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九月，无端下起了雨。先前一连几日，雨势连绵，未见消歇。更甚，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味道。今儿恰是重九日，晨起时，我教绿绮将窗子推开一扇，抬眼瞧去，天朗风清——难得的好天气。旁人口中所言常恐秋节至，搁在我这儿，大抵是可有可无的了）
（往逍遥醉，点上一壶菊花酿，仍旧将窗子支起，任凭风来）

九月重阳，一片晴光万里。
逍遥醉嘛，合该怎么逍遥怎么来不是？否则怎么担得起逍遥二字。进店寻坐，店家问我喝什么酒，思索片刻，我想我只是来寻逍遥的，并不是来买醉的，便道：“喝茶，能解酒的那种。”店家以为我说胡话，又问一遍，指着窗边的姑娘：“先上茶，再来一壶那个。”店家领话去，至于窗边的姑娘，我自然识得她是谁：“一个人么？”

（阶庭风叶黄，熏笼添宝香）
（逍遥醉此处，尚且还是头一遭来。我少有饮酒的时候，只是偶尔一两回，倒也颇为悠然自得，该是应了那句——小酌怡情）
（窗外天光云影，变幻间，活似一场浮生戏。倏尔，朗澈之声落入耳中，将神思拉回。我抬眸，恰是故人来。春山低垂，声调却不自觉上扬几分，应他所问）
是呀，一个人。你呢——
（尾字在唇齿间缠绵辗转，未曾完全吐出。末了，方才再缀一句）
你也是一个人？

“嗯，刚打小清凉山回来，不曾想会在这遇着你。”
店家托着一盅茶并一壶酒而来，分置两杯，嗅到倾注入杯的酒香始知是菊花酿，俱是重阳当日必备。她孑身落在这处，凭栏听风，虽有趣致，只佳节当前未免过于清净。手起一杯菊花酿搁人跟前，兴许两个人喝喝酒聊聊天，还能有点过节的意思：
“应个佳节的景，咱俩碰一杯吧？”

（长风起，拂过鬓边珠翠，触碰间发出清脆声响。伙计一壶菊花酿端上来，而前头的，却是一壶茶。想来该是弄错了，遂摆了摆手，又道）
我并不曾点茶，只将酒留下，把茶撤去罢
（本以为是再轻易不过的事儿，却不料伙计神色间颇有犯难之意。我本不解其中原委，待他目光求助似的投向眼前人之时，方才知晓答案。然而究及意图，浑难自辨）
嗳，原是您的手笔

（我猜，大抵因着萍水相逢，故而不必为礼数所拘束。目光稍移，指腹摩挲着腕上一只白玉镯，莹润有光。再度开口，温言玉他）
尝闻人言，重九日，佩茱萸，食莲耳，饮菊花酒，令长寿
（如是娓娓述来，诸多节俗，只觉冗杂，惟取其中一样，饮酒乐甚。素手一抬，取过桌上酒盏，向他处举杯致意，唇角蕴笑意，贯如常姿）
我敬公子

店家投来询意，十分犯难的样子，见他端着茶盅不知该如何是好，且一笑：“今日过节，小酌热闹，茶便撤去罢。”店家摆下酒壶并撤走茶，道：“本打算只吃盅茶打发时间，岂知难为了店家，索性也依葫芦画瓢点了壶这个，这才发现错了先来后到的规矩，哎，你先请。”各人喜好不同，一个人的时候喜欢喝茶，人多了自然更喜欢喝酒，热闹尽兴。

（浮生且过，恍惚一瞬，总以为时光绵长，来年岁月仍多）
（我倏尔想起初见他时，尚且还是嘉正六年，如今一晃眼，却已是嘉正十三年的光景了——七年。记忆停驻间，灯市、棋馆，他总拿捏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如同春风和煦，教人感念他这份好意。他既道一句先，索性不再推脱，将杯中酒饮尽。菊花酿非是烈酒，入喉倒也甘甜香醇）
若是饮得多了，倒可拿茶来作解酒之用。不过咱们既是小酌，左右也是喝不醉的

“是，今天这样的光景，总让我恍惚，还以为是七年前呢。”
举盏对饮，一杯菊花酿呷尽腹中，齿颊仍余着清苦。酒盏还案，透窗的晴光筛下一片阴影，这可比前段时间的绵绵阴雨舒坦得多。因为是天气晴朗，重阳这天去登高的人也多得不得了，熙熙攘攘堪比逛庙会，呆一阵子下来，再落个清净地儿喝杯茶，实在惬意。
“说来说去，还是你最会享受人生。”

（清风未还）
（人间九月，芳菲已尽。大地染金，该是丰收好年景。重阳岁，孤阳不生，独阴不长，万物不遂。细说来，非吉日，反是大凶。祛邪秽，菊酿必不可少，而仙道眼中的延寿客、不老草，于我并无多少吸引力，说到底，仍是更重其品性）
（于人，又何尝不是——）
七年前呀，难得你还记得。只不过那时候的我脾气委实算不得好，现下既提起来，原是该同你道歉的
（点到即止，未有深言。又有多少人，熟悉自陌生）
我么？不过一介闲人，找些事打发辰光罢了

闻及道歉相当讶异，可也称得上是真性情。
“哪有那么严重，我当初也不见得有多好的脾气。或许是你现在更好了，所以回想起来，才不计较我当初的唐突。”
时过境迁，旧事如风，委实不宜再提，否则当真有负佳节晴光。如与至交叙旧一般随性，所以话题总是不离生活世俗：“挺好，难得偷闲。许久未闻你动静，府中一切如常吧。”

（闻言，他轻描淡写带过一句，的确是与我留了面子了，笑容和婉）
这样说来，倒是谁也不该计较谁的。
（早年心性浮躁，连带着脾气也多半是骄矜的。却未曾虑及此举伤人、亦伤己，昔年境况，随时过境迁，原也有转圜余地。如今二人言谈间倒无隔阂，颔首应下话来）
劳你挂心，一切如常。那你呢，近来可好呀？

“都好。对了，我家有一房远方表亲，名唤贞观，与你年纪相仿。因初次入京，正闷在府中不知如何打发，回头你若得闲，领她四处逛逛可好？”
提及养观音兰的小表妹便有点犯愁，如今霁乔身子不方便，我也不好领着人到处逛，省得落一身闲话。妤宜不正合适嘛，皇城根边上养大的小姐，她若愿意，我也面子有光。为人斟酒，倒是十分实诚：
“成么？”

自然是成的
（如是偏首应下，倒也无需过多犹豫）
我平素也是个爱出门逛的，正愁没人作伴呢，若是你那位表亲不嫌弃，一道四处走走是最好不过了
（我在京中数年，也只往那些出名的地方多走几回，一些地方至今仍是不大去的。平日四下走动间，也无非姊妹们的几个院子。不过既得个伴儿，走动的范围自然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