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庆十八年 冬
【我坐在椅凳上，瞅着互相寒暄的达官显贵，一张张笑嘻嘻的面孔上，透着精明，甚至是算计，我大半生都绕着这样的画面，如今可躲清净，倒不必委屈自己迎合，起身往外行，立于庭院下，遥望可观红梅白雪，上回这样热闹的时候，还是焦下出嫁，乌苏大摆婚宴，我虽不满于她的选择，却得尽一个父亲该给的体面。】
@孟佳有琴

（自七年冬月拜别双亲后，弹指已逾十三载。时至开春，乌苏大摆宴席，是宝亲王的女儿，同乌苏的长孙，如何想来，皆是天作之合，门当户对。）
（贺礼祝词齐备，随之入席后，妙目扫过，堪堪发现我的阿玛起身离座，老父亲生我养我，定热不能看错。趁着尚未开席，遂与衍瞻言明，尾随其后，至庭院。檀口轻启）阿玛——

【外头肃穆，显有人影，然大红的灯笼大红的绸，仍渲染的热闹，是婚宴该有的模样，里头的喧嚣被厚重的门帘隔绝，吵嚷声也变得不甚清晰，是以，有琴的柔声此时倒变得分外明晰，我回首望着人，语气里都是宠溺】怎么穿的这样单就出来了，也没系个斗篷
【我不服老，似乎天生练武的原因，也并不如何显老，冬日里仍穿的单薄，跟少年人拼身板，流连花丛的心亦未死，不输于年轻人的勇猛，唯独面对他们的时候，才觉出时光不等人。】

（方才我望着阿玛的背影出神，不知是因为这冰天雪地将我的鼻尖冻红，还是他发际间隐约的银发惹我徒生酸楚。起先不敢开口扰了他的清静，到后来，是太想和他打一声招呼了，这些年来，时日绵长。）
（有他一句嗔怪，心像是春日里的湖水，连带着划开的涟漪都是暖的，蹀躞近前）大抵因为是您的女儿吧，您瞧瞧，您也没穿着大氅来呀。（极俏丽的，与他相视一刹，再抵不住思念如潮，再没了幼时怯懦，轻轻抱住我的老父亲）阿玛，我真想你。

【她蹀躞而来，似蹒跚学步时，一蹦一跳，肉团子似的丫头早已出落的亭亭玉立，又经时光雕琢，变得稳重而贵气，她不再只是我的女儿，是旁人的夫人，也是孩子的母亲，这是时间的馈赠，让她的人生圆满。】
【伸出粗粝的掌心拍了拍她环来的柔荑，声朗笑畅】想家了，就回来住一阵，贝子那，阿玛去说【又瞥丫头一目】这副模样，莫不是贝子欺负你了？嗯？告诉阿玛，阿玛替你做主

（在大家眼里，阿玛是严肃的，不怒自威的，他说话的时候，不说话的时候，都是我们心中一座巍峨的高山。哥哥、睿弟、柯弟……无不例外地敬他，畏他，我亦如是。然而随着时日渐长，羽翼渐丰，凭着自幼温顺得来的格外的关爱，是以我面对这座大山，总能比他们轻松些。）
（阿玛的手仍宽厚温暖，婉道）席间热闹，阿玛怎地只身来此？可是此处的红梅白雪更合阿玛心意？（他提起贝子，教我掩不过害羞情态，只好躲避目光）没、没有，衍瞻他待我极好。

【她同放鹤算的上我的第一个孩子，正是年少轻狂的年纪，我不懂如何做一个父亲，也不耐烦做父亲，大抵我对他们的额娘并没有太多除性爱以外的温情，所以大多数时候，我并不记着我还有一双儿女，我将太多的精力用在和老父亲对峙，同靖诚争锋。】
【即便如此，有琴仍分外乖巧，不似蕉下让我头疼，面对她，我也就变的格外温柔，也正因此，我更容易忽略这个女儿，目下瞧她羞赧模样，才恍然觉着，我欠她太多】你这样惹人疼，他也舍不得待你不好吧…【话说的格外真诚，并没有意识到，这会使人难为情，捋了捋她耳侧的发，轻叹一声】蕉下若能如你一半温顺，兴许现在也会活的好好的

