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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道殊途·番外·双道长（一）
百里神州之外，浩瀚汪洋之上，有一座遍布奇异植被的岛屿。远远看去海天相连间犹如一枚翡翠静卧其中，偶有海鸥盘旋其上，如诗如画。近岛处是蓝玉般净透的海水，四周海面上隐隐有白雾弥漫，仙气缥缈。
这座岛屿与神州大陆相距甚远，即便是最精通航海之术的能人异士，也未必能在这茫茫大海之中寻到这处仙境般的岛屿，更何况并没有人会冒着被海浪潮涌吞噬的风险，去到这风险重重的汪洋之上冒险猎奇。因此这座仙岛便如与世隔绝般，无人知晓。
但就是这么一座荒僻的岛屿，竟在数百年前被一位来自内陆的仙士给发现了，后来那名仙士定居于此，时不时地从内陆带回来几个无家可归的孩童做门内弟子，可见其心至纯至善。而令人费解的是，他虽悉心教与徒弟们仙法术法傍身，却又勒令他们不许入世，终此一生都只能待在这座岛上潜心修道，若是有谁坏了规矩，那便就此断却师徒恩义，永世不得再回师门，从此再无瓜葛。
按理说，有关这位隐居仙士的种种事迹是不会被世人所知晓的，但凡事总有例外，传说也并非仅仅是空穴来风的无稽之谈。数百年来，随着两名高徒的入世，这位仙士的名号及事迹便渐渐传开了。
原来这名仙士乃是与温卯、蓝安同时期出道的高阶修士，修为尚且在后两者之上，由此历经数百年岁月仍未陨落。如此修为极高之人，在当时可以说是受尽万人敬仰，完完全全可以开宗立祖创建一个教派并将之发扬光大的，可他却没有这么做。在人生最得意之时，他选择了归隐。
归隐何为？不知。归隐何处？不知。何时重归入世？不知。
而观他这两名高徒，一为延灵，二为藏色，在红尘之中兜转一番皆不得善终。由此推断，抱山散人立的规矩虽然看似不近人情，却真真有先见之明。
常言道事不过三，本以为抱山散人门下再不会有谁敢违背师门意愿入世了，可谁知就在藏色散人魂消不足二十载时，又有一位高徒步入其后尘，入世了。
晓星尘。
当初抱山散人将他带回岛上的时候，他尚且不足三岁，眨着一双眼眸望着这座峰峦叠嶂山林密布的岛屿。
见到这孩子的第一眼，抱山散人就知道他并非池中之物，因为那双眼眸中承载了太多与他年龄极为不符的东西，比如对世间万物毫不掺假的悲悯、足以洗练化解一切罪孽与不公的仁慈，以及敢于废黜旧习推陈革新的胆量。
当小孩子拉着抱山散人的手，声音软糯地向他问起自己的名字时，抱山散人从他明亮的眼中望见了一幅世间奇景，那是宛若将整片星空都尽数揉进深海里的璀璨夺目。
星河坠九霄，霜华洗风尘。
抱山散人摸着他的头，慈爱一笑：“为师赐你名号星尘，如今海面见光乃是日出之兆，你便姓晓吧。”
晓星尘之名由此而来。
事实证明抱山散人没有看走眼，晓星尘于道法之上天资聪颖独具慧根，仅仅十七岁便已突破结丹后期进入元婴初期了。元婴期的大能，无论放在哪门哪派都是极为稀罕的人物，一旦有这么个人物归入门下便是会立即被人推上长老之位的。
如此罕见之仙徒，自然是不愿一生都被困在这荒岛之上碌碌无为的。抱山散人心知此等人物挽留不得，便什么话也没说，只赠与了他一柄长剑，今后无论其命运如何，都全凭他自身造化了。
于是晓星尘在十七岁生辰之时，恭敬拜别了抱山散人，在同门师兄弟的一片喟叹惋惜声中，御剑飞行而去。
甫一入世，少年心性斗志昂扬，初次夜猎便只身闯山，一骑绝尘，世人惊叹。自此，抱山散人又一高徒晓星尘之名便在整个修真界掀起了一股轩然大波。
时西北边荒之地多有妖兽出没，庄稼被毁，死伤无数，民不聊生。当地修仙世家藏海热合曼氏曾多次设法降服却终以失败告终，万不得已只能向内陆的仙门世家发信求助。
荒漠边城，一家简陋茶馆内。几名身着回族服饰的男人正坐在一方小木桌前高谈阔论。
一瘦高男人问道：“晓星尘？可是那抱山散人之高徒？”
一微胖男人回应道：“正是他，前些日子我在内陆的一家客栈里遇见他了，当时正巧有几个热合曼氏的来使在与他交谈，我依稀听着像是要拉拢他的样子，可惜失败了。呵，人家晓星尘是何等人物？别说是热合曼氏这等毫不起眼的小门小派，纵然是兰陵金氏那刚上位的仙督——金光善亲自去请，也未必能讨到多大好处。”
