或挽下甚么,却无可奈何周身真气并力道如春水东流般淌过指尖。她檀口翕动着,仍然用尽全力地要道出独孤庄的名讳,气息也就愈发紊乱不堪。她心中祈求着上苍,让她说出这个名字,只最后再让她说出这个名字便好。然而,天地以万物为刍狗,未曾俯瞰垂怜。她语声依然羸弱得片字难辨,可宋遗只关切着她的性命,匆匆地制止着她话语,更将她微不足道的那几字,如浪潮般卷入茫茫四海中,寻觅不得。
                      她摇首,抚着宋遗面庞的动作更紧,她启口,浊血又翻涌而出,无论宋遗如何擦拭,都拭不尽。她是真的要撒手人寰,随风而去了。身在江湖,即便隐世清高如未名,与世不争如她,也总在平生握剑那一刻起,设想过千万种客死他乡之法。或许是曾经自视过高,她也那般看轻生死过。可当下,云起泪容凄楚入眸,为君哪得不伤悲,哪得不伤悲。原来死,竟是这样可畏之事;原来死,竟不是振衣而去一了百了的从容。
                      倏忽,一点水色微凉点落伊岚眉宇,她双眸微阖,两扇墨睫轻颤,弱枝迎风,落英凋萎。她疲软得再度撑开两目水色,因宋遗牵动伤势而更苍白了面容,喉中如碎瓷碾过般不由自己地发出一声嘶哑。伊岚素手摇落,软软握到宋遗察她胸口伤势的手腕上,欲言不言,唯有泪可书千行。她凝眄着宋遗双眸,只是摇首,他这般将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入她体内,终究是无用的,她筋脉断得零落,那真气无疑在她体内有如石沉大海。其实,颖悟如宋云起,行走江湖多年,见惯得生死无常,怎能不晓,不知这是无用功呢。伊岚知道,他只是不愿相信,不肯接受,所以这般自欺欺人着,仿佛希冀着奇迹发生,用这种方式,恳求着不与她阴阳相隔。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伊岚双黛相蹙,心中道过千万遍,她实在不愿,实在不愿弃他而去。明知他会生不如死;明知他会自责不已;明知他会不得安生……她咬紧了下唇,风拂青丝飞墨,贴覆到她满是泪痕的面容上,却遮掩不住她骤然悲苦极致的神情。
                      她五指攥住宋云起袖口,凝重而望,檀口翕动着,只愿他能解她意,听到她所道出的名字。
                      秋风卷起,她薄唇微动,纳出独孤庄三字,却迭散在风拂落叶萧瑟中。


                      11楼2018-02-03 14:57
                      回复
                        (接上)
                        未名六郎。宋遗
                        游走伊岚周身大穴的真气,是泥牛入海般一去无返,也似投石破镜,引得小小涟漪,顷刻覆灭湮没,坠在经络血脉贪婪无止的吞噬,坠在苍天命数无情嘲弄的定劫。
                        宋遗是认命知命的人,可身处江湖,横海沧流间崛起,仗剑绝境下求生,处处是一争,一斗,一博。身不由己,命不由己,可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痴愚之想,总还是深虬每个江湖侠客的心中。只要有一息尚存,一息尚留,卷土重来,是犹未可知的。他不愿伊岚死,不愿伊岚魂坠九泉,孤零零孑然走,无伴无随,凄冷成一抔黄土葬落花,微雨泥泞转污色。死,并不可怕。全因求生之念过于执着,而令死的悲伤,成世人最畏最恐。
                        没有人知道,死后魂归何方,死后命属何土。死,则是与今生永诀,至亲永诀。有碑文能记,有诗词作咏,然而,却是宋遗林修的凭吊悲漠,双双凄绝。伊岚听不见,伊岚看不见,伊岚再也与他们的生命无所交集。宋遗不舍得,更是不忍心。
                        宋遗是广颂称誉的侠骨仁心,古道热肠。可若眼前但凡有一个机会,有一个机会顾来,哪怕是违背信念,坠入魔道,他也会义无反顾。
                        实在恐惧。恐惧失去,恐惧离别,恐惧这人生七苦,恐惧这勘破不得。
