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第一次产生所谓“意识”这种东西的时候，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像是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里，时间被静止，波涛汹涌的海底却是彻彻底底的宁静。那一片黑暗里面没有情感，没有温度，没有一切的一切。
只有一个意识存在。
“我”就像是海洋里的一颗沙砾，在这空无一物的世界里一点点下沉。
我是谁。
这一个念头，就是在那时产生的。
02
后来我终于睁开了眼睛。
我似乎被装在一个巨型的容器里。这个容器装满了浅蓝色的液体，而我就在里面漂浮着，这或许就是我想到大海的原因。
很多人围在我身边，我看得见他们的嘴唇翕动，我听得见他们发出的声音。那种声音和我以前偶尔听见的都不一样，我很好奇，但是无论我多么努力都没能弄明白其中的奥秘。
后来我才知道，那种东西叫“语言”。
03
那群人每天都在。
从头到尾裹在白大褂和口罩里——当然那时的我甚至还不能理解何为“衣服”——每天只会在各种东西上写写画画。
我无数次试图和他们交流，但是从没有成功过。我似乎不能发出声音。
没意思。
我别过头，闭上眼睛，回归了最初的那片黑暗。
04
第一次见到那个少年的时候，是在某一天。
他和别人不一样。穿的衣服不一样，做的事情不一样。
看我的眼神也不一样。
我盯着他，他也盯着我。
他有一双好看的琥珀色眼睛。我诞生以来从未见过如此瑰丽的色彩。虽然我不知道如何去形容，但是我的眼神再未能从那双眸子上离开过，像是把思维都吸走了。
我想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就在我几乎可以看见那双眸子里映着的究竟是什么的时候，我的额头碰地一声磕在了玻璃上。
那个少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还是那么蠢。”
我听不懂。
但我又一次喜欢上了他的笑。
很温暖。
05
后来他每天都来。我很开心。
那时我的心性不过是个幼儿，单纯地想每天看到他的笑脸，还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你倒是终于安静了。”
他每天都会来和我说一大堆话，不过与其说是说给我听，倒更像是自言自语。
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也不管他，任由他每天跑过来和我啰啰嗦嗦。
“你以前可聒噪得很，像只苍蝇一样吵的人心烦。”
一天天下来他的话我已经听得懂一些了。他曾经用很多时间教会了我大致理解他们的语言。我无法发音这件事曾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困扰，好在我并不是真正的幼儿，学习的速度比它们快了许多。
“然后你就生了气，非要和我吵个明白。哈哈那时候你还真觉得你吵得过我……”
什么是生气？我眨眨眼。
“嗯这个嘛……”他一下子愣住了，挠了挠有些凌乱的栗色头发，陷入了思考。
我静静等。
“……一时半会我也说不明白。”
他皱起眉头，眸子里有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你以后就明白了……”
“会明白的……”
06
在那小小的玻璃容器里，他的笑容是我唯一能握住的温度。
07
“他们，你还记得吗？”
这天他带给我一沓五颜六色的纸，告诉我那种纸叫照片。
他一张一张翻给我看，我看到了一个粉红色头发的女孩，一只眼睛被头发遮住的男孩，一个胖子，还有一个小男孩和一只狗。
所有的照片都是他们5个。
他们都在笑，笑容灿烂得像是他们头顶的阳光。
不记得。我用眼神告诉他。
“这个女孩叫婷婷，这只狗叫查理……”他一个一个用手指着讲给我听。昨天他刚刚用了一个小时帮我搞清楚什么叫名字，以及那东西有什么用。
“他们是你最好的朋友。”
那你呢？
你在哪？你叫什么名字？
你为什么认识我？
“那时候因为一些原因，我不在。”他的笑容变得有些奇怪。似乎不再有往常那般温暖了。他低下头，让我看不清他的脸。
“我叫唐晓翼。”
他突然间对上我的视线，琥珀色眸子里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他伸出手指，在冰冷的玻璃上呵出一片雾花，一笔一划地把这三个字钩了下来。
唐，晓，翼。
随后他手指没停，又在下面钩了三个字。
这是什么？我看向他。
“你的名字。”
我也有名字？
心底涌起了一股陌生的情绪。我看着那2个对应的名字，似乎和他终于有了某种联系。
“你有。”他说，看着那几个字一点点变糊，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记住了吗？”
我点点头。他仔细的一笔一划，闭上眼便能清清楚楚地涌现。
唐晓翼。
唐，晓，翼。
08
“这个是你。”他翻到那堆照片中的某一张，指着之前我看到的那个最不起眼的男孩，对我说。
我？我凑过去。
那是个想象普通的男孩。黑发，雀斑。男孩的笑容甚至比身边的孩子更加明朗，我甚至觉得我见到了从未亲眼见识过的所谓阳光。
从他身上看不到任何灰暗的痕迹。如果说唐晓翼给我的感觉是一种温暖，那他就是光，刺眼的，夺目的光。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和我扯上联系。
我摇摇头。
不可能是我。
“你觉得不可能是你对吗。”
唐晓翼笑了，他从不知何处摸出来一个从未见过的圆形东西，隔着玻璃摆在我面前。
“这叫镜子。”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脸。
我惊讶地发现那少年几乎是出现在了我面前。
黑发，雀斑，略有些瘦小的身材，还有带着几分讶异的眼神。
“看吧，你就是他。”

