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
——另一种结局
一，
战事已近三月，怀化将军和云南王穆邕率领的梁军主力已攻陷大渝七十二座城池，兵抵大渝帝都大都城。
长林军和南境铁骑合兵一处，竟爆发出如此巨大的威力，这是朝野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熙宁七年，长林王萧庭生薨逝之后，长林世子萧平章承袭王位。长林二公子萧平旌自请出外带兵历练。但没多久，一个惊人的消息便从北境传来：大渝皇属军集中主力，自漠南破关南进。
朝廷历数手中兵力，最后只能从局势缓和的南境抽出四万铁骑，由云南王穆邕统帅，北上作为北境援军后劲，而南境则由国相言侯看护。
没过几天，云南王所带铁骑才北上至金陵一线，一个更惊人的消息便从北境传来：大渝皇属军竟被怀化将军萧平旌一力全歼。
这个消息传来，举朝之士便纷纷上表恭贺皇帝武功。小皇帝受到鼓舞，百年来头一次破天荒的下令长林军与云南军合兵一处，由长林王为统帅，云南王和怀化将军为副帅，率军跨过边境。
小皇帝心里一直有个梦想——北上灭亡大渝，彻底终结这绵延了数百年而无终期的战事。
按照兵部事前的估计，大渝是不下于大梁的北方强国。此次远征，本只是期许将前线推至安西关一线，借用贺兰山地势阻隔大渝不断的南侵而已。同时安西关的重建也可以将河套重新收归大梁郡治，河套自古便水草丰茂，是蓄养战马的不二之选。
但十八万长林军与从南境抽调的四万铁骑竟如入无人之境一般，长驱直入，连下十一州数十城。见到自己的心愿竟然可能就此实现，皇帝大喜，责令朝臣重新筹划，正计划着要一举攻破大都。
北燕那边叛军得势，刚刚攻陷北燕帝都，改换国号；东海则是墨淄侯主政，尚未理顺政令，朝政还处在动荡期。此刻若是大梁灭掉了大渝，则十八万长林军便可以空出手来，无论是兵出阴山灭北燕，还是跨海灭东海，都是可选之策。
顿兵坚城之下，而大渝主力尚且残存，按说不该掉以轻心。但这几天，怀化将军萧平旌却总是噩梦缠身，长林王召集诸将商议战事之时也总是心不在焉。
萧平章自然是疑心自家弟弟情况，问了问他，便知道是这几日，平旌日日梦中都要出现林奚姑娘。自战事发起以来，林姑娘便不再寄信给平旌——这小子，应该是想林姑娘了吧。
萧平章轻轻拍了拍萧平旌的脸颊，自窄袖里抽出一封信，递交给自家弟弟。
“林奚来信了？！”萧平旌脸上霎时多云转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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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萧平旌是将门出身，身任正三品怀化将军，按理来说，他的心志绝不至于做了几次噩梦，就变得如此魂不守舍。但可怕的是，那个噩梦竟然如此真实——他梦见林奚去了琅琊阁，脸色蜡黄，身体愈加瘦弱……后来，林奚竟然一病不起，就此与世长辞。
这个梦，着实是把敢领着八百轻骑便深入敌境数百里，斩首两千级的怀化将军萧平旌吓得不轻。想到林奚已经三个多月没有来信，萧平旌心里更加不安了起来。
七年前，自己被濮阳缨潜藏在济风堂中的心腹所伤，就此陷入昏迷。好不容易转醒之后，与林奚相聚还没几天，先帝便驾崩。先长林王主政朝堂，以谗言祸国的罪名将荀白水贬出京城。萧平旌还未从这一震撼的消息中回复过来时，便得知林奚竟然也悄然出京了。
问过大哥才知道，林奚说自己自小有神农之志，想走遍天下，勘正当世药典。自此之后，他便只能与林奚以书信相联……不知不觉竟已是七年过去了。
林奚刚刚离开的时候，萧平旌着实为她担心过几个月。但林奚每个月都寄回一封书信，慢慢的，他也就放下心来。前年皇帝想要赐婚给他，都被他以“强敌未灭，何以家为”的借口推辞。
这些事情，平旌的副将鲁昭自然都看在眼里，对于这些事情，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自家将军总是随身带着的那七八十封书信到底是为了谁，而他这个敷衍皇帝的借口除去家国大义之外，剩下的那些私心到底是为了谁……
这七年以来，平旌便总要把那些信拿出来，从头到尾读上一遍，还总是露出傻傻的笑容——就好像他的林姑娘就在他的身边一样。他还动不动要去山上采上几株野花回来，晚上总是借着烛火呆呆傻傻的看着那些野花直到天亮。
鲁昭去问了问好友东青，那野花……似乎、好像、大概是林奚姑娘曾经拿来给长林王妃蒙浅雪医补身子用的吧？
除此之外，平旌还常常抚摸着一件黑色的斗篷出神，鲁昭问过平旌的亲随才知道，原来那斗篷竟是自家将军亲手为林姑娘披过的。
还有什么喝醉了就叫着要喝葛清茶的，梦话总是喊林奚名字的，喝茶偏要泡上那散发出清苦味道的红果子的……如此种种，桩桩件件，不知道的，还以为人家姑娘是他未婚妻呢。