                        伊岚痛苦,痛苦溢于言表,清靥布覆血污,更多的,却是泪,那泪如滂沱的江海决堤,那泪如血雨的倾灌逆行。仿佛,就是伊岚这一生,最后的泪,最后的绝唱。
                        箜篌已断,清白遭毁,爱郎另属,身负重伤。一切,都似是预兆征象,推送伊岚步向深渊及下的无底无穷,直至身死。可她也不想,也不愿,不甘地攥紧每一分存活预留之力,吐纳,咬唇,握袖,启唇,颤声。她何其期冀活,比他,都更为向往,向往生命无穷的魅力,江湖无涯的风月。
                        “师哥听不见,听不见你说的话。”宋遗沉痛之色显眸,低首阖出眉宇褶皱,是倦怠,亦属无力的妥协。只那神情相望,是如何温柔,如何亲切,如何千回百转,如何爱罢不能。他是无能。救不了她性命,连死前所愿,也是实现难全的很。
                        掌心真力微收,忽是经络间遽然生转,似伊岚的最后一丝脉搏,也不再是赖以她自身源出的气血力量。而是,他渡入传导的内劲真气。输入的真气,是注定徒劳无功的。但若撤回真气,伊岚便是一瞬间的命殒魂断。死,不过是执握他手,将去将离,时间早晚。然他不放手一刻,伊岚就还是活着,真正的活着,也如行尸走肉的活着,也如木偶纸鸢的残余。这不过,是以宋遗一生的修为,在换她一分一厘的时景。他自然甘愿,他何其甘愿,甘愿倾覆全数,却也知,内力有竭,命数有终。这徒劳耗费的,全只在为他那一点执念魇意作祟,强撑不放。
                        “师哥真是没用。”宋遗一手托住伊岚面颊,微将她置于左膝之上,一手则覆粘背脊渡力。垂眸相顾,唇边苦笑涩然,但愿望她一眼,再多记得眉目一分,容颜一瞬。
                        以雅君。伊岚
                        听不见,他还是听不见。风萧萧,叶簌簌,万籁不默,秋意皆洇到她眸中,肃杀沉寂,苍凉绝望。伊岚咽喉愈发痛哑干裂,只檀口稍张,欲发力吐微字,便痛得难抑。她忽而想,若是沈夜华在就好了,他必然会有法,了然她欲言是何,毕竟,他不如云起那般,关心则乱,一乱如斯。或许是回光返照,她双眸所望的秋空,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比任何时候都明彻清晰;她的心也平静得宛如不波古井,神思也作一面平整明镜,纤尘不染。
                        未名洲中,高山流水,文墨书剑,曾有过的清雅年少,是从什么时候琴音东逝,不复归期的呢。或许,甚么都不曾变,未名的桃花还是灼灼其华,流水还是孤芳自赏,只是她没了当年的心。其实,或许都是她咎由自取,若非执着错生,就不会回中原来,就不会这般,垂死在云起怀中,苦他一世自责。不过是几个弹指,伊岚却想了很多,打断她的,是四肢百骸倏忽传遍的剧痛。她是该顷刻就死的人,然宋遗渡力,续着她的生息,于是那之前**了大半的知觉,反而苏醒了来。
                        伊岚咬住了唇,仰首时,拧住了眉,神容几乎狰狞着,昭示着身受的极大痛苦。她大约身体已被撕成了千万片,她恨着自己还没死,却强求着自己不要立刻死。她还没告诉云起,独孤庄,她绝不能就此纵了他的野心勃勃,不为报仇,只当是为了九洲浩气,未名清风。她目光触及宋遗腰带上,绣的一方洛阳独孤图腾,那早已软无寸力的手,倏忽挪了过去,直指其上。她眸光凄苦地凝对上云起,她盼着他能懂,希望他能懂。
                        可世事,不遂人心。
                        当独孤庄的面容,出现在宋遗身后时,她的内心,忽如一片死水。她五指将云起腰带上的独孤图腾攥住,血色顷刻将之染红。彼时,她立刻想伸手向宋遗直指独孤庄面门。可独孤庄那般老辣,他道貌岸然地上前关切,锁着她的双眸,将手掌,凑近到云起的背心。
                        “呃……”伊岚急怒攻心,呕出一口浊血,更将五脏六腑,扯得剧痛,她这一生,从未遇到过这般无耻之人,而这人,却是人人敬仰的九洲盟主,昔日的洛阳王!她蹙起了眉,恨意目光已从独孤庄面上挪移开,再度望向云起时,泪水落得徐徐,是那般不舍,那般愧疚。
                        对不起了,师哥,你必须,要放我走了。