09
他教会了我太多太多的东西。
他在我心思纯净如童孩一般的时候闯进了我的心里，从此我的世界只剩下他的影子。
听他说以前的事我没有丝毫的印象，我无所谓那些所谓的曾经的珍贵，只可惜我失去了和他一起的回忆。
后来在我每每想起过去，都觉得那段时光大概是我一晃而过的人生里最令人追忆的部分。
时间从之间留过，带走了你，独留我一人在原地直到最后。
10
研究人员越来越忙碌了。
他们有时候会来给我抽血，有时候会在我身上连接起各种各样的管子。原来越多的白大褂穿行在这个实验室里。
“因为你快要出来了。”
那天我用眼神问他为什么。他回答。
“你很快就能离开这个容器了。虽说最后这段时间你暂时还不能离开它。”
出去？
我一时无法理解这个词的意思。
我一直以为我们会像现在这样，一个在玻璃外絮絮叨叨，一个在玻璃里漂浮着静静地听。
一直一直这样下去，到很久很久没有尽头的以后。
他突然告诉我，我可以离开这里了。
到外面的世界去。
“你想出去吗？”他突然问我。
我沉默了一会。点点头。
我想看你告诉过我的温暖的河水，柔软的草地，而不是现在这冰冷的营养液。
我想看你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想看那微风卷起你的衣摆和发梢，而不是在这沉闷的实验室看那群人来往忙碌。
我想看你所有看过的美景，走你所有走过的路。
和你一起。
“是啊……”
他看到我点头，突然敛去了微笑，喃喃自语道。
“你是应该想要出去看看的。”
我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多日的相处让我可以敏锐地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
其实……不出去也是可以的……我急忙解释。
“没关系，做你想做的事就好。”
“就当我……问了个蠢问题吧。”
他回过头，笑容尽是苍白勉强。
11
他最近来看我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研究人员越来越多，每天都有很多人来参观我。我开始感觉累了。
听他们说，好像有什么项目快要完成了。
和我有关吗？
管他呢。
我只想出去，然后早点去找他。
他们来了我就佯装睡觉，他们没趣了就会离开的。
我突然很想他。
我一天天等着，等他再回来看看我。
终于有一天他回来了。他的脸色苍白许多，似乎人也消瘦了不少。他看着我的眼神不再想以前那样温暖柔和，而是充满了我看不懂的东西，让我有些害怕。
怎么了？我担忧地看着他。
“不用担心我。”他对我说。“我再问你一句，你真的想要出去吗？”
他盯着我，琥珀色的眼睛第一次让我觉得深邃地像我意识里的那片黑暗。
某种直觉告诉我，如果我回答错了，会开启什么不应该打开的东西。
这个问题到底意味着什么？！我想不明白。
“没关系的。”他的声音放缓了些，“告诉我你真正的想法就好。”
他对我弯了弯嘴角，把手放在了玻璃上，我似乎看见了曾经那个温柔的他。
我想……
我看着他的眼睛，隔着玻璃，我始终没发看清那双好看的眸子。
我突然想起了一副画面，那是在我还几乎什么都不明白的时候，他一笔一划地，无比认真地在玻璃上划下了我们的名字。
然后我点了点头。
我想要到外面去。
我要亲手把那6个字……写给你看。
“是吗……”
他把手抽了回去，低下头，把脸埋在阴影里。
“他不会选择离开的。”
我愣住了。
“那明明是一个更大的牢笼……他不会的……”
什么？
他似乎陷入了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这样的他我从未见过，这令我感到恐惧。我使劲敲了敲玻璃发出响声，让他注意到我。
“我……”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中有几分慌乱。然后他别过头，似乎不想再对上我的视线。
“今天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他转身离开，任我怎样拍打都没再回头看过一眼。
12
那个日子我永生难忘。
在那一天，这个我原以为会一直延续下去的故事，猝不及防走到了终点。
就像是一个恶劣的玩笑，他们剥夺了我知道真相的权利，却要我承担它的后果。
你悠悠地告诉了我一个故事，然后把我的一切打入谷底。

