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侧门进，头埋得比平日更低，手中的托盘高举着，脚步轻而稳，准确的停在离案两步的位置。我取下杯碟，再将手中的物什放在暗处，退立在一侧。】
【我一丝不苟的做完了差事，尽管榻上坐着的人并不看我。我仍为我的不出差错感到庆幸。】
【桌上湃好的玫瑰清露，杯身淌出水珠来——在这暑热的天气里，简直像淋淋漓漓的大汗——像一个我。我却不敢忘记自己的职责，连忙过去用手绢将水擦干净。】
【钟昭仪长什么样儿，我至今不曾好好看清。也许上次给她奉茶，瞥见了她的嘴唇；那回为她端水，记住了她的眼睛，我总要一点一点搜集，慢慢拼凑出一个她来。我并没有正视她的权力，所以她的样貌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我每天看过最多的就是自己的鞋，还有各位等级比我高的女官的裙摆。我才十二岁，来宫里不到半年，我就担心我再也长不高了。】

@钟瓔

[ 齐氏是由掌闱亲自领来的。说是格外地重视，实则我连她长什么模样也记不清楚。底下人的奉承总是水涨船高，倘若动辄当真，丢份儿的最后还只会是自己。她们生在民间、长在大明宫，浸淫数十年，比我精明于宫里的规则。伺候谁不是伺候呢？正经女科考上宫里的，有的还兴看不起采选里拔出的宠妃——我其实很欣慰。才华与能力，她们讲究的这个，天然的鄙视链，正巧是我想推崇的。女人么，宁可作侍诏，不做帝王榻间的禁脔。]
[ 御前的陈少监方才传话，说是圣人晚上会过来，顺便过问了我的身体。没甚么特别的，只是愈发地辛苦了。我笑道，随后，顺手指了一旁矮矮小小的齐氏去送少监出门。待她复返时，我正把玩着一枚白玉棋籽，圆润小巧，凉意适中。眼前撞入她青葱得超出我记忆里少女娇柔的手指，目光便没再移开过，直到她退回到书架侧影里，凝成一具夏日里的仕女屏风——分辨不出哪一个才是真实。]
陈少监……后来又同你说些什么？
[ 毕钵罗前几日见我，称遇上陈少监。我细问几句，就听到些兄弟论云云。原来，三朝历过，他依旧可以像府里奉养的老人一样谆谆得……揣不透圣人心意似的。]
过来答话。你站在那儿，踮脚够顶上那本书，都够不到罢。
[ 自顾自笑了下。]

【我送陈少监出了猗兰殿，才走回廊上头，他便让我回去。我哪里敢呀，哪有送一半的道理！对奴婢来说，规矩大过天……我，我是懂得的，于是我又跟——他走我便走，他停我便停；回身看见我还跟着，也再没说什么。】
【一路跑回去的，直到进门前还呼哧呼哧喘着气儿，又回到了原来站的位置上。殿内静悄悄的，书架斜落下来的阴影显得沉静幽雅——我想我的脸庞此刻一定发红，额角的细汗被微风一过，惹得我有些痒痒，我不敢拿手去拂。阴影中的我，因为有了这对比，更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我心中闪过一阵奇异的感觉，不合时宜的感到自己像一只无意闯入的、躲在暗处怕被人发觉的小兽。】
【昭仪的问询令我清醒。我的襦裙不太合身，阔袖垂下来，伸出一截手指提着裙子。】
少监没同奴说什么……他不让奴送。
【我松塌塌的肩硬挺了些，可这并不能使我看上去更高大。垂着一双眼睛，又补上一句。】
但奴还是把少监送出宫门才回来的。
@钟瓔

他没多念叨几句，问问你……怎么这样小？
[ 拇指捧起那枚白棋，在我与她的视线之间，缓缓立起。从我的视角，她的头太低，不懂搭腔，得我一句连着一句地提示，或许才能听出我的话外之音。]
从前爱领这差事的宫人不少，你能把他送到宫门外，也是不错了。
[ 自上而下地，觑她。]
你若入了少监的眼，我这里，就能提拔你出挑。日子好过，人就也长得快。[ 想起什么似的，笑了。] 玉华的悯美人，入宫时也这样瘦瘦弱弱，得了圣人怜惜，而今滋润得不差。

【我一字一句听，可又因为太过认真的缘故，昭仪的话被分割成怪异的独立意象，需要久久的思考。而得出的反应是不尽人意的。】
奴虽年纪小，但是吃得多哇……
【室内是偏暗的，一旁有侍儿摇扇，简直一点声音也没有。昭仪穿着很沉静的颜色，飘带从腰际轻软的垂下，丝毫显现不出怀胎妇人的臃态。我不敢以过于炽灼的目光与她对视，只能将视线落在无关紧要的旁侧。站立的边上有一束惨淡的光，以水的姿态跌落在熟褐的木质地面。一片温柔缄默的凉意。】
【坐榻上的纹路古朴文雅，她的袖上流淌着一抹薄暮般云纹，在阴凉的光影下，像富丽的久远的壁画。那是光的另一面。】
……吃得多，奴也可以长的很快！
【我为自己辩解道——担心她嫌弃我年纪小。至于什么玉华的美人，那是全然与我无关的比喻，我想象不出。】
在这里，也可以很快长大的。
娘娘莫嫌奴婢现在年纪小，他们做的事奴也可以做，一样也不少。
@钟瓔