                        她心中这样道,只因她知道,云起不放手,她便一时半刻走不得。而独孤庄,疑心未生,难免不会拖得久了,就生杀心。
                        她将那一方腰带攥得更紧,仰首时,忽而发出来了几声断续不已,响彻林空的叫喊,凄绝,悲绝。伊岚也不知是如何,也就借着宋遗输入她体内的内力,震绝了自己全身经脉。不为其他,只为了这一声凄厉,为了叫宋遗知道,她活得这般艰难,还不如顷刻一死。
                        未名六郎。宋遗
                        伊岚的眸,一岫三峡薄雾,两江清风古月,蕴的不再是雅人深致,不再有温情写意。那眸饱蘸于谦一笔挥遒粉身碎骨的烈性,那眸皆是美人独以白头终老的憾恨。宋遗懂,宋遗尽收眼底,却不知她非是缱绻红尘息难去,而独有长恨余人间。独孤庄,独孤庄,若他知这罪魁祸首,那,该是也无憾恨。可他如何能知,他满眼望穿,是她累累血污,覆布面颊,横流湿濡了麻衣素缎一袭白衫。
                        伊岚痛啊,伊岚痛入他的骨髓,伊岚痛染他的血液。他以为她痛的是伤,何尝她痛的,也不过是要弃他而去,就此永诀了。
                        “到底是什么话,让你不甘至此,还要说与我?”宋遗痴痛神色悲怮,一点贯穿眉宇褶皱,蔓至玉面。唇瓣不住颤然,捧她秀靥,茫然相询,也抑压难却的以袖拭净血流,试图遏止伤势。
                        伊岚五官扭曲,神色惊诧宋遗视野,望之再顾,似锥骨剜心般恨意,刺穿他一瞬欲溃的希望。恨,还是爱,都足以支撑命垂一线的人,强起活意。伊岚恨着,有她所不舍的执念。他不信,不信他要眼睁睁送她离世,不信这就是一生阔别的至终。
                        人,终究还是痴愚七情,难能理智长永。
                        伊岚忽而攥紧腰间束带,那出自于独孤盟主阔笔,送至几套新衣予更,惯有洛阳独孤图腾以标。宋遗不拘于此,盛情难却,也就终日几套衣物的更换,眼下伊岚这一攥一握,他似是察觉出端倪著处,未待细推,便听得一声沉厚端凝的询声,侧眸正迎上独孤庄肃穆庄严之容。
                        独孤庄道,是散心行步到了这处,并请仆役去请召南大夫来医。宋遗不防有他,道声谢后则握及了伊岚柔荑,自那腰带处染尽一片酽红。
                        倏忽,宋遗视线便凝得满布血腥重色,连睫上亦沾得数分,顾不却干净只以掌袖一抹,把伊岚往怀中带的更近,便于观察那雪色悄然之颜上,忽成江河滂沱的泪雨纷纷。她真有如此的痛,真有彻骨穿心的痛。这是他不得感同身受,于是惶然相凝,误将做无碍的欺瞒。
                        原来她的呻吟仍有,涟漪如波徐徐平荡。直要痛绝他的肝肠。宋遗眸中凝聚了两滴泪珠,那泪珠饱满地湿润了眼眶,随喉结一滚,而潸然淌作两痕于面。他的内力,还复何用。他掌心往伊岚背脊轻轻一撤,这一撤,如同隔绝阴阳的上穷碧落,至此,无见。
                        伊岚。师哥放你走。你却就如何忍得下心。
                        宋遗猛然抱紧伊岚,双唇颤然不止,将她骤地揽在怀襟中不舍不放,下颔贴覆侧颜与乌发,长啸振簌,若一条盘龙穿荡那竹簧与清风之中,凄凉悲极“伊岚!!”以后,他再也只能,这样一人唤他,一人道,一人说,清风朗月,万壑白云都能听,独她九幽之下,再无回响。
                        以雅君。伊岚
                        已无只言片语可以形容伊岚的痛楚,任何一个有心肝的人,都不忍去描述她此刻的苦痛。她眉眼从来清寒如沉水断续玉炉冷,可彼时,她眉心紧拧沟壑几重,双目紧阖,咬牙嘶喊着痛意,五官都狰狞地扭曲着。在那样的痛楚之下,伊岚的心境,却平静得如无波的水,明彻地宛如案上明镜,她在等,覆在她背心的温热手掌撤离。这痛意淌遍全身百骸,伊岚只觉自己连多一刻也忍耐不得了,她自然也知道,她的云起师哥,同样舍不得,她再如此痛苦地挨多一刻。
