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管他情绪再怎么复杂,渴慕也好,嫉妒也好,当下的情况很不容乐观。他朝思暮想之人就坐在对面,两国首脑领着智库代表团,“洽谈”他们最关心的破冰事项。用语倒是十分和谐,交流则笑里藏刀,每一句冠冕堂皇的官方发言都是一枝繁文缛节的冷箭,在空中嗖嗖飞窜。
他码齐文件,开口声明:“一带一路倡议为两国深化务实合作和相互信赖提供了很好的平台。我方希望日中能在朝鲜半岛问题与一带一路经济战略上友好合作,并围绕历史遗留问题与尖/阁/诸/岛(耀注------即我钓鱼岛及其附属岛屿)妥善管理。”
他尽量控制声音,使其平稳干瘪如电波,并尽可能快地掠过那几个心照不宣的敏感词。
那人暧昧不明地一笑,同样四平八稳地回答道: “中方非常重视,感受到了日方的诚意,近期两国关系明显改善,期待一带一路合作尽早落地;同样,希望两国能共同致力于半岛无核化。”
他的心刚刚放下,便听得那人讲道:“但是,历史是不可更改的,正视历史是友好合作的重要前提。希望日方能够妥善处理历史遗留问题,促进两国人民友好交流,和谐共处。”
那人温和不移地咬死他的软肋。他咬紧牙帮, 下一秒,自己的某颗臼齿就会咔嚓一声崩裂,然后满口血腥。
他表情稳定,答道:“日方将谨慎考虑。相比而言,日方认为两国应就最关心的经济事项入手,逐步深入改善关系,促进经济交流。”
那人也款款答复:“诚哉斯言。但,中方再次重申,希望日方尊重历史,停止侵犯主权。中方愿意在与日方的相互尊重下,展开友好合作。”
被这样堵在历史问题上,根本绕不进经济方面。他偷瞄身侧:首相的脸色已隐隐灰败了。
果然,双方最终未达成共识-------虽然会谈本来就不可能在一天内一蹴而就,但为期也不超过三天,还得好好协商。散了会,两边的东亚问题专家均不约而同地揉起眉心,应对媒体的狂轰滥炸,他则先陪首相回下榻处。考虑到行程限制,他没有留休息时间,怀着一肚子尚未消化的憋屈,回房工作。
他摆开文件夹和麦茶,坐在桌前。笔尖浏览过记录好的对话框架,强调本国的客观要求,斟酌是否让步,精细化词汇,拟成初步草纲。写是写着,脑中却走马灯般反复着从看到那人第一眼起的画面片段:那人下车;那人笑着侧头与总书记交谈;那人笔挺地走入会议室,干练的高马尾轻轻摆动;那人客气地与自己寒暄,表情矜持而惨淡;那人伏在桌上做记录,西服一丝不苟,鸦翅般的睫羽浓沉覆住寒冰般的眼神。眉目如画。
他咽了咽口水,回过神,发现刚刚的草纲在某一排 渐变成了两个字:王耀,王耀,王耀,王耀......铺满整张纸。
敲门声应景而起,他一悚,迅速揉掉那罪证,丢进纸篓。开门,服务生恭敬站立:
“日本先生,我代表中国先生向您传达他的问候与邀请,还请您暂按下手中事务,今晚八点准时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