瘦高男人抚掌惊讶道：“好大的架子！那看来这位晓星尘道长，着实不好相与啊。”
微胖男人连连摇头否决道：“非也非也，恰恰相反。人家对谁都是一副谦卑的面孔，笑容温柔和煦如春风拂面，即便是被他拒绝了，心里也是极舒服的。”顿了顿，他又有些尴尬地补充道：“实不相瞒，那日我也前去跟他搭话了。没办法，我家宗主说了，无论成功与否总得试上一试，我就去跟他表明了这番心意，这回应嘛，你自然也是能猜到的。我黯然伤神本欲离去，可曾想这位晓道长竟极为贴心地问我用过饭没，还邀请我跟他同桌用餐！一个元婴期的大能啊，居然会毫不嫌弃地邀请一个刚刚筑基的小修士一起用餐！你来判一判，此人风采放眼天下可还有谁能比？”
瘦高男人惊得说不出话来，双手伸出大拇指来连连点头。鬼使神差间，他目光往墙角一晃，猛地睁大了双眼激动地拍着友人的肩膀，拼命压低声音道：

同道殊途·番外·双道长（二）
只见晓星尘妙手一挥，翩然落于众人眼前，不紧不慢地对众人行了一礼方道：“对不住，贫道来迟了，可否麻烦诸位将眼下情况告知与我？”
话音刚落便有一人争着回答道：“星尘道长！我们在此处发现这个可疑的山道，宋子琛道长率先进去了一个时辰，到现在还不见有任何动静，只怕是……”
晓星尘望向那处山道，眉间微蹙，将手中雪白拂尘微微往臂弯里一搭，郑重道：“山道中危险重重，仅凭宋道长一人之力定然是不足的，诸位请小心跟随贫道，一同进去查探吧。”
有高人撑腰，众人登时信心倍增，纷纷附和表示同意。于是一众人跟着晓星尘，谨慎小心地排着队缓步进入了山道。
山道之外寸草不生，山道之内却另有奇景。众人往里行了大约数百步，眼前便乍然空出一片巨大的草地，草地呈半圆状，对面乃是一面山岩砌凿而成的、直达山脉顶端的石门，石门遍体寻不到半处状似开关的地方，众人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晓星尘站在前面，放任神识查探石门里面的情况，隐隐听到些许鬼哭狼嚎之声越来越接近，不由得神色一凛道：“此乃一处阵法，对面是食人妖兽聚集之地，大家小心，它们马上就要来了！”
众人闻言纷纷祭起武器凝神以待。
片刻后，石门之上渐渐现出一道剑影，剑影之光芒越来越盛，眨眼间便破壁而出！被剑光摧毁的石门呼啦啦地坠下巨石，众人反应不及间，晓星尘已瞬然挥动佩剑霜华，在众人头顶筑起了一道坚实无比的结界。碎石砸在结界之上纷纷向四周弹开，人群性命得保，不由得心惊肉跳地舒出一口气。
然而还未等他们向晓星尘道一声谢，方才那道剑光闪过之处忽而飞出一抹黑色身影，众人定睛一看，正是先前入内的宋子琛。众人惊叹此人道法之高强，入阵法整整一个时辰，身上居然未见有丝毫伤痕。
晓星尘观其面容沉着，心里便已有了判断。这位宋道长或许真有办法降服这群妖兽呢，此时他应该是想把妖兽往阵法之外带，这群妖兽虽然凶悍，却终究不敌外面候着的这群能人异士们，而此山道又极为窄小，彼时妖兽只要冒出来一个便会被众人群起攻之杀掉一个，后浪推前浪，如此一来便可一网打尽。不过以上终究只是猜测而已，晓星尘来的晚，还不甚知晓这群妖兽的秉性，不知这位宋道长心中究竟作何打算？
宋子琛踩住一块下落的山石凌空一跃，旋即陡然回身朝后面涌来的无数妖兽狠狠挥下无数剑光，许多妖兽们避之不及，登时被劈了个血肉模糊肢体四散。紧随其上的妖兽们一见阵法外有这么多修士等着，纷纷调头回转缩进了阵法内消失不见了。
宋子琛似乎是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回身对众人道：“诸位仙友在此等候多时了。”众人忙问其情况，宋子琛方言简意赅地解释给他们听。
原来宋子琛方才意外潜入了阵法内，发觉这小小方寸之地竟被妖兽们设下如此庞大的阵法，内里山川河流与外界人世无异。妖兽众多数不胜数，更有甚者，化为人形开辟荒野种植庄稼，竟与寻常百姓的生活无二！且妖兽们并非都是对人类怀有恶意的，他刚进去之时便结识了一位妖兽族的少女，那少女对他道，妖兽种族极为复杂，大致可分为两个阵营。一为好战族，一为安乐族。