                        那手掌终于离了她背脊,那温热且源源不断周转于她体内的气,戛然而止。荡在林间的惨叫声,也只余下幽幽回声。伊岚倏地睁眸,蓄满水色的双目,空空遥望向那树冠间,框出的一方秋空。夕阳还残几分余晖,照映在她面上,冷月清晕的容色,三尺之寒,青丝浸着或血或泪,凌乱地贴覆在她面上,墨色写意,有如江雪寒梅图之美,却也同样孤寂,万籁俱寂的孤寂。伊岚绛红沾血的双唇轻颤着,不知是在发抖,还是遗言未尽。
                        她再度启眸望天的间隙,实在很短,却是她一人的地老天荒。她眼前的余晖与艳丽晕到一处,身上无处不在的痛意如抽丝而去,耳畔云起悲声渐行渐远,却是她的呼吸声,心跳声,起落断续,清晰至极。她忽然想起,还在未名洲时,春风日暖,蔷薇蔓,海棠睡,桃之夭夭,容若与云起,还是白衣当风,潇洒俊逸的未名少年郎,从那一丛玉兰后向她笑着走来,手捧一把新箜篌,古雅写意,送到了她手上。她将他二人的神容,都还记得那样清楚,容若漱玉而笑,如宋词般温雅,而云起,依旧挂着那一抹慵懒如阳光的笑意,双眸只因她抱着箜篌那般喜悦地翩裙旋身而盈盈地送来清风。
                        后来,容若失了双腿,她远走了南海,云起行了天涯万里路。
                        他们,都长大了。
                        可是,伊岚好想回去,好想回到那个每日谈谈风雅趣事,操缦抚琴,起舞弄清影的无忧岁月里去。眼前,玉兰天影中的几抹人影也就随风散去。她双眸,如被春风剪断了牵丝般,徐徐而阖,她余光凄迷地淌过云起面容,不得多望一眼,身躯也再无支持,向后倒去,倾入了云起怀中,没了温度,唯是那紧攥着他腰带的手,仍不曾松懈。
                        云起唤她那一声,惊起林中倦鸟,可伊岚终究是听不到了。书轩中,那倒于地的一把箜篌,裂了琴身,断了弦,早早地,就昭示了她的命运。
                        结。


                        12楼2018-02-03 15:00
                        回复
                          ·谷雨·
                          《群芳谱》:“谷雨,谷得雨而生也。”
                          【陆】临蝉。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剑陵————————————
                          时间:嘉平十七年 七月
                          地点:召南谷
                          人物:召南弟子。白惊蝉 召南弟子。原临
                          剧情:辟疫气, 令人不染温病及伤寒, 岁旦屠苏酒方。大黄十五铢,白朮十八铢,桔梗、蜀椒各十五铢,桂心十八铢…
                          ——————————————————————————
                          召南弟子。白惊蝉
                          自白宁远离世已有一月,而惊蝉犹觉不可置信。出事之后,她曾与父亲长谈过一回。许是因上了些年纪的缘故,她的父亲于生死之事看得极淡,可终归她不能做到。
                          她还需修炼。
                          惊蝉手里拿着那本有些翻旧了的《千金方第九》,漫无目的地走着,往昔种种在脑海中交替不休。她行过的这处回廊,那方水榭,依稀觅得丝缕看不清又留不住的痕迹。仿佛那个飘逸绝伦的男人始终都在,但的的确确,今生她再不能有幸得他只言片语指点迷津。
                          “辟疫气, 令人不染温病及伤寒, 岁旦屠苏酒方。大黄十五铢,白朮十八铢,桔梗、蜀椒各十五铢,桂心十八铢…”
                          她用口里的喃喃自语去强迫自己定神,尽力不去回想噩耗传来那一刻的心境,是惊慌,是无措,是憾,是恨,说不清,也太难说清。
