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明室通光，正跪于殿中，纤腰挺直。弱影投，恍作塘中一茎细荷，将遭狂风暴雨无情摧折。听罢她们捕风捉影、洋洋满耳，目光亮锐似鈚箭钉向她们。简直可笑之极！）
坤宁宫中，岂容你们如此放肆！臣女元年入宫，留为女官，即侍敬妃娘娘左右，而今六年，倘有僭越本分之举，上有中宫明察秋毫，下有宫娥内侍时时得见，何等你今日举发？
姊妹秽惑帝王？贵人小主是凭空诬谮皇上贤明，指摘皇上罪名？皇上一言一行均有宫人随侧，起居注为证，若有临幸，另有彤史，诸位娘娘和小主比臣女更清楚，如此诬陷，置一众宫官于何地？冒犯天威，又是奉君之道？莫非，你还想威胁皇上举证德明？简直骇人听闻！
天威煌煌，岂容你大不敬至此！
（转向皇后，一如当日欲阻止她执意要从东徽带走慧妃之举般，冷淡有礼，不卑不亢，字字句句皆是清晰）臣女虽不才，亦曾习字读书，《左传》云，民反德为乱，王者居宸极之至尊，作兆庶之父母，为子为臣，惟忠惟孝。如今宫闱竟然有人明目张胆质疑帝王，此无君之心，将危社稷，乃《大清律例》十恶之首，皇后娘娘，君亲无将，将而必诛！今日如此，明日又何为？！恳请皇后娘娘，速速决断！

（月轮皎洁的光映在白幕上，一串清脆的银铃引着曼妙腰肢而出，细长的手臂弯折款摆，似极了伸着曲项张望的冷傲雀灵。细碎轻灵的舞步，柔如春柳的长发，飞旋飘逸的褶裙随着繁响悦目的铃声，时而似龙蛇般游走，时而似轻云般漫徊，像极了茂叠密林里，一只引吭高歌的，孤独的孔雀。）
（曲终，幕落，佳人拜伏，再抬眸时，一时惊诧，竟是连君。）
（连君伏身的恭敬，天子眼中的赞许，有那么一瞬，我仿佛成了一个局外人，彻底的旁观者。）
（更为惊异的是凤座之人的赞语，皇后向视景仁为敌，赫书与扬佳盘根错节，她非是不知。两相比对，再思坤宁宫中侍疾事，一个激灵。不是我毫无所察，只是宫里头的眼睛太多，至少以为亲缘相近可信之，更加之敏妃宽慰。）
（皇上与诸妃在场不好发作，何况连君何谋尚未摸清，这一场姐妹情深，无论我有多不悦，只能配合着她，配合着皇后唱下去。）没想到竟然是安妃，前阵子臣妾才说要教妹妹破阵曲法了，可惜妹妹婉言不通音律。不识音律，何以惊舞。原是守拙求进去了......
（余光无意间向皇后瞥去。）连君，你可把姐姐瞒得紧了。

（月华笼罩着宽广无边的草原，微风拂过，纤草打了个寒颤，根根兢直起来，像是一个个嗅到了硝烟气息的兵士，也正如此刻的我。）
（空灵的舞步，飞舞的云裳，还有高座之上的赞色，月夜里黯淡的星辰正结成一张巨大的网，步步诱敌，悄无声息地收拢着。）
（望着笑容勉强的敬妃，那个平日在宫里张扬跋扈的女人，竟然生出了一点怜惜。无它，我们都是被迫站在悬崖边上的人。但比她还幸运那么一点儿，我早就知道了。）
（端起一杯酒，遥向敬妃。）臣妾听说这宫里头侍君最久的还数敬妃娘娘，都说君心难测。敬妃娘娘猜得了君心，怎就猜不懂安妃姐姐的心思。
娘娘这话当是打趣咱们后生了。（说得好听是打趣，落到诸位嫔妃心中，又当是别个意思了。）臣妾待在承乾宫好生寂寞，常闻东颐笙歌达旦，这唱的词啊，听得臣妾是.....
（话茬一顿，像是听得了什么羞煞人的事儿，垂眸别过脸去）宫里头谁不知道敬妃娘娘与穆嫔娘娘交好，敬妃娘娘又擅音律，臣妾也没别的意思，就想着敬妃娘娘既能教予穆嫔，是不是也能给承乾其他姐妹们施个恩典？

（一瞬里多想连君抬头看我一眼，至少能叫我读懂她为何要如此阳奉阴违。）
（那个冒的突兀的声音说得不全对，我猜不懂安妃心思，却也未见得如外人所料，读得懂帝王心，就好比承乾宫的“欢宵达旦”，我从未知悉。）
（高矜的雪项提扬，眼里除却明月一轮，哪还有这小贵人半点位置。）承乾宫里的？本宫瞧着你眼生，是几年进宫的？不知身为后妃，最重是谨言慎行，皇天圣恩落到谁头上，也是论得上你来置喙的？
（一连串的发问不曾停歇，更像是训诫，将被叛的恼火转移到眼前不识时务的丫头身上。）不知自省，反倒造言诋毁，该当何罪！

