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回省亲，扬佳老宅子里折腾了一番，丫头回宫之后倒是安生了许多。知晓添了个小侄儿，嚷嚷着要去欺负她，倒叫我想起她小时候，老二嘴瓢，给她取了个外号二狗。嗷一嗓子，嘴儿扁扁，快要哭起来的模样最是惹人乐。）
（好不容易哄着她睡下了，廊外，云翳拢天光，银晦沉沉，将雨未雨，瞬时消叹一句。）梅花都开过几茬了，景仁宫里的杏花仍未见疏影，今年的春，来得这般晚。

（京畿一带早春多风，混着消融殆尽的一点残雪，将天地匀抹成黯淡沧浑的浊色。早先同润玉入雨花阁抄经，罩着件有备无患的一裹圆。至誊罢经文，再辗转涉过湿泞的长街，折入景仁，身上渐起薄汗。委实耐不得，便停了步子，由她解开领前丝绦。正叙闲话，忽见润玉以眼风示意，偏首瞧去，不远处正立倩影。）
（自然没有径直归宫的道理，即将斗篷递给她抱拢，趋前几部，垂颈压身。）皇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来人折身问安时，指间正捻着杏花一枝，红琼半露，像少女娇羞的靥，隐在青疏绿影之中。）
（景仁宫妃除却我，便是居西殿的令妃，还有新选入宫的明嫔，眼下自然知道来人是谁。眉眼是远山雾，笑起来亦添几分朦胧。）本宫这点检赏春，没赏出个由头，倒是把美人儿给唤出来了。可见，老天爷还是赏脸的。
（见宫婢斗篷抱怀，顺也问道。）还是乍暖还寒的候儿，就不怕着了凉？

（敬妃此言一出，惹自己赧红了脸，低眉含笑续上）娘娘莫要打趣妾身了。咱们景仁宫的杏花娇妍，等到满园盛放的时候，妾可万不能与之争色。
（景仁宫转眼安住下一岁有余，既有正殿理事，则无巨细，俱是周全、妥帖。只是心里偶觉落空，好似今日这般晦昧阴郁的天景。隐隐可观敬妃眉眼间，亦有思绪萦然，但那断不是我该揣摩多问的。提及润玉抱着外罩，如实递一言。）
回娘娘话，妾这会儿才从雨花阁回来，脚程不短。虽是倒春寒，走一路，倒走得周身都出了汗。罩子就累赘了。

（不顾身旁人徐红攀靥，红葱压低了一叶杏枝，含怯的花苞儿拢得紧致。）可惜春来迟，你便是有意要争上一争，怕也不知道得候到什么时候。
（听她说从雨花阁来，蓦地应了声。）西边儿回来，是远着呢。
五十知天命，本宫以为你这年纪去求神拜佛的寥寥胜树呢。（唇角微绽，话音落了倒也明白，二八年纪还能求得什么？）本宫也不懂，愿尔者众，佛，该是应了谁先？

（节不应时。眼前人所言有静水流深之境，未及深思）娘娘说的是。（春光最易消逝，一如女子韶华。最紧俏要劲的几年，谁熬得住，谁是赢家。）
（逢她问起佛事，容色坦然）说起礼佛，倒是叫娘娘见笑。妾生来胆子小，逢惊雷雨夜难以安枕。听闻熟颂《心经》、《法华经》一类，能辟邪祟不至侵体，这才常往雨花阁，照猫画虎，不求神似，但求个形似罢了。
——至于佛应谁先，（乌珠里，意态流转，略一踌躇，不自然将手中丝帕绞了绞）这……众生皆苦而我佛慈悲，当以最苦者先吧。

（她道夜雨惊雷，倒是叫我想起很多年前，宫中新秀刚充盈时，也是有人在床榻前拉着我的手语状柔弱，可后来诸事种种，却叫我不得不重新审视当日之断。）
（思绪流回，墨眸中窥见她指间微小的局促，不予可否，反置她一问。）最苦者先？那眼下春讯迟报，皇上忧心民耕农事。而景仁宫中杏花久不开，本宫亦忧心无春可赏。不知在贵嫔眼中，佛，该是先应了皇上所愿，还是先应了本宫所求？

（显然此言意欲陷我两难。一方洁净的帕子，在指尖拧绕得愈来愈紧，掌心因紧张，沁出几丝薄汗，染上点点的渍。失言固然不好，但失了话头怕是更显尴尬。远山眉平平一低，方才一路上欣悦纵意的心情，俨然已消散无踪。）
臣妾以为，皇上既是君，也是夫，咱们后宫诸位姊妹，必定要与皇上一体。皇上的心愿，想来——自然也是娘娘的心愿。
（斟酌着极尽委婉地回答了她的问题，仍然惴惴难安）国祚熙和，春光也会增色不少……

国祚熙和，春光增色？（眯眼半张，清眸打量着话来人，将一副惴惴不安的神情收入眼底。）有意思。
（玉颦含笑，温煦如三春暖阳。）宰相肚里能撑船，皇上更是心怀苍生，如此胸怀岂是吾等妇孺可及？只是有这一份思君所念的心思，也实属不易。可是藏在那雨花阁里，只有菩萨知道啊。
（话止于此，天边儿，一道泼墨的乌团儿聚起，风雨欲来的前兆，苏礼搀着正欲归正殿。）趁着雨未落，赶紧回去吧，才出一身汗，要再沾了雨，一场风寒可真躲不过了。
@钮祜禄隽如 你结戏吧

（顺着她的话，乘势想起雨花阁里，菩萨慈眉善目的温容。我托付给他的秘密，又何止这一个。只是唯有这一个，胆敢昭彰于人间——时间久了，众人皆以为，这便是我全部的情愿。）
谢娘娘体恤。
（敬妃言谈态度，一向静水流深。自入宫赐景仁，照拂由她，训诫管束也由她。矮身端然一礼，先待她行，尔后方与润玉一同，归东穆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