鲁昭偶然看到过那些信的内容。林奚写的信字迹娟秀，用辞合礼，读下来令人神清气爽；而自家将军……字里行间都是对人家姑娘的调笑和不尊重，先长林王要是在世，知道他对人家姑娘如此这般，肯定要对他家法伺候了。
不久后，当梁军刚刚跨过苏峪口天险，完成了对大都城的合围之时。从琅琊阁传来消息，蔺晨老阁主已溘然长逝。对于这位自小便提点自己许多的恩师，萧平旌自然是感情深厚。没成想，这一心思杂乱，再加上身处朔方，军中条件又差，身上的伤口未得到及时，竟然患了风寒，一下子发起吓人的高热病倒了。
身为主帅的萧平章知道最近他心思纷乱，身子疲累几个月，就是铁人也吃不消，再加上骤然患此大病……但战事实在无情，无奈之中，只好将更重的担子压在了穆邕的身上。
当年先霓凰郡主终身未嫁，专心执教于穆青长子穆邕，将毕生所学所见传授给他。承袭如此风骨的穆邕自然不会因为那些转交过来的军务就焦头烂额，但这毕竟也不是个办法。
鲁昭见着连续几日，虽然自家将军身体开始转好，但主帅萧平章却一直皱着眉头——要知道，即使是战事最危急时，长林王也没有露出过这个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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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此药喜阴背光，不易寻也不易采，你要小心啊。”
“放心吧，我在琅琊阁上的时候……”
“你是寒潭小神龙也没用！”萧平旌枕着自己的胳膊，脸几乎贴在面前的军报上。不知怎的，往日那些场景又在眼前浮现出来。
“我竟没想到”是清冷的她糯软的声音。
“不是不是，你没想到什么啊？”自己一下子愣了神。
“没想到你伤好的这么快。”
“林奚，你真的变坏了，你这都跟谁学的啊？”是自己忿忿不满的声音。
……
“平旌，我下月便到贺兰了。”这句话她说过吗？好像是说过吧……自己怎么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说的了？她的信里写的吗？
萧平旌坐起身来，这一夜不知怎的，往日里跟林奚那些平常岁月竟然一桩接着一桩，一件接着一件，像是走马灯花一般自心上滑过，勾的他再难以入眠。思索了一番，他披上衣服便要去中军大帐找大哥。
萧平章正阅读着军报，忽然有人掀开帐幕进来，抬眼一看竟是自家弟弟。他有些心疼，拿过身旁小雪那绣的笨拙的斗篷来，快步过去赶紧披在平旌身上，嗔怪道：“这才刚刚能起身走动，就大半夜四处跑动，你也真是不要命了。”
萧平旌张口便问道：“大哥，这大都城，是打算怎么攻啊？”
萧平章笑了笑，将他引到火盆旁边坐下：“我还以为你不会问呢。”
“怎么会……我毕竟也是大军副帅，了解大哥的作战决心是理所当然的嘛。”
“嗯。”萧平章将手里拿着的军报放在案几上，坐下身来：“这几天我和穆邕将军商讨，倒已经是有了初步方略。”
“哦？”
“你看”，萧平章将一张地图展开在面前，“我军朔日击破大渝左威卫主力之后，已然度过苏峪口天险，完成了对大都的合围。现在我军二十万主力犹如两只铁臂，已经牢牢将大都抱在怀中。”
“但大渝经营大都城数百年之久，城防坚固，再加上大都方圆有五十里，即使是倾尽二十万主力，也不能将大都城封锁到水泄不通的地步，这就断了我军长时间围困大都的想法。”
“你倒是没生病生傻了。”萧平章勾起嘴角，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看着自家弟弟。
“那大哥……是打算怎么办？”平旌思索一番，考虑到现在大渝全国动员，拿出来二十万大军——虽然这二十万大军大部分都是没受过什么训练的老百姓，但毕竟也是一支成建制的大军，又依托坚城，若是一个不小心，便可能被大渝人防守反击翻盘。
“大渝多是新兵，若是说依托即设城防，倒还可能给予我军重大杀伤。但若是野战，则其军上下互不熟悉，新兵又对旗号金鼓没什么概念，步队的方阵和马队的马术都还未操练精熟。若是我军以穆邕将军的铁骑两翼包抄，作为锤；以长林军重甲步阵正面推进，作为砧；锤砧相击，必然可以毕其功于一役。”
“这个倒是不错，但是大渝现在不会傻到跟我们出城野战吧？”
萧平章露出自信的微笑：“再想想。”
“大哥是想引诱他们出城？”
“不错。”
“怎么引？”
萧平章站起身来，抽出佩剑，将剑抵在地图上的一点，萧平旌连忙看去。半晌，他抬起头来，心中已是了然：“反其道而行之，大哥是想打灵州？”
“我大梁行军作战，一向以破军为第一，破城为第二。大渝自恃灵州距离遥远，而我军深入敌境，不敢分兵，将灵州兵力抽空，主力全部收缩在大都坚城，依托城防，就是要将我军的注意力吸引在这里，逼迫我们去攻击坚城。但我们若是反其道而行之，以破城为第一，果断跳出外线，向大渝最北的腹地进兵，以一奇兵攻击灵州，则大渝必然要去救。”