                          第九卷《伤寒上》中九十九方中的首篇,本该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却因她心神不宁,背至中途,便迷佚后文。惊蝉试图凭借自己的记忆去回溯,但是徒劳无功,最终还是停下脚步,倚廊柱而立,打了那本旧书,寻她曾一度十分熟悉以致倒背如流的岁旦屠苏酒方。
                          原文不费吹灰之力便被她找到,惊蝉伸出细指逐行轻抚,并于心中暗暗默读后续的部分,最后至“当家内外有井”,堪堪停住。鼻尖生出酸意,惊蝉后知后觉,是直到那份酸涩直由鼻腔游走入了天灵盖,险些勾出泪来,才发觉自己失态。
                          她拣了廊下一处,面朝外坐,头轻靠在方才倚过的地方,眼神放空,有半晌出神。
                          召南弟子。原临
                          碧空如洗,浮云游逸,阳光照在青山之上,更多了些赏心悦目的感觉,但此时的孟临渊,身着白衣,手拿药典,站在召南谷中,眼里映着那如黛的山峦,却也没生出什么心旷神怡的观景之感。
                          前些日子,他在洛阳分坛与墨逍见了一面,也领下了墨逍派给他的任务,来召南谷中寻的春秋剑诀,两株圣草。墨逍自然思虑周全,已将身份替他备好,要他以中洲万剑庄少主原临的身份拜入召南,伺机动手。
                          隔日,墨逍又着人送来了昔日剑门里一些珍贵的武功学谱与一些金银送与他,孟临渊当然明白墨逍的言下之意,带着这些东西,面见了召南谷的朔方君晏清芷,又好是叙了一番意图复起的凌云壮志,堂堂然拜在了召南南谷。
                          只是他这素日所窥,望朔禁地确实隐秘,春秋剑诀也同样难寻,水芜澜与晏清芷二人颇为谨慎,他这几日下来,所获罕少。但终归时间紧迫,他拖得越久,对他,对任务,就越不利。
                          一则,原临的生平卷宗上所述,此人颇彰外露,平日做事也带着三分豪气,与他性格颇为不符,孟临渊可装一时,却难装的长久,难免什么细节错漏,被人瞧了去,徒生事端。二则,那剑诀圣草,想来也是急需之物,否则墨逍又怎会派遣他来做这等差事,他要取此二物,还需尽力快取,拖延不得。
                          孟临渊思绪方至此,便听到了从后面传来的脚步声,他立马换上了往日伪装原临时的表情神态,将手中书卷展开,开始朗声读道:“天水类一十三种,雨水,撩水,露水,明水,神水……”
                          “神水……”
                          “神水,冬霜,夏冰,醴泉……”
                          他做出俨然同常日那般勤奋刻苦的姿态,又故意装出几分生涩不明来,恰合了原临,万剑庄少主的身份。
                          召南弟子。白惊蝉
                          惊蝉起先还未曾留意,这会儿回过神来,细听才知是那人诵读的乃《本草纲目》五卷水部,虽不甚流畅,却十分稳重,这倒与素日母亲教诲很是贴合。凡医理药方,不求口舌利索,应以无误为要。
                          空谷本就幽静,时已初秋,天气温燥,邻近晌午更鲜有人在外,若非惊蝉胸中郁结难抒,欲得片刻独处之静,也不会留此不归。
                          “「天水类一十三种」,醴泉不属其列。”
                          说到医典,惊蝉才能勉强提起些精神。自他身后出声,恐怕贸然惊扰,她不自觉足下加快,赶上几步去与人并肩,侧首而视。惊蝉眼中的悲哀已隐去七分,双眉蕴着恬淡,迎上他的目光,露出一个极浅而和煦的笑来。
                          “雨水,潦水,露水,甘露,甘露蜜,明水,冬霜,腊雪,雹,夏冰,神水,半天河,屋漏水。”