[ 饱暖思淫.欲。一个还将成长与食量简单对应的少女，是无数个民间路边、草巷矮垛间奔跑的缩影。很奇妙的不是么？她们日复一日，想的都是活下去、充实地活。可就怎么会渐变得骤然一时，将知足与憧憬，化作对身份更迭的理所当然——因这大明宫啊。棋子沿着五指的缝隙反复地坠落、扬起。风声鹤唳是最得不偿失、最愚蠢的做法。眼下的沉思仅仅源于乏味无趣，而我并不乐意为着有趣，徒生烦恼。]
[ 归根结底，她太鲜活，显得太不真实：正如谁也不会信，一个剥菱角、捞莲藕的女孩，被卖入青楼的女人，有朝一日成了玉华宫里，葱葱郁郁的美人。命运，总是戏弄老实人的。]
她们能做的事，自有她们做。你有你自己该做的事。
[ 棋子敲入案头。]
什么这里，那里。[ 笑去，] 你来的日子不短了。做我的女官，以后去四局……你喜欢哪一司？

【黑如点漆，白如凝脂，棋子在她的指尖游走，像有自己的生命。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自己和自己下棋，但娘娘似乎常惯如此。】
【昭仪很慢的说着。那种语调是旁观的，不经意的，像细沙无声的流到沙漏的另一边，一点痕迹也没有。两端之间极细的小孔，形状如同扼喉，可沙子总归还是那样漏过去，漏过去，末了，我还望着空空如也的那一端发愣；尽管我说的也轻，也柔，却总是显得冒失——每当我说话时自己便能感知，这样一种怪异的稚气的尖锐。】
【在她面前，我是个多么渺小、拙笨的人呀！拇指的指甲无意识的刮蹭着指节，我又将头低下。】
奴喜欢……以后要去别的地方吗？
【她是在试探什么吗？我小心翼翼的揣度，不敢轻易说喜欢。实际上也并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这一点扭捏使我感到自己还是那个从乡下来的丫头——宫中呆了许久的宫人对付这些早已游刃有余罢！他们早已摆脱了这一点“乡里乡气”。我要多久才能学会呢。】
奴还是想就在这里，伺候您。【有些羞怯的，也是极坦诚的。】哪里也不去。
@钟瓔

[ 我几欲要为眼中的这一颗，稚嫩又不失生机的草芽，拨晃心弦。不怪司闱司将她推赶来侍奉怀孕的昭仪。殿外的海棠无香，某日移入殿中也不会察觉。唯有不经意地一瞥……]
喜欢伺候我。没想过做女官，学一门手艺留传子嗣——刺绣、雕刻、辨识药材什么的。
[ 我清淡地替她勾勒出此后的路，棋子静静地躺在凹下去的镇纸里。它没有意识到，甚么稳定、安逸之类的概括。只是将她放入棋盘的格子之前，不知自己的路罢了。]
[ 问春秋于蜉蝣，问鸿鹄于燕雀。得——怪我了。]
那你有哪里特别的好？[ 眼帘轻轻一抬，] 我的贴身女官，不需要做什么力气活。提拔你当少史、以后的掌闱——[ 饶有兴致地，也学她口吻。] 凭什么呢？

奴会弹琵琶……【我涨红了脸，原本引以为傲的东西她面前变得十分羞于启齿，仿佛这一点点的对自己的肯定也是种罪过，再难以继续说下去。】但也算不上特别特别好。比不上司乐的女官们……
【无意看向窗外，想象一个我未曾见识过的司乐的“好”之所在，好像这样说才能心安理得。那些是闪光的、矜贵的想象遥不可及，大明宫赋予了他们被人远观和仰视的权利。】
【凭什么呢。】
【将自己推展出去实在需要一番勇气，但这也未必是昭仪问话的理由。我继续往下想，得出的结论是她并不需要我……我有什么理由值得被需要呢？想到此处，不免有些凄然。我更坚信了自己的猜测。】
【但我深知留在昭仪身边的处境。若是换作别处，决不会比这里更好。选择的本能给了我勇气，抬起头来道】
奴没有想过做甚么女官，更不敢想少吏、掌闱，【咬咬唇】奴还会很多别的东西，虽然一时说不出来，但是奴，但是……不会的也可以慢慢学会。求您不要赶我走。
【尽管这番话浅显的可能会令她发笑，但我想不出别的更完美更精妙的说辞。话语虽漏洞百出，但眼神总没有错。我有一双孩子气的，足够温柔无害的眼睛。我望她，仍然怯怯，却不再躲闪了。】

有空了贴，然后我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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