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庄周梦蝶
雷豹是个道士，没错，货真价实的小道士，会画符，能捉妖，却不太会说话，一张俊脸多半时间冷冷的。
在大上海，道士没那么容易开工，所以他经常饥肠辘辘，又因为脾气不好，自然也没什么朋友，总而言之，过得比较糟糕。
上海有妖吗？当然有的，譬如野猪精AWM，她腰身可不臃肿，反而玲珑有致。圆圆的杏核眼，嘟嘟的厚嘴唇，长长的黑睫毛，无害而又可爱的娃娃模样，她会把两颗尖尖的獠牙藏得很深，只有生气时忍不住龇一龇，妖性毕露。AWM是百乐门的当红舞女，一身碧色小旗袍，衣襟上别了一枚白脂玉兰，微微盛开，袅袅香气，她走起路来聘聘婷婷，顾盼生辉，好看到不得了。她从山林来到城市，因为姥姥说这里的男人很好骗，她并不会像传说里的吸取他们的精血，然后再吃掉肉身，因为她晕血的。她不过就多骗些钞票，买苹果酥、龙须糕和老婆饼。因为，她是爱甜的妖。所以，她也是不成器的妖一枚。
这一天，她救了一个不穿道袍的穷道士，他叫雷豹。一个看上去瘦兮兮但背起来死沉的家伙。
猪妖。醒来他看见她，忙不迭在褡裢里寻找朱砂画好的符字。
她呲牙，故意“失手”把小半锅煮滚的白粥全倒在他裤裆上。他未及惊诧已晕死，这回她可真慌了神儿，真怕他会死在自己家里，就手忙脚乱扒开衣服裤子，猝不及然看见他肩上有血肉模糊的伤口，原来他晕是因为失血过多。　　她怕血，掩着嘴用自己的睡衣袍子堵他的伤口，血却源源不断地流，她终于天旋地转晕倒在他胸口，把一个受伤昏倒的人活生生给压醒了。等她睁开眼睛，他已自己包好了伤口，正狼吞虎咽吃着她盘子里的玫瑰饼和绿豆糕，因为吃得太急噎住了，翻着白眼眼看着又要晕倒。
她忙不迭地为他倒了一杯茶，掰着他的下巴给他灌下去。
喂，小道士，你真的很笨啊，捉妖捉到这个惨样子。你知道妖精可不是好惹的了吧。
我遭了贼。他抢过她手中的杯，一口气灌下去。再来一碗。
再来一碗，再来一碗不要钱的啦，还有你吃掉我的玫瑰饼、绿豆糕，还有……我的袍子呢，百货公司买的法国货呀，你赔给我啦。
没钱。他继续往嘴里填着糕饼，一点儿没客气。我会画符，你要不要？
要你个大头鬼，那你给老娘扫地洗衣做饭，换够了工钱再敢滚蛋。她终于忍不住呲牙，薅住他绑伤口的袍子一角。
因为靠得太近，她发现他的鼻子好挺啊，狭长的眼睛有魅惑的弧度，忍不住她吞了吞口水，脸颊有点儿热。
小妖怪，其实你心不坏，我不会恩将仇报收了你。他捏住她的脸颊，拽了拽。不过，把牙收好，丑死了。
转眼半年过去了，雷豹的伤早好了，AWM却霸着他不许离开。他不擅长捉妖，但却做得一手好菜，嘴巴虽毒但胜在长得够好看，不说话时挺讨人喜欢。因为有他在，她不知道收了多少小姐妹的奶油蛋糕和夹心糖，只为想和他约个会。
一个人孤单，两个人才好。她抚摸着他长长如婴儿般的睫毛。小道士，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一辈子，不，三生三世，不，生生世世。她孩子气的耍赖。
那不许再去百乐门跳舞，我不喜欢。
那不好的，我用什么买好吃的饼干和牛奶糖呢？
我养你。他霸道地拥住她，用长长的一根红线，拴住他和她的无名指。这是姻缘线，剪不断，你走到哪儿，都会被我找到。
有时，我以为自己正在做一个奇怪的梦。落在我指尖的一只蝴蝶，美得令人心神恍惚，我很想永远把她留住，却又怕因此会伤到她。或许我到底是自私的，小妖怪，我可以不做道士不捉妖，那你做我的女人可好，不许离开我。让我，好好护着你，给你一辈子的甜。
她心口的红痣开始突突地疼起，像裂开的伤口，好痛，她赶紧捂住。
他微笑，颔首吻住她的唇瓣，猝不及防。恰时，他把口里藏的糖硬生生度给了她，那奶香与芳甜都是刚刚好的温度。
人与妖只顾抵死缠绵，沉迷其中舍不得自拔。还想不到天长地久如何浪漫，就贪恋着此时此刻化不开的甜与更甜。
噩耗传来，毫无防备。他的师父，从天而降，威严如金刚。手中一把拂尘，伴着电闪雷鸣，神情是深恶痛疾的。
人妖殊途，亘古不变。大义凛然的师父笃定而冷酷。雷豹，你死不足惜，但死也不能和妖在一起。
管你是天王老子，我就要和他在一起。她呲牙，竭尽妖力，杀机四伏。逆天又如何？我不怕！