                          他略显生涩的模样落到惊蝉眼里,引得她一瞬恍惚,仿若又见昔时幼小的自己,捧着那时觉着怎么也背不完的书,一字一句地念诵。
                          惊蝉将视线下移,停在他执卷的手上,骨节分明,却不算消瘦。
                          “读书知其然,更应…知其所以然。否则来日行医,难以运用自如。《纲目》所载集水之关于药食者,凡四十三种,分为二类︰曰天,曰地。醴泉乃泉,傍泉眼生,当是地水类。”
                          惊蝉语毕,自觉多言,遂垂睫住口,颊侧飘红,又改口赔礼道。
                          “在下…白惊蝉,南谷弟子。方才卖弄,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谅解。”
                          她亦不知今日怎的这样多话,一颗心在胸膛中狂跳不止,抿唇不语,就连询他姓名也忘了。
                          召南弟子。原临
                          孟临渊口中所述的,是本草纲目中的天水之篇,他不过是想同往日一样糊弄过去,以免叫人生疑,谁知不仅没有如此,反倒将来人招致他处。
                          敛顿了形容,连方才微蹙的眉头也舒展了开,他转过身去,看着来人踱向他的身影,即便是粗粗的一掠,他也分明辨得了那姑娘温款的眉目,生的倒是极为标致。但孟临渊此时,显然没存什么品评窈窕淑女的心思。
                          原临的性子与他相差的多,他必须要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以免落在了有心人眼里,令人生疑。而且,原临这人热情洋溢,颇彰外露,所以他此时若是一二言语避去这姑娘,显然是不合适的。
                          只不过,她口中念念有词的天水一十三种,孟临渊心里着实是不感兴趣的,只不过并未将那不耐表露出来罢了。他面上挂着明朗的笑,佯装听得认真的样子,又朗声出言谢着她提醒他的错漏。
                          孟临渊每一处都装的很像原临,只有那双眼睛不像,他的眼睛,因为看过了太多,经历了太多,那份阒静深沉早就已经洗不去了,就算他存心去遮掩,也难免在不注意的地方,被人瞧去了其中深寂。故而,孟临渊只是垂首,装作翻看手中书籍的样子,不去看向那姑娘。
                          听着她絮絮道完,孟临渊立马出声谢道:“多谢姑娘提醒,是我背错了。”
                          又听着她自报名讳,同他一般,也是召南南谷的弟子,叫白惊蝉。孟临渊佯做惊喜的神情,双眉向上一挑,又做出笑意明朗湛然的模样,将手中书卷啪的一合,笑道:“在下原临,同姑娘一般,也是南谷弟子。”
                          他看了一下白惊蝉脸上神情,又飞快的将眼神错开,道了一句:“真巧。”


                          13楼2018-02-03 15:03
                          回复
                            (接上)
                            召南弟子。白惊蝉
                            “是啊,真巧。原来…你就是原临。”
                            只是一句简单而无意义的重复,却暴露了她的惊讶与意外。
                            他携全部身家拜入召南之事,惊蝉素有耳闻,却全然不曾想过这样一个该受师门礼遇,奉为座上之宾的人也同自己一样,仅仅是名普通的南谷弟子。毕竟原临这个名字,在召南谷乃至整个中原正道武林都算不得陌生。
                            惊蝉始知身侧之人竟是中洲万剑庄少主,若论及出身,他贵为名门之后,可多有不幸,无端遭逢横祸,一夕之间竟成浮絮飘萍,如此遭遇,怎能不令惊蝉为之扼腕?
