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虽入了夜，却仍旧酷热难当，端了一盆温水进了里屋，稳当搁在床边，抬眼望向长桌前的身影，轻轻咳嗽一声儿，笑道】
天不早了，您早些休息吧？
【我那年来时，他还是小小子，听小福子说略小我几岁，可男孩儿长个儿迟，眼里看着，尚比我矮些。一晃数年，竟还高出了我一截来，难免心中感慨。所幸，我这主子呀，脾气不差，不难伺候，日子久了，也能摸准他的心思，比起从前，我或许又是幸运的。】

@明日昭昭

【明眩的竹骨纱灯下，桌案角上搁着半碗茯苓，我手边是寇蜕园先前奉上来的六安茶，此时早已凉了。我端起方才圈的几个字，左右详看，墨笔滞涩，虽叫人在旁磨了钞关上贡的烟墨，可还是依旧写不出前人风骨，东施效颦罢了，看得我一阵抑郁填胸。写不出便干脆笔杆子一丢，纸叠一推，站起身来松泛膀子。此刻正逢如意端着铜盆毛巾推门进来，身上沾着房外浅淡的夜莲香。我稀松平常般往她身边一凑，长臂尽伸，仰着下巴示意她来侍候宽衣。】
快，如意，你快帮我擦擦身子。我方才练字练得一后背薄汗，可一个时辰前才沐浴过，这闷雨的天儿，真难受。

【宫里的规矩，宫女是不准识字的，老孟自然晓得，可他仍然教我读书写字，此中缘由，我已不得而知。只是如今身在禁宫之中，我只好装作大字不识的模样，时间长了，又好像是真的不认识几个字了。伸手替他解开盘扣，嚯——是热的够呛，这身上都红了。余光略过他身后的字，一壁擦了擦他额头上沁出的汗，问道】您在写什么字，竟是这样费力气！
【每每瞧他，我都会想起从前那段模糊的记忆，若是大脑袋得了这般精神的儿子，恐怕连做梦都是要笑醒了。】

【如意手法极轻柔，沾湿的布巾覆过身上寸寸，一扫暑气闷热，比那消暑丸还要灵效。她垂头悉心周至地擦着，我扬起双臂，径自摆弄床帐头上悬的结穗香囊，若有所思向她诉着。】
我方才在写宋子渊高唐赋，就是......楚王神女巫山欢会你可曾听过吗？
【高唐赋满篇洋洋洒洒，意态高远，我却久不能自拔其中，一句“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就如上了锁的多宝匣，时时摆在我眼前，使它久久萦绕在我心头不能退。巫山神女不仅自荐枕席，竟还邀楚王再约欢会，此时少年心思并未长全的我，一边挨着宋子渊带来的惊愕，一边思索巫山神女究竟何处可寻？】

您又问胡话，我连字也不认得，哪里会听过……
【我正低头擦的仔细，听得耳畔几句，手里一停，从面皮红到了耳朵眼儿——楚王神女啊，老孟和大脑袋自不能告诉我这些，可内务府里那帮小蹄子，胆儿大着呢，面上个个是安分守己的奴才，实则心比天高，巴巴的琢磨着攀上贵主儿当凤凰，就因为那一套一套的腌臢小本儿让慎刑司逮着的，两只手也数不完。你问我怎么想？曾经呀，确也有过这样的想法，只是看的多了，倒又明白了，走地鸡究竟是走地鸡，即便当真有一天飞上了高枝儿，也不过是个躲在树上的走地鸡，一个没留神，势必要摔的粉碎，不值当，不值当。】

【屋外已至二鼓时刻，斗室内只余我与如意在此，除却低微的喘息与衣袖厮磨之声，唯有无声的缄默，默默受着这盛夏夜里不知出处，亦无可名状的心潮乍涌。我手中还在摆弄那床帐上的结穗香囊，却不知为何蓦地想起额涅那温暖柔软的楠木大床来。我彷还记得，额涅床里四面也挂了许多这种香囊，较之不同的是，额涅的香囊上面皆绣着百子与石榴葡萄，我幼时顽劣，不懂其意，也时常摘下来甩得满地都是。】
如意啊......你总说你不识字，可每次我在案前习字临题时，你候在旁一边研墨，却也一边往我笔尖儿上痴痴地盯，那若有所思心有所感的模样，你当真以为我瞧不出来么？
【我垂眸落处看向她，头也俯下去三分，附在她耳边，用只有我俩能听见的声音，低低诉着。直到我感她手中擦拭的动作顿了一下，像是野狼天生懂得伺机捕食般，便也狡黠地趁了这时机，长臂一推。只听一声软绵无力的娇呼后，她已失了重心倒入床帐子内，而我就在她面上三分，咫尺之遥。此刻只觉方才身子都白擦了，仿若有十盆红萝炭在烧。勾勒清晰的喉结轻微一颤，那支着床面的手臂也在发抖。】

【我原以为，我该是个没有感情的狠人，方到了这四目相接的一刻，恍然明了——我哪里做的了那厉害的人，不过是个叫他看穿了所有，以至出尔反尔，动摇了心思的懦夫。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眼里的火光，是我从未见过的，偏这一瞬，又或是所谓的勇气作祟，小臂微扬，指尖轻轻抚过他的眉眼，轻叹一口气】
您这般厉害，不如同我说说，那楚王与神女罢。

【沸血正顶涌，未经人事满心飞絮的我，哪能听得如此暧昧一句，霎时脑中如山洪崩流，金石激鸣，此刻她再说什么也来不及了，更无退路。我未曾想如意连抗都不曾抗一下，此话一出口，更叫我欣喜若狂。】
人说此间有神女，旦为朝云，暮为行雨......如意，如意我难受得慌。
【那宋子渊只讲了楚王会神女于巫山，却又不言做了什么，如何去做。我垂眸瞧见她颈子上露出的一小节脂肤如敷霜，却也灼得目光火辣，口津干涩。再往下移去，那领口一枝赤绣梅，绯如她颊上光彩，唇间朱红。我堪堪将手伸了过去，小心却又莽撞粗鲁地一扯——】
帮帮我吧，如意，帮帮我...

你——
【他是未遇人事的少年郎，我又岂是那天生媚骨的多情种，只是这一回，除了我，似乎也没有旁的人了。】
那……我要你答应我两件事。
【我下了极大的决心，仿佛立马要上战场的军士，我抓住他的手腕，不让他再有别的动作】
第一件，今天的事儿，你谁也不准提，小寇子也不成！
【他尚在禁宫之中，若此时叫人知道了去，指不定要叫人笑话了去。】
【说罢头一桩，手中的力道非但未减，反而重了些，鸦睫微颤，口中所说的却是我的私心】
第二件——
【略显犹疑，抬眸向他】往后……往后再有，不准找旁人去……
【诚然，我心里头比谁都明白，这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就算他眼下应了，也只是眼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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