13
那是一个深夜。
我沉睡着，在包裹着我的液体中随着水波流动缓缓漂浮。大门被打开的嘎吱声刺耳难听。我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看到了他。
那个影子很模糊，但我知道那是他，绝对没错。
他转身把门关上，没有开灯，实验室再度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我听到了他在黑暗中的活动声，他似乎在做着什么复杂的事，不停的传出乒乓声。
我满腹疑问。
他来干什么？他怎么进的实验室？他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我突然觉得很不安，极度不安。回想起他前几次的怪异表现，我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像是盘旋着的阴云越卷越大。
直觉咆哮着让我阻止他。我不能发声，于是我使劲拍打着玻璃，我知道他听得见。
可是他没有回应，一直都没有。
阴云压得我几乎崩溃。
求你……说话啊！我几乎是在乞求了。
突然间，那声音停止了。紧接着，原本一直包裹着我的那平静的液体突然间像是漩涡一般翻搅起来。那力道几乎要将我撕成碎片。
我从未感受到这样的痛苦，随着水流旋转，五脏六腑都好像在向不同的方向行进，仿佛下一秒我即将死去。我的眼角溢出了什么东西，混在液体中消失不见。
一切都在刹那间结束了。我感觉后背贴上了什么冰冷坚硬的东西。我咳嗽起来，陌生的东西涌进了鼻腔和肺叶，潜意识里的排斥只给我增加了更多的痛苦。
这是我第一次呼吸到空气。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平躺在日夜生活的那容器的底部。原本的营养液已经被彻底排空了，容器的侧壁已经打开，空气源源不断地涌进来。不知何处开了一盏小灯，让我得以看见蹲在我身边的那个人的那双眸子，里面盛放的是与以往无异的温柔和意外的平静。
“嘿，听我讲一个故事吗。”
14
我清楚地知道没有营养液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会死去。
很快。
15
但我没有挣扎。
像是明白了什么，我点了点头。
我想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即使它会将我彻底毁灭。
16
曾经，有一个男孩，他组建了一个冒险队，和朋友们一起到世界各地去冒险，结识了各种各样的人，探寻了各种各样的秘境。
直到后来，因为一个意外，男孩在一次探险中因意外身亡了。
那个秘境不只是冒险协会，全世界都觊觎已久。它之中埋藏着的巨宝若是被人类得到甚至可能挑起下一次世界大战。但是没有一个人成功进入这个秘境的最深处，没有人。
包括那个男孩。
并且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男孩却机缘巧合之下获得了一种从未见过的特殊体质，依靠这种体质是目前唯一一种进入秘境的办法。
他们不甘心让男孩的这种体质因为他的去世而从此绝迹。他们要通过他进入那个秘境。
所以他们联合了不同国家的科学家，秘密展开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实验。
17
别说了。我紧紧拽住他的袖口。
我已经明白了，我很清楚他再说下去我会听到什么。
我以为我什么都不在乎了，但是他说的一切还是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围。
原来你从头到尾都是谎言。
原来我根本不是你的那个男孩。
最起码……求你留给我最后一点坚持……
18
“你知道，你要是活下去会被怎样吗。”