                            可他的笑颜分明又是如此开朗,惊蝉只能在与他四目交汇的短暂片刻从他眼中捕获一丝若有若无的哀色——同他脸上明快的表情并不大相称,却又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只能称之为哀伤。
                            是了,惊蝉暗想,他也同自己一样,也承受着亲者离世的切肤之痛。
                            虽然他们只有寥寥几句交谈,但有几个瞬间,白惊蝉觉得她是明白原临的。
                            而她又不能完完全全地明白原临,甚至有许多话想问。譬如他是如何能强作笑颜,哪怕只是给旁人去看的假象。她在人前,亦是日日如此咽泪装欢,但愈作无事,心间就愈有酸楚横亘其中。
                            惊蝉终究没有那样唐突,仅仅是道句“幸会”。
                            “原少侠踏实肯学,功底上佳,又具谦逊之风,想来不日便会成为召南谷的一颗新星,就此与北谷几位师姐齐名,也未可知。”
                            说来也怪,她不曾与原临以同门相称,大约是心知自己修为浅薄,尚且不配让他唤声“师姐”的缘故。
                            召南弟子。原临
                            孟临渊直立着,听着白惊蝉那或有惊讶的语调,却再也没有把目光投向她的面颊,方才的那一眼,他看得是白惊蝉的神情,那其中没有探究的意味,也没有什么能令他心中警钟大作的表情神色。
                            故而,他的眼神敛看着手中的书卷,恰好遮掩着那其中如墨一般的深沉。他这双眼睛,瞧见过江骁怎么敲碎他娘尸骨,他这双眼睛,瞧见过太多太多淋漓的鲜血,他这双眼睛,瞧见过难以数明的死尸亡魂。
                            这是原临不会经历过的事情,原临经历过的,不过就是剑门被毁,复兴无望,只此而已。孟临渊没有见过原临,但他所想的原临的眼神,应如他当日在大漠那样明烈的眼神,说是漠北灿亮的日头,也毫不为过。
                            那样的眼神,再也不会出现在孟临渊身上了。所以,自他入召南南谷以来,素来都是手不释卷的刻苦形象,那双眼睛素来都凝在书卷之上,或朗读,或翻看,素来不多与人对视。他不知道白惊蝉心中想的是什么,那也确实与他没什么关系。
                            只是后闻白惊蝉的话音,却是叫他心中生了些轻慢出来。白惊蝉口中,召南北谷的几位师姐,莫不过就是朔方君晏清芷,承影轩主扶归燕等辈了。想他早已声满圣门,天龙八部之一的孟临渊,又怎屑于同她们做齐名之辈。
                            但那不过,只是他心中所想,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分毫,只是看着手里的书卷,作势又握紧了几分:“我师父以前同我说,勤能补拙,我一直记着。我这人在医药上没什么天赋,便也就只能靠着这一分踏实,追赶那些灵慧的师兄师姐了。”
                            “我不敢奢望,同北谷的师姐齐名。只愿能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助我剑门复起,助力九州。”他这话说的铿锵,心里却是不屑。这些虚伪的话,也就哄哄九州这些虚伪之辈吧。
                            召南弟子。白惊蝉
                            原临之言于她此刻来说,无异是种莫大的鼓舞。他话里虽自谦,可确有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与决心。
                            他心有宏愿,要助力九州。
                            接连两次兵败如山倒的绝望,如挥之不散的阴云笼罩在正道义士的心头,许多历经过与圣门之战的九州盟同袍,似乎都不再能轻而易举地说出“邪不胜正”这样的豪言。
