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兰因

【七八月暑气盛的很，白禅府上蜗蜷小半载，好赖也混得个四下面儿熟，如今并不爱常出去走动了。一则惧生，二则畏热。近日寻摸了些唐宋杂籍来看，手中还摩挲着新束好的茶筅，思量着往何处去找乌龙或铁观音的茶粉。小丫头蹬蹬入槛来，道那位爷抱怨渴了，叫我去。】
【备上茶盘湃果，一手掀帘子进得关山二门，斜影岑岑，倒有幽意。】
：养的什么刁性子，别人给你端的茶倒的水都有毒？

自那日从秦姐儿那捞了把好琴回来，便茶饭不思，里屋又捯了好几本琴谱出来，这关山里的进进出出也顾不上了。早膳用后，撂了袍子案前无聊着，屋里呆着，三分热度快尽了；出去溜溜，嫌日头忒毒，能把人晒化了。渐生躁意，眼前也没几个顺眼的人服侍着，扬声遣人叫了兰因来。
支颐待着，嘴边上吹着不成调子的曲儿，见人方来，忽起了脾气，懒得抬眼。
“一炷香不见，如隔三秋。”

【茶是起先便备好了的，泡完再端来也便不烫了，若滚沸的水浇到他肚子里去，不知还要腾起什么火来。弯身儿在案前将东西一应摆开，葡萄梨片儿杨梅西瓜各用白瓷小碗装好了，乜斜瞧人一眼。】
：那敢情好，你加把劲，能比彭祖还长寿呢。
【话毕才折身去捡他洒了一地的不知什么纸页儿，皆是没捣鼓几笔便丢开了。】
：这是琢磨什么？雅致没养二斤，倒窝出气性来了。

“嗬——这屋里我看你就要骑到我头上来了。”
承下她一瞥，佯怒抬声，这牙尖嘴利的小丫头片子，都是惯出来的毛病。
伸手讨了盏茶，温的刚好，小抿一口入肺腑，去了些刚升起来的无名火。面前一溜的瓜果提不起什么兴趣，堪堪挑了块瓜，余光留给她与地上的废纸。
“给隔壁府上小姑娘的情书，你也想瞧瞧？”

：您抬举了。有那守规矩的上赶着伺候，您又瞧不顺眼，成天说人家是榆木脑袋不开窍。我命硬禁得起摔打，又耐不住别人两句好话，可不就要凑上来？
【说来也怪，日子消磨的愈发久了，便不很怕他。细细想来原也没什么可怕，眉毛眼睛那点子凶劲都是吓唬人的，自然——也藏着些有恃无恐的缘故。翻折的齐整了仍旧丢他书案上。】
：可别，我怕笑出声了您又生气。

鼻息间一沉，揉了揉太阳穴，总是有股子冲动想如那日在院子里收拾要烤的兔子一般收拾她，可我又，舍不下这心，只好日日听她话里带讽，剩下的气儿撒给男孩子去。
“哎，以前刚带你回府的日子多好啊，人淡如菊，岁月静好。”朝着屋顶慨叹人生过往，故作深沉摇首，又丢了片梨进嘴。

：日子久了又要说，唉，怎么就连个玩笑都不会开，忒没劲了。
【并不是不好，他眼里有笑，迎面是清风，背去为山川，是将我从往事里带出来的人。极力想忘掉些什么，好像不知不觉间人就不一样了。】
【捡起桌上一本反扣着的列子，将折起的页角顺平，那道褶子必然是得留下的。】
：要不我再变回去？也不是不成。

还记着刚带她回府时，怯生的很，成天似只受了惊的兔子，想来好笑，每日便哪哪都带着她去，连日下来，终于像个关山里的人，这才放下了心。可没想到，没刹住这劲，成了如今模样。双腿一叠，寻回了个以往没几根骨头的坐姿，安生瞧她理着物什，嘴上却依旧得理不饶人，也不知是何时嘴边挽起的抹弧度。许是我和颜悦色的惯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去了。
“算了算了，现在也挺好，别那么爱跟你主子抬杠，就更好了。”

：呐，这可是你自个儿说的，别回头又拎出来挤兑我。不改了。
【扬一扬下巴颏儿，将一摞书都放齐了，旁的却没动。要说人都有些怪癖，再怎么乱，真要什么东西自个儿能找着。若是给人收拾妥当了，反而要什么什么没有，他就是这个样。】
【拍拍袖上的灰，自去盆架子上盥过手，方才蹭到他跟前去，摸了颗葡萄玩儿。】
：中秋听说鼓楼大街上有灯看呢，也不知能不能出去。

“哟，现在知道乖着了？晚了。”
面上攒着些笑瞥了她一眼，难得一日中她有如此在自己跟前猫着的时候，便起了玩心耗着。这会子才专注着面前的果子，无聊劲上来了，每碗从中扒拉了几块好看的摆一起，人有插花，我有摆果。一轮过后又被自己的兴致乏了，甚是无趣，随手塞了几块进她嘴。
“你求一求你主子，说不定就成了。”

【我在京郊道观里住了不少年头，等闲是不出去的，更别提进城门逛灯会了。七月末尾才听说这么一回事，将那点子熄奄就木的火星儿重燃起来，也算久违的事。本来想说话，被他一块西瓜全堵回去了，噎的我差点气绝。怏怏瞥他一眼，背过手抹了一把沾在嘴上的西瓜汁儿，反手全蹭他袖子上。】
：就不求，我才不信你自己不想去，略略略。

“你就可劲抹吧，到时候我看着你得亲手给我洗干净了，不然不准吃饭。”
眉间蹙起薄雾远山，这次不是吓着她玩玩儿了，非得罚她不可，院子里养的猫儿都比她乖。看她吃瘪，这才重新上手揉了揉她的头，力道不轻不重，刚好将她整齐的发髻揉的乱而有型，来自她主子的专业手法。
“我想去那是我想去，带谁一齐，那可就说不定了。”

：哎呀！
【着急的去推他的手腕，到底为时已晚，别说发髻，鬓边簪进去的木槿也给他薅下一朵来，蔫嗒嗒黏在地上。扎心扎眼，拿手指往旁拨了拨，藏到桌脚底下才罢休。】
【这小半年的烟花繁盛，我也在心里忖度过，还是想点实际的吧，诗情画意终究喂不饱生活。可眼下到底憋不住小情绪，一撇嘴撒开了。】
：我说呢，脾气水涨船高的，原来这么善变。大坏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