“大渝人信奉苍天神灵，灵州境内有大渝的圣山，大哥是打的这座圣山的主意吧。”
“你小子，反应倒是挺快。”
“都是有赖于大哥教导嘛……”平旌挠挠头，露出一个傻傻的笑容。
“我军虽有二十万人，但只有八万披甲，如果算上要给大渝主力设伏的兵力，我最多只能给你一万人。”萧平章抬起头，黑子的眸子里满都是信任与托付。
“我？”
“怎么，不敢了？”
“大哥请放心。”萧平旌站起身来，“必不辜负大哥所托。”
萧平章点点头，目送着自家弟弟走出大帐。
萧平旌走出大帐，今天又是个初一……还记得那个初一，自己曾说月华如水，还邀林奚赏月……林奚说她下月就到了，真是期待呢。

肆，
二月的大渝还是霜雪未退之时，片片飞雪落在将士们背着的长梢弓、挎着的环首刀上。一万轻骑，出营北向，剑锋直指灵州——以及灵州境内那名为狼居胥的大渝圣山。
萧平旌行军时刻意将侧翼踏白队放远，这样大渝侦骑便不能靠近自己，不能看清自己究竟要去哪里。想必若是大渝那边知道了自己要去攻击他们的圣山，肯定是惊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吧。
无论如何，大渝人肯定不能接受自己心中最神圣的地方被自己这些南蛮子所践踏。自从阮英战死后，大渝军便由康王覃凌硕主理。这个康王生性好战，虽然被逼的不得不龟缩在大都城内，但从来都像是一条毒蛇，一旦有了机会，他是一定会出击的。
现在大雪封山，主营多是步兵。而自己所带是梁军最精锐的骑兵，一人三马。自己虽然攻陷灵州，可也陷入了兵法所说的死地。康王肯定想趁着大雪封山，梁军步兵大队援救不及，迅速出兵灵州腹地，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一举围歼自己这支骑兵。
消灭了梁军的骑兵主力之后，便可以发挥出大渝军骑兵的机动优势，在梁军主营前纵横往来，逐步封锁，慢慢绞紧，逼退梁军。
这样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康王一定不会错过的。
萧平旌精心计算着马力的消耗，率军连日突进，每日行军七十里，决不多也决不少。按着这个法子，三百里的路程，不过是四五日便到。他到后立刻安营扎寨，下令全军休息一天，明日一早便出营攻城。
灵州城南。
梁军中军营门大开，随着一声声鼓角高鸣，各营的营门也相继打开，梁军各军列着整齐的方阵，鼓行而出，布列于灵州城外，仿佛是在向守城的大渝军炫耀着自己的军威。
萧平旌在众将的簇拥下出了中军大营，一脸的肃然。
“呜——呜——呜——”
众军见到主将的旗帜，立即一齐鼓噪起来，万人的声音，震得灵州城内的居民都惶惶不安。 萧平旌脸无表情的举起右手，中军挥动旗帜，鼓噪的士兵便立即安静下来。
紧张、兴奋的情绪，在梁军中弥漫，士兵们都自觉握紧了手中的兵器，每个人都等待着攻城的命令。灵州城上，大渝守将也向部下下达了备战的命令。
所有人都在等待那一刻，城外安静得让人窒息。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萧平旌并没有下令攻城。他纵马至阵前，指着前面的灵州城，厉声道：“诸位将士！一百五十七年前，大梁灵州知州裴济裴大人被大渝叛军困于灵州城中……”
萧平旌的话被数十名军官重复传唱，清晰的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灵州城内外都吃了一惊，不知道为什么萧平旌突然提起这桩发生在大渝建国之初，早被许多人遗忘了的旧事。
“裴大人以针刺破手指，写下了请求援兵的血书。”
萧平旌依然肃穆，仿佛回到了一百五十七年那场惨烈的战争中。
“然而澣海被大渝叛军遮断，朝廷援军方至环州，灵州便已陷落，裴大人战死殉国……”
“本将昨夜梦到裴大人，乃知当年为捍卫灵州而战死的大梁将士之英灵，依然聚于灵州城上，徘徊不散。他们未能等到援军，致使国家北境雄镇沦落，其骸骨亦不能得归于故乡，故此怨恨难散。他们等援军等了一百五十七年！”
“他们等援军等了一百五十七年！”
萧平旌硬咽着，拔剑出鞘，指着灵州城，厉声喝道：
“今天，援军来了！”
【林奚姑娘和她那七年的秘密，就留给明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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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油

本来不想把战事的东西写多的，嘛，没注意。。。习惯了习惯了

亲，是林溪为了救平旌牺牲了？

樓樓文筆很棒，期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