（抬眸后，是粲然一笑）有你们为我撑腰，谁敢欺负我呀——
（顺着阿玛替我别好碎发的动作，乖觉地低了低眉头，梨涡浅浅，盯着自己的鞋尖看，好像还是十几岁时候忸怩的模样。果然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是有原形毕露这么一说的。那些不论多少时日伪装起来的浮华和端庄，遇到他们，轻轻一碰就卸下了。）
（在提及蕉下时，心蓦地一沉，怔了半晌，不知如何作答，敛了几分笑，抬手抚了抚阿玛挺拔的背，像哄幼儿）蕉下自幼古灵精怪，说自己是谪仙下凡，没准真是，天帝想她，就下令给召回去了。您切莫伤感，她呀，准在上头瞧着我们，保佑您长命百岁。

【这个时节，草木疏敝，隆冬白雪下，唯一的生气，大抵就是勤劳觅食的麻雀，圆滚滚灰蒙蒙一小只，抖动着翅膀，不怕生的顽强活着，锦衣玉食下的蕉下何尝不是一只雀，罩着凤凰的外衣，拼命的证明自己，卸掉混身的刺，想必比谁都怯懦，远不如有琴来的坚强。】
【听着她的话，我才仔细分辨这些年，我对他们的忽略，不在物质，而是哪怕一分一毫的了解，眼盯着她身后窗台上扑棱着翅膀的雀，轻问一句】有没有怨阿玛忽略了你？好像更偏爱蕉下

（他一言问出，是我从未料到的。亦或是说，我不知道，我这宁折不弯的阿玛，也愿意在儿女面前示弱。蕉下出身金贵，任性并不过分，她越执拗，就越像阿玛。如此我便知道，他们的针锋相对，都源于爱。所以我只有努力成为他希望蕉下成为的样子，才能博得他的注意，我做到了，却并不开心。）
（十几岁的时候可能还藏了怨怼，怨他过于严厉，怨他不曾分出些真实的温柔疼爱给我的额涅。遂止了手中动作，却没放下，如常地答）小时候肯定有呀，现在才没有呢。从前蕉下淘气，净惹您生气，您自然是要多在意蕉下几分。（逝者如斯夫，无谓再同她相争。）

【我希望的是自欺欺人的安慰，我望她生就一副温善的性格，宽容且大度，所以，我期待听到的答案，是不怨，伴着真心实意的笑容，目下，她的笑也温和，甚至璀璨，只是答案，仍让我一滞，胸腔莫名的泛起涩意带着轻微的痛，那是心疼，对我的亲生女儿，我一辈子想讨而不得的，竟让我的女儿也尝了一遭，虽然我觉着那不过是细微的并不强烈的渴求，毕竟我对待他们打心底里并没有不同。】
【抬臂替她拢了拢颈间领，动作熟练的自己都愕然，大抵是多年风月场习熟下的，尴尬的缩回手，碰了碰鼻尖，直身而立】你如此懂事，倒让阿玛无地自容了。阿玛不如你额娘来的细致，这些年也未曾好好问过你过得是否如意，往后也让阿玛做个听客，动动脑筋，替你出个主意，也省得老不动生锈喽

（阿玛好似有些沮丧，我也不大确定，他的面上仍是温柔和蔼。说实话，终究是我要感谢他的，感谢他赐给我生命，让我来到这光明的世界上走一遭，我又有什么好埋怨他的呢。）
（阿玛辞官在家已逾十载，他就该好生歇着，多陪陪家里，身心也能轻松些。绽了笑靥，挽过他的臂靠着，同他撒起娇来）阿玛和额涅在我心里头都是一样的呀，您现在正是享福的时候。
不必担心女儿，有您这样了不起的阿玛，女儿一切都好。（小时候没敢表达的，长大了反而能同他自在说道，告诉他，他仍是我的英雄。）

【膝下几个孩子，年少时多多少少都带着些顽劣，有少年的叛逆，也有天性如此，偏她不惹半分麻烦，乖巧的让人心生欢喜，这会儿想想，兴许她同孟佳氏一样，压抑本性，活的小心翼翼，才有放鹤的敢于放肆，陈年旧事，不必宣之于口，徒增不快，只叹息一声，拍了拍她的脑袋】该学着不委屈自己

（像是不明白阿玛在说什么的样子，挨了他轻轻几下，同他眨眨眼，是愉悦的话音）女儿现在真的过得很好，贝子爷他有出息，开牙立府，女儿没什么能干的，净跟着他沾光啦。
（再是带着甜的笑靥，紧紧地挽着他）嗳，以后您可不许叹气了，谁惹您叹气，我也替您出头去。
（他这一声叹息，着实落进了我的心底，至此，这也算是我与阿玛之间的充分和解，幼年的怨怼和不甘烟消云散，至少，我现在是他唯一的女儿，我该继续用后半生敬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