                            而“剑门复起,助力九州”区区八字从原临口中铿锵道出,掷地有声,忽而便似有千钧之力,直教白惊蝉的心魂为之一震。
                            “我亦不才,素日里无甚嗜好,唯独医典药理还算熟稔。如有闲暇,倘使…少侠不弃,倒也可探讨切磋一二。”
                            惊蝉无暇顾及这番邀请是否过于冒昧,盖因想起了《诗》中那句。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她神思微漾,又觉不妥,须在原临未曾窥破前收住情绪,沉心静气。
                            的确,相比他至亲惨遭毒手、万剑庄一朝覆灭的绝境,白惊蝉实在没有再消沉下去的理由。
                            如今,召南谷虽风雨飘摇,日渐式微,可她的三位师姐已能够杀伐决断独当一面,假以时日,并非全无光复往日盛况的可能。而白惊蝉生于斯长于斯的这个地方,也从未有现下这般需要她去为之付出,她决不能再无谓地蹉跎岁月了。
                            “原少侠…谢谢你!”
                            白惊蝉从来少有这样热烈的时候,而此时的确因感受到了心底重新焕发的斗志而振作起来,一抹极为明丽的笑容攀上她微赧的双颊,发自真心,而非之前掩藏忧烦落寞。她丢下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很怕再看到他作何表情,便匆匆说声“告辞”,转身逃也似地离开了。
                            回到房间,惊蝉以手贴脸才知那芙蓉面上已烧得滚烫,转而又很是懊恼,总觉今日行止蠢笨,全然不似往常,却又偏偏无可挽回。不过,她这时的迷惘惶然已经消减大半,余下那三分烦忧,竟不知是为谁了。
                            召南弟子。原临
                            孟临渊听着白惊蝉那探讨切磋的言语,当下便朗笑着一口应下,佯装着露出些感谢的神色来。倏忽间,又闻听到了白惊蝉的同他道的那一声谢,当真是不知所起,莫名其妙,然他一瞬挑眉讶异过后,便也就无做其他。
                            白惊蝉为何谢他,他自然不明,也没有必要去明白。他需要明白的,不过是春秋剑诀与那两株圣草,现在何地,只此而已。
                            至于其他什么旁的纠葛,他自然是不会放在心里的,故而,孟临渊看见了白惊蝉略红的脸颊,心下只隐约的掠过一念,便也没有再去多想,待她那一句告辞声落,他便自然开口应道:“再会再会。”
                            待得白惊蝉身形渐远,他这身遭四下无人的时候,孟临渊看着手中的书卷,眼中方才露出极为不屑的颜色,他平日里是喜好读书不假,但好读的却都是兵法之书,韬略之书,这什么医药之书,他还当真不感兴趣。
                            行医学医,自己标榜着济世救人,那是召南谷等一应名门正派干的行当。于他而言,无聊至极。
                            只不过,现在他还要接着这无聊至极的东西,在召南谷好好地隐匿下去,尽快,尽早,尽稳的找到逍哥要的那两样东西,以确保万无一失,不误正事。
                            眼神从医书药典上移开,转看向那方的山峦,召南谷里的山仍是那般如黛的静穆颜色,只不过这召南谷里的人可未必了。
                            结。


                            14楼2018-02-03 15:05
                            回复
                              结束。


                              16楼2018-02-03 15:07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