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老祖宗寿宴之后，又过许久，既没再见过尔朔，也未听过常王府有世子成婚的消息。说不清是等待宣判的煎熬还是心底下松了一口气。仿佛他们不成婚，自己心里隐秘而卑劣的想头就有那么星点希望似的。心里有事，连门槛儿也来堵心，一个不慎，绊了一跤不打紧，只摔了一块玉。】
【补玉的地方鬼使神差地挑了常王府附近，自铺里出来就往常王府里走，折过垂花门再行一段，入凌霄，见他伏在案前，拍拍人肩头：】
诶，尔朔，咋蔫成这样了？

【经尔朵一事后，心中生颓，自立冬后便立下禁令：闲杂人等一概不予出入凌霄。院里满是七零八落的陶胚片子，日落染霜，日出挂珠，日中我便坐在廊下，看着几只雀落在片子上头，一眨眼的功夫，又没影儿了。】
【这日伏案暂歇，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对什么事也提不上兴趣。忽然有人来拍我肩头，嗯了声，暗道不对，不是说不给人进来的么？待看清来人——算了，那话当我没说。】
坐啊，你怎么想起过来了？
【总归不能对人实话实说，便找了个理由】
染了风寒，正调理呢。

【他道落座，声音有些干涩。未道那些半明半昧的心思，只拣事实，这样的缘由，最是平淡。忽忘了往日里，我全凭心情恣意妄为，是并不在意缘由的。】
去补玉佩，铺子离你这近，来看看你。
【风寒？入秋不久，秋老虎的时候，见天的热得快起痱子，他还染风寒？难不成半夜冲凉水去了。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就说你傻吧，这会儿还风寒。
吃药没？
【这会儿声音还是哑哑的，风寒最好调理，难受起来又最不好受，记起初春那会儿烧了半夜，头上一阵阵的疼着实恼人。苏乔风寒的时候，常常拿额头去贴着她的额头探温，现下也贴一贴他的额头，不烫。】
唔……没烧。

【大抵是我先扯幌子唬他，见他关怀备至，反而有些局促。错开交集的视线，投向它处游离，此举可当做是后生的我担怕败露心迹。颔首以应】
大夫吩咐——
【本是信手拈来的措辞，却因额首那片柔情变得温吞起来，眼中失散的灵气因他近在咫尺的面庞而泛发生机。望着他自顾言语的模样，兀地笑了起来】
再养些日子便好了。
【他佩的那块玉素来不离身，再来他也不是丢三落四的性子，莫非这也是他唬我的幌子？伸手】
好端端的，玉怎么碎了？

【他忽然笑了，却令我觉得莫名其妙，又添几分奇异的拘谨无措，匆匆正襟落座，端杯抿茶——却端的他那杯。左右不对，便作无觉模样，强自淡定。】
那就安心养着。
【搁盏，话及那块玉佩，便从腰间取下来坠在他眼前让他看。一块寻常圆佩，中间錾只麒麟。只磕碎了外缘一角，店家拿金子镶补起来。】
不小心摔了一下罢了。

【元碧上来伺候茶水，猴魁惯比他人吃得烫些，见他错将我那只盅子端起，不轻不重嗯了声，再道】
当心烫——
【是块麒麟的圆佩，只磕碎的那角镶着金，乍眼瞧去尚且能看，如若多瞧，便再寻不出原物的气韵。手在腰间一摸索，也取下一枚麒麟玉佩。男子好玉，更好麒麟，为了顺利交换定情信物，必须硬拗！形制较他那枚更为简单】
我看你这毛手毛脚的性子，使这个，倒更便宜些不是？