他没有理会我拽着他的手，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你会成为那些顶端人物，占领这个世界至宝的‘钥匙’。”
“你一辈子都会被他们握在手里，你的生命永远不会在属于你自己。”
“然后世界会陷入战乱，我曾经告诉你的一切美好都将不复存在。”
每一句话都在把我打入地狱般的深渊。
我第一次感受到何为绝望。
“从一开始，你的存在就是错误。”
19
我开始感受到窒息了。
尚未完全发育完毕的肺部还无法长时间适应空气，钻心的疼痛传来。我的手猛的攥紧了他的手臂，指甲狠狠抓了进去。我用尽全力才遏制住溢出口的呻吟，疼痛如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让我头晕目眩。
就这样结束吧，我自暴自弃地想。
反正已经无所谓了。
我该死。
就这么想着，我缓缓阖上了眼。
突然好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东西滴在了脸上，我的脑子轰得一声一片空白。
20
我从来没见过他哭。
我睁开眼，那琥珀里的一点晶莹仿佛一瞬间破碎的瑰丽星河。
浩瀚而凄美。
21
“对不起……”
他突然哽咽了。
我明白过来。
22
你在乎的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我是不是那个少年，也不重要了。
你不忍看我如傀儡般苟活一世，只好背负上一切罪名给我解脱。
却终究是不愿看我痛苦下去。
我以为我被欺骗已是最大的笑话。
殊不知你才是那个最大的笨蛋，现在时间的路口苦苦执着于曾经又放不下未来。
笨蛋。
你老用来形容我的词。
23
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了。
我看着你的样子，想要将他篆刻在心里，和那两个名字一起。
说起来，那下面一个写的到底是啥？
不管了，反正我不认字。
24
听说人死之前会回顾自己的一生，他以前告诉过我。
我的一生实在太短，却一张张都是你的样子。
我突然想哭。
说到底我们都是**，追寻着虚无缥缈的曾经，自以为握住了浅薄的现在，却再也不会有所谓的未来。

25
只愿来生我有一个自己的名字，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墨小侠有他的伙伴，他的亲人，还有爱他的人。
可我只有一个唐晓翼。
26
最后的时间我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我头一次没有隔着玻璃看见了他的眼睛——那一层无机质一直是我们之间最近又最远的距离，它像是隔在我们中间的巨大沟壑。然而如今，那双琥珀里终于只剩下了我的样子。
我突然很满意。
“对不起。”
我想告诉他没什么可抱歉的，可是我已经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用我可悲的生命换了我灵魂的自由，没有什么不好。
哦对还有世界和平。
恍惚中我突然看到了一个和我样貌相仿的少年，身旁的另一人一身唐装神采奕奕，他们一晃而过，从我眼前消逝。
我闭上眼。
我爱你。
这是我最后一个念头。
End.

发糖不会发刀子也崩了【哭唧唧】

@庞晓琪

阿九好♥♥♥抱紧阿九
喜欢你的文 笔芯w

文触qwq

看向自己写的文有一种想撕了的冲动

好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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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膜拜大角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