造言诋毁？（看似是被敬妃吓得有些忘言，腕下一抖，盏里的酒液洒出了些许。）敬妃娘娘也知道臣妾进宫时日不长，认识的人也不多，为何要诋毁穆嫔娘娘。若无实据，就是给臣妾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敬妃娘娘跟前生事。
（将酒盏置旁，捻帕蹲身而下。）余音传廊，不绝于耳。这曲声不只是臣妾，承乾宫其他的嫔妃定也听见了。若一人言为谗谣，那重耳相传呢？
（心下堵着一口气。）再不济，还有打扫花园的宫人可为臣妾佐证，请皇上允传。
（宫女绘声绘色地描绘所听所闻，可事实上说了什么根本无所谓，穆嫔的事，好证实得很。然而，被瞄准的靶心，暗夜里想要攥住死穴的人，根本不会是一个小小的穆嫔。）
事情还不止这些，当日这名宫女还拾获了一个香囊。（自袖间小心翼翼取下的香囊，金丝绣的盘龙挥猛着利爪，如同一把利刃，闪耀着噬人的光。）若臣妾没记错，这应是敬妃娘娘身边最得力的婉侍之物吧？
（奉皇后之命将香囊呈上。）娘娘可别问臣妾为何识得，卢婉侍常出去承乾，也算是落了个眼缘。

（香囊？难道是......）
（纤指不安地陷进了月白帕子的皱痕中，与身旁的辛娘对视一瞬，几可断定，今夜这场戏，不过是一盘蓄谋已久的局。）一个香囊能说明什么，宫中识得女红的嫔妃、宫人千千万，又怎能断定为卢氏所有。单凭一句眼缘，本宫看你也很合眼缘，挺像在北三所里待着的那个什么贵人，一样的蛮口胡言，不识好歹。
（我是什么时候会有兴致去的那种地方，还不是因着敏妃的事。如此一来，不过是要给座上人一个旁敲侧击罢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宫里头的冤案，何曾断过。）
（见贵人一时语塞，厉眸剜向庭央的安妃——那个香囊我早叫她还回去了，怎么竟落到了旁人手上。）

@扬佳连君 来捅一刀 巴拉巴拉不小心把香囊弄丢了，但是听姐姐亲口说过香囊是婺华的

（便是一场彻头彻尾皆虚幻的局，有了安妃的“佐证”，真亦假时假亦真。）如安妃证言，臣妾所言确凿。到了这个地步，敬妃娘娘难道还要坚持此事与景仁“毫无瓜葛”吗？
（诸妃低议纷纷，在外人看来敬妃能有今日之势，少不得扬佳从龙功勋相助。安妃的突然倒戈，将隐秘的旧怨托到了台面上，也昭示扬佳与赫书之间并非是牢不可破的关系。）
（一场姐妹决裂的大戏就在眼前，我却毫无兴致。）
（皇后一语压止纷议，问及香囊上为何绣有龙纹时，长久低垂的眸忽而扬起，与凤座之人对视一瞬，又飞快地垂下。）臣妾拾获这香囊时，上头还有个干沥的唇印呢。敬妃娘娘也说这不过是一个香囊而已，娘娘却避言不谈，莫非是做了什么，心虚不敢言？
（回想起来前在承乾宫中有人说予我听的那一番话。人在宫中，诸事不由己，只希望齐妃能信守诺言，善待家中年迈的祖亲，还有及髫的孤弟。）
（阖目一睁，有对这个不由人的世界往而不返的决绝。）娘娘不敢说的，臣妾替您说了吧。有一日，臣妾曾见卢婉侍访穆嫔，之后皇上临幸东颐。臣妾听阁外的宫女说，彻夜未见卢氏出。这一件事在臣妾心里头藏了好些日子，一直不敢说。可事涉圣体安康，大清国祚，臣妾不敢有瞒中宫！

（安妃的临阵倒戈，贵人的一语惊人，辛娘的据理力争，还有似漫天飘絮的纷扬议论。这一场戏，到头来被推到幕台中央的不是皇后、不是安妃、而是我？）
（丑陋！）
（一个铺设得不高明，却足以使人难以脱身的舆论场，怎么会沦落到这一步，大概是从我拿到那个香囊，从我对辛娘有怀疑就开始了吧。）
（皇后的一句验明正身，似乎是想将这不见得人的宫闱秘辛压制。遥遥望向高座上决眦怒目的帝王，轻飘飘地问了一句或许连自己都听不见的话。）秽乱宫闱，你信吗？
（可这个时候，连他的话也无关紧要了。龙威一怒，便可斩尽天下言吗？“暴戾”如秦皇，“圣明”如唐宗，亦避不得丹青史册里的春秋笔法，皇权至上，曷唯天地宗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