【我知道烫，舌头都麻了。不对——他既知道我端的是他的杯子却不阻拦——刻意耍我顽？他是病人，就不与他计较。】
【他取一块麒麟佩出来，且一看那光华蕴藉，便知是他时时把玩的心爱之物，又道是要给我。记起繁休伯的诗里说，何以结恩情，佩玉缀罗缨。要是收了他的玉佩…是不是就跟他结恩情了？这样……想得太多，脸皮子太薄，渐渐泛起些颜色来。忽觉脸热，又暗唾自己跟个女孩子般的扭捏做什么。未等他将我那块玉拿走，一时紧张，连玉带手的攥在手里：】
这是碎过了的——
【攥住的那只手骨节分明的，几乎要与拿着的玉浑然一体。十分好看。回过味来，又记着自个儿还攥着人的手，有点舍不得，还是缓缓松开。】

【目光惊诧，一眼先从手上投向他低垂的绯面，再一眼，便觉心促难抑，像是一颗心也被他攥了去。待他缓开手劲，方从容不迫地从他掌中拾起那块玉，摩挲着上头圆润的兽纹，有点小痞小无赖】
这不就对了，碎过的你还留着干嘛？哪个姑娘肯收这么块玉当定情信物啊？
【说罢，自顾将玉麒麟揣进袖中，至于另一块，对他招了招手】
过来，我帮你系上——

【觑一眼他痞气笑脸，话说的倒是十分的大义凛然。纵我于情一字懵懂再过，总不至于糊涂至此。极想问他，哪个姑娘都不肯收这样一块瑕疵麒麟佩作定情信物，你收不收。喉间干涩，喉结微动，莽撞开口：】
那你呢？
【起身步步近前，步步仿似踏在心口，一下一下，咚咚地跃动。语出三字，是从心之言，半途易辙却是我露怯。】
你……
【你什么呢。自万千语句里择出一句妥帖的来，凝视腰间他忙于穿梭线绦的手指，调侃道：】
你的定情信物，又送给哪个姑娘了？

【那你呢——突如其来的诘问令人摸不着头脑。还记得曾对他说过：我是个男人，他口唤的那个小姐姐是个男人。要是宥宏许心这个姑娘，那我该怎么办呢？继续沉沦，抑或悬崖勒马？心下不忍多揣，伸臂便将几步之外的他揽到跟前，指腹抚平他的腰带，手中坠的这块玉佩是额娘的遗物，耳闻调侃，指关捋顺垂下的穗子，以极其平淡的口吻说道】
他还不知道我钦慕他。
【在极淡的口吻里抹着坦然的笑，如何惊世骇俗的事也变得稀疏平常起来】
并且，他不是个姑娘。

【穗子任他随手一拂便左右摇曳，一如心旌。他平淡开口，兀自安然，却搅弄我这方气象，风卷云翻——他倾慕的，又是哪家好女儿？沉默片刻，将凝视他神色的视线避开。】
那她当真幸运非常了。
【尔朔语落，再添一笑，仿佛他倾慕的不是姑娘这样的事情同他说喜欢吃什么一样寻常。他冠冕堂皇地以定情信物名义骗去那块麒麟佩时自己飘飘然的心思此时又浮泛起来，再鼓一腔勇气，不如初时的十分孤勇，添上三成小心翼翼。】
我就不如他了，时常倒霉的很。
【状似无意，扣上他的手指，逼近几步，将尔朔颀长身躯紧压在墙上，与他贴得极近，如同那日午间。看入一双点漆瞳仁，入了迷似的，踮一踮脚，笑唇于他嘴边一触。】
可能运气都攒着，赌你的心思和我一样。

【话至于此，心潮迭起，自以为是的把戏却不敌他欺身一击，正中要害。当初我怎么就没看出来，这家伙其实是头狼呢？心头暗自叫屈：太坏了！当下紧贴墙壁的我犹如砧板上的肉，任他在我唇边绽开一吻，却也只能眼鼓鼓的看着，一点招数也使不出来。当即败下阵来，见他那幅势在必得的模样，十分不甘心，双臂回拥他，二人额首相抵，鼻息可闻】
你…
【当真不知是该恼或是该喜，只得顿了顿，喏喏道】
太坏了！
=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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