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汤山一别，算至今，已有小半月不曾出门。而我，也有小半月不曾见清徵。春令时节，放眼瞧去，哪儿都是姹紫嫣红的，连带着自个儿院子里头的花草，那些没被我养死的，也都一个个冒出了花苞，渐次开放，端然一派娇艳欲滴——这是它们最美的姿态，好在我不曾错过）
（逢晴日，我忖着，这时候临水红霞的桃花该是开得盛。遂，先往札穆秦府去寻了清徵，我上回便说，这一次再不教她等我，待她拾掇妥当后，这才一道往京郊来。入林中，撷了桃枝在手，往她那处迢迢一递）
这一枝——你要不要？

（前些年，于这临水红霞处、亦来过一遭。彼时茕影孑游，独自在桃林中兜转，自也艳羡那满野漫山的流朱皴粉，簪伏桃株虬杈间、并零星的润碧缀映之情状；灼华团簇，烨烨生姿，倒愈发衬得当日孤怅此身，颇有些心意难平的幽惶。）
（是以，我尝言不喜地此，掘了根底去，仍牵溯着孤矜负气的根由。正回神，盈盈接过旁人所递，唇缘一挑，眉目含笑，谐道。）
无事献殷勤——

（桃夭灼灼，连绵成林。春日里，仍该是这处，风光独占。花色潋滟一身，亦将春光拂了一身。她接过花枝，手中骤然空落，遂抽回了手，将腕子一搭，摩挲着凹凸分明的骨节）
后面那一句，可不许说出口
（漫天花影里，她的容色沉静如玉。她从来都是这样出尘的女子，却不动声色。我垂首含笑，只静静凝望着她）
我不喜欢

好，皆依了你，我不说便是。
（适才，信口拈了前话予她，不过一时起兴，原也未曾留意后头。甫又聆妤宜道“不喜”二字，微诧之余，颊上陡氤了转瞬即逝的赤，将桃枝逆往她怀间掠撺，又猝然回腕，只觑空、沿伊人鬓侧轻轻一点，柔嗔道。）
偏你记得清楚，反似落了我的不是。
（一番逗辞，亦未遵章法，同人混谑打趣，倒也热闹。）
对了，此前也未及问你——素爱甚么花？

你都依着我了，我哪能指派你的不是？
（她撷花枝在手，点点掠过衣襟，隔着布料，酥酥的痒，骤然又离，且不细顾，盈然笑语）
眼前桃花也甚好，然，相较桃花而言，我更喜海棠多些
（世间花卉千余种，或以色而艳，或以香而妍，是皆钟天地之毓秀，梅花占于春前，牡丹殿于春后，独海棠一种，风姿艳质固不在二花之下。唇畔染笑，再缀一句）
前人诗曰“传得东君深意态,染成西蜀好风光”，可见不差
（只得一憾，皆道是：海棠无香，孤芳自赏）

（海棠么？提及海棠，遂又令我想起一人。）
嗯，海棠很好。
（莫约年后开春时，我曾在院隅的簇簇海棠间、觅得他一袭素袂绣蟒的清影。那人向来温润，一如立白其讳，疏疏淡淡的，此生诞在皇家，倒似误投了胎般。）
（黛眉舒逸，唇沿亦不由携了几分轻省的笑意，复执她柔荑，道。）
札府正院后，尝辟一园曰启蛰；旁的也无奇，但于春桃并海棠两道，生得极妙。
（更附耳低笑，令聆盈盈。）
妙得，倒教一堂堂男子迷醉花间，浴煦而眠，未知岁月似的——你却猜，是谁？

（临昌中虽植海棠，到底不如旁处，此刻聆其所言，心神俱往）
当真？既这样，改日我往札府寻你去，你带我转转那园子，好不好？
（清徵低笑出声，耳垂上的坠子随着她一举一动晃如星辉，连带着神色也蓦然柔和下来，想来心内是真的愉悦。凝眉思忖半晌，抿嘴道）
我素来少见男子，同札府的往来亦算不得密切，若是教我猜，恐是不能了。不过自你言语中尚可大胆揣测一句，那人……莫不是——你的小情郎？

你这丫头好不识趣——
倘若真如你所言，我又哪里会这般轻易地道予旁人？
（初听人向往意，自然乐得携她往启蛰园共游。及至后话，倒也未曾料她竟做如此猜度。）
（眉梢略略儿一跳，仿佛思及旧事般甫怔，又亟作俯细嗅桃蕊姿，犹不著痕似，提靥掩敛。）
嗳，横竖只是表兄罢，虽远了些，按理也该这般称谓。彼之闲适风雅尤甚，倒全然不似一帝嗣作派——城东康王，便是此人。
候哪日落闲，我倒好引你两人认识，你遂可窥他一二性情，必也觉得有趣儿。

（说来也怪，论及姻缘，我虽不急着自己这厢，却偏替她担心起终身大事来。瞧着小妮子倒未曾着恼，遂，佯作讶态）
哦？我原以为，咱们可算是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若是你心里头真的住了个小情郎，怎么不能告诉我？
（闻得康王二字，思及琅秀，倒也不免牵扯出些联系，语气也跟着温软下来，悠然道）
我听过他的名号，我有个极要好的姊妹，便是嫁予这位阿哥做福晋的。
（果然京城虽大，来往间的关系圈子却小得很，寥寥浮生静寂如斯，也因此得以多些乐趣，不致太过乏味。于是也不多言，只笑吟吟回她一句）
那我便只等着你得空的时候~

（无话不谈——想来我并她如此交情，原也该应了那“无话不谈”一则。浮思凝忖，将将启唇欲诉，辞才过喉，却无由地噎滞。遂，喟笑与她。）
你若要听，待下回咱们再斗它几巡酒，我便同你细说——且算前次在小汤山，赊的一桩旧谈罢。
（眼波清睇于彼，仍笑状，徐踽满树流霞下，顿步仰颔，恍似想起甚么，欲唤妤宜讳，又倏然泯止，只由她再谐一番趣儿，自缄语相携，溯挑株愈深处去；正谓，于无声处，犹胜千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