不自量力。师父冷笑，拂尘一扫，轻而易举拂断了一对情人紧凑的拥抱与手指上拴住的姻缘线。
一个人一只妖，因为想要在一起，伤痕累累，奄奄一息。
走……他声嘶力竭，拼命推开她。走，你会灰飞烟灭的。
不要。她不肯，更舍不得，死死抱着他，放手就是一生一世再不见。他兜里的糖，洒落了那一地，破败的糖衣沾着他们的血，分不出是他的还是她的。
傻。他狠狠拥住自己的女人，狠狠吻住她的唇，辗转而缠绵，霸道而决绝，吻过之后他定定看着她，用手指擦擦她的眼泪，又掐住她的脸颊。不许哭，丑死了。他莞尔一笑，还若初见那般轻描淡写。
他咬着牙推开她，夺过师父给鎏金附魔匕首硬生生插进自己心窝，指尖沾着心头热血画了最后一道符，那符幻化出一道金光护住他的女人，助她能逃入新的轮回。
我要你活着，好好活，即便我，不在你身边……
雷豹，你就心甘情愿，入地狱最终一层？师父惊痛伤心和不舍。孽徒！活该！
流光飞舞中，她要抓不住他的手了，他们各自无名指上的断线在风中艰难地纠缠着，那上面还有他的血，顺着她的手指流向心脏，灼痛着她的灵魂。谁说，妖没有心就不会痛？好疼。
雷豹，我爱你。我与你，同上天堂，同下地狱。她拼尽力气，嘶喊着。
七彩命盘再次转动，命运终将进入新的轮回也邂逅。
下一世，又会怎样？

第四章：有梦无归
AWM微微蹙眉，胸口、手指、和额头的红痣血色殷红，有种蚕食的微痛，绵长而深邃。春蚕到死丝方尽，此恨绵绵无绝期。谁的相思成阙，谁的含恨无眠，谁的心灰意冷。
僵持终被打破。
老妇闭上双目，无奈叹气。你本是修行的翠鸟，站在佛堂窗棱上，听经九百九十九年。他是打扫的小沙弥，看你璀蓝美丽，心生喜欢，每日省下粥饭喂你。一日，你受了伤，他救你，用食指点住你眉间，只在刹那，你心神微动，便一意孤行。三生三世，有缘无果，就为罚你们枉费修行，凡心大动。他要为你，备受煎熬，世世分离，终归孽缘。这是命定的。你们无法改变。
她沉吟良久，附身跪下，双手合十，真心虔诚。
我愿倾其所有，换他余世安稳。
老妇递过一碗黑苦的药汤。我要你的记忆，关于他的所有记忆，喝下它，你们亦不再相见，他便能现世安稳。你能舍？
她笑，笑得凄美绝艳，眼角滑过泪，默默落进唇角，微咸涩苦。愿他安好，就好。
一碗药绝然饮尽，点滴不剩。她随即昏睡过去，手指上的戒指破碎的心形宝石，裂缝开始慢慢生长，直到完整愈合，完好如初。老妇细心的把戒指穿成项链挂回她胸前，所有的爱恨情仇，三世姻缘都被封印在另一个空间。　　雷豹，我爱你。纵然你忘了我，我要独自苍老，但愿你欢喜就好。
后来。她慢慢老了，但依旧那么美丽而优雅，却一直孑然一身。在她六十岁时，她收养了一个偶然救下的孤儿。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她只是喜欢他在身边的感觉，微微的暖和，浅浅的安心。
她宠溺着这个孩子，给他良好的教育，优越的生活，她把自己的喜欢一点儿一点儿交给他。她喜欢种下许多双色茉莉花，她爱喝现煮的新鲜薄荷茶，她会抱着他坐在摇椅上看着夕阳，讲着她知道的每个童话……
直到有一天他长大了，她再也抱不动他。她就把自己带了半辈子的心形红宝石吊坠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他。
去吧，少年，去看看世界。遇到一个心爱的姑娘，好好保护她，爱她一辈子吧，你们会幸福的。她的长发已经银白色，眉目之间的魅惑在岁月的洗练中，沉淀成宁静的余韵，仿佛娓娓道来时光的故事。
男孩倔强地咬住唇，不说话，只握紧她冰冷的手指，牙痒痒的，心却戚戚的。
有一日，旋转木马的帐篷里迎来了新的贵客。十八岁的男人有着比女子还好看的容颜，微蹙的长眉，清秀的凤眸，却泛现着冰冷而倔强的霸道。
三十年阳寿够不够？我要回到她的年代，我终究要知道那人是谁。藏她心里那人，她至死不肯说的，那男人，他究竟是谁？
老妇沉吟。少年，你叫什么？
雷豹。他说。手中握紧心形的血红色宝石项链。
老妇踉跄，水晶球怆然破裂，一地碎片，映出那么多故事的开端与收稍。
三生三世，未央。这是命。谁也改不了。
好吧，若爱是牺牲，是成全，是慈悲。那么，我会在每个轮回中等着，再次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