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傍晚时分,天空早已染上了深蓝。晚风极速掠过,扬起枯叶与尘埃。
笠松从教练办公室走出来,眉头紧皱,靛蓝色的眼眸压抑着情绪。深吸口气,沿着此时已空无一人的校道离开。
我该怎么选择,他在心里问。
鸡头或是凤尾?
那张邀请书此刻正好好躺在他的背包里,醒目的“东京体育大学”让他心神激荡,却又苦恼不堪。
烦躁地“啧”了一声,只盼现在没人来烦他,不然他可保不准这低气压会不会坏了别人的心情。
可是没办法,上帝捋捋胡子,笑眯眯地拒绝了他的期望。
“前辈——笠松前辈——”
清亮的声音在此刻几乎已无人迹的校园里显得格外突兀,在枯枝上小憩的鸟儿惊得扑棱棱飞起,还不忘叫上几声以示抗议。
于是笠松不得不停下,转头就看到黄濑兴冲冲地跑过来,单薄的校服外套猎猎作响,震得笠松耳朵发痛。
黄濑刚站稳,一条围巾就拍在他冻到发青的脸上,他下意识地接住,嗅到针织布料上浅浅的洗衣液的香味。
他瞅见笠松不善的眼神,莫名心虚,磨磨蹭蹭地乖乖围好围巾,半张脸都被盖住,只见苍白的鼻头和下方泛着阴影的双眼。
“穿那么少,活腻了?”笠松盯着他缩在口袋里的双手,语气不耐。才病好多少天,好了伤疤忘了疼,不长记性。
“不是啦,今天早上睡过头没来得及加衣服而已……”金发模特越说越没底气。这一整天他被冷风抚摸的快没了知觉,也是在教室里拖到没有什么烈风了才出来。
他把围巾向下扯了些,给仍未转暖的手哈气。瞥见笠松始终皱紧的眉头,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不太明朗的心情。
“前辈你怎么了,心情好像不太好的样子?”黄濑开口,状似随意地问起。
“没事。”
听到对方敷衍的回答,藏在围巾里的嘴微微嘟起,不满地追问:“前辈不是得到了东体的邀请书嘛,干嘛还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笠松投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黄濑瓮声瓮气地回答:“今天有事去了教练办公室一趟,不小心就看到了。”
东京体育大学是目前国内最好的体育大学,无数的国家队队员与职业球员从那里毕业,是运动员梦想中的学府。能得到它的邀请,说明笠松已经具备了成为专业球员的资格。
黄濑的反应让他觉得有些好笑。这家伙,以后不但会收到邀请,还会得到特别重用的,有没有点自知之明。
然而他其实笑不出来。他比谁都明白现实的残酷。人都是有野心的,尤其是对于自己喜爱的事物。他不想进了球队之后只能当个不温不火的普通球员,偶尔上上场,大多数时候只能当首发队员的陪练。
努力是可贵的,但没有天赋的普通人,大多数时候是无法战胜那些努力的天才的。
百分之一的天分虽少,却必不可少。
他身边就站着一个真正的天才。
“我……打算毕业后去学摄影。”
他不甘心。可他也只能这样选择。
方才还在嘟嚷的人缓缓瞪大了眼睛,立刻跑到笠松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前辈……你说什么?”
琥珀般的双眸充斥着不可置信,欢快的尾音慢慢沉下去,像是他逐渐下坠的心。
开什么玩笑。
那个曾经在自己觉得大局已定想要放弃时一巴掌把自己拍醒的人,那个率领没有王牌的队伍力战城凛不言放弃的人,那个身体力行教他何为坚持,何为团队,何为篮球的人,现在说要放弃了。
这算什么?
“前辈你是要放弃篮球吗?”
他望着笠松沉重的表情,胸腔里似乎被扔了一把火,熊熊燃烧难以遏制。
别用“放弃”这么难听的词啊,笨蛋。
笠松扭过头,不忍看到昔日璀璨的双眼里全是失望与愤怒。不甘与愧疚席卷而来,他有些招架不住。半晌,只好模糊不清地回了一个“嗯”。
呼啸而来的冷风让黄濑打了个冷颤,心也逐渐泛冷。
“你怎么甘心就这样放弃?明明你是那么喜欢篮球!”
黄濑咬牙吼出声,手指因用力而愈加苍白。不知是太冷还是情绪过于波动,手一直在微微发抖。
“我怎么可能会甘心?!”
笠松也吼了回去。主动说放弃,没人会比他更痛苦。那是他为之付出多少血汗的篮球啊!他又何尝不想一直站在球场上,感受肆意拼搏的畅快?
喜爱不得不因天赋而半路夭折。
“不甘心就继续啊!既然不愿意为什么还要放弃?!”
声音陡然提高,划着笠松的耳膜。笠松攥紧手掌,腕上青筋暴起。
他到底要自己说的多明白才能懂?
“我和你不一样!”
“你和我哪里不一样?!”
围巾捂着黄濑的嘴,似乎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他烦躁地将围巾下拉,大声质问自己无比尊敬的那个人。
沿街的路人纷纷投来好奇的视线,然而两人正处于一触即发的境地,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思管其他人如何了。
蓦然听到这声质问的笠松愣住了,随即扬起嘴角,却并不是在笑,更多的是无奈的嘲讽。
“啊,我和你没什么不同。”他顿了顿,视线飘到临近的昏暗的路灯上,“不过一个是普通人,一个是天才罢了。”
黄濑如遭雷击。身为天才的他自小就明白他人与自己的差距,他也深刻地体会到有些人无论多努力,都不会太出挑,而是被淹没在茫茫人海中。
所以他刚才做了多糟糕的事啊,逼着前辈承认自己资质平庸。
可明显的是,他黄濑凉太认可并尊敬的人,绝不可能是泛泛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