数百年来两族征战不休，好战族一直试图吞并安乐族，并时时谋划着翻越百邙山侵占凡人领地。安乐族则满足于待在阵法里安养生息的现状，也一直在尝试用各种方法阻拦好战族对外界的侵占。可惜近些年来好战族能力渐强，安乐族已经渐渐无力阻挡，这才导致了先前食人妖兽数次祸乱外界之事的发生。
而方才，宋子琛正是与安乐族族长商量好了对策，来截杀好战族的一股强悍兵力的。好战族虽然嗜血成性，但出了阵法之后毒瘴之气无以为继，用完了便再无还手余力，彼时只要安乐族死守阵法不让他们入内，便可将其一举拿下。
没想到妖兽族内的斗争竟也如人世般复杂难测！众人纷纷扼腕长叹，后悔方才不该贸然入内，扰乱了人家计划。但毕竟谁也没有凭空臆测的能力，又怎能料到还有这么一出闻所未闻的状况呢？
晓星尘一脸歉意地走到宋子琛身前，款款俯首而道：“贫道不知个中缘由，贸然唤人前来坏了计划，实在是抱歉。”
宋子琛对此并不恼怒，细细端详他一番，发觉他手中握着的正是那柄名动天下的霜华剑，顿时肃然起敬道：“这位便是晓星尘道长罢？”
晓星尘颔首道：“正是。”
宋子琛对他行了一礼，难得微笑道：“晓道长之名如雷贯耳，久仰了。贫道乃白雪观首徒宋子琛，稍后还请晓道长屈尊同行。”
晓星尘莞尔道：“宋道长过谦了，不知接下来我们该作何打算？”在一旁耳闻许久的众人，此刻纷纷围了过来等着宋子琛发话。
宋子琛道：“此处石门并非唯一入口，我等只需飞上两侧山岩，山岩之中另有通道。”
众人了然，纷纷御剑跟着宋子琛飞了上去。陡峭的山岩之上并无什么洞穴可供人行走，众人正疑惑间，只见宋子琛凌空虚虚一掌按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上，那石头缓缓下沉，山岩上便似空间扭曲一般乍然现出一道诡谲莫测的阵法通道。这可真是太稀奇了！
众人一边对妖兽一族的术法赞叹不已，一边在宋子琛的带领下徐徐入了阵法。谁知才刚刚踏入阵法，便有一股汹涌热浪扑面袭来，

众人忙在周身设起一道护身结界，得空环顾四周时，悚然发觉此处入口已然被一片火海吞噬。
宋子琛抽出佩剑凝眉喝道：“估计好战族已经发现了我们的行踪，大家小心四周！”
此言一出，众人头顶登时喷涌出一股浓烈刺鼻的黑雾将人群团团罩住，是瘴气！对此略有研究的修士们尚且还算淡定，可那些从来没见过瘴气的修士们立刻就乱了阵脚，黑雾之中什么也看不清楚，他们便到处乱飞乱撞，乱作了一盘散沙。
晓星尘忙清声喝道：“危险！大家不要分开！”可惜在这沸天震地的嘈杂声中，他这一声喝简直弱得不成样子，宋子琛紧跟着他大声重复了一句，人群方才镇定下来，三三两两围成团作防卫状。
置身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雾和火海之中，危机四伏，稍不留心便会遭妖兽暗算死于非命。宋子琛放任神识查探四周，确定俱无生物，方谨慎地从乾坤袖中取出一枚夜明珠来，施上几分法力另其光芒更盛，沉声对众人道：“大家现在可向着光亮的地方移动。”
信任他的人此时毫不犹豫地朝他走过来，而有位就抱着三分怀疑态度的人却立在原地对着那颗夜明珠的方向阴阳怪气道：“宋道长怕是已然跟妖兽邪崇定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宋子琛蹙眉回望：“你说什么？”
那人尖着嗓子分析道：“从一开始你就急着自己先进来，跟妖兽一族通风报信之后，撒个谎把我等诓进来，最后自然是你为刀俎我为鱼肉，我说的可对？诸位仙友若有不信，此时此刻大家的处境便是证据。”
四下一片寂静，只有那个人还在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越说情绪越是激动，众人被他一番言语糊弄，说半分也不怀疑宋子琛那是假的。而正在此时，宋子琛与晓星尘同时神色一凛，齐齐御起佩剑向那人的方向刺去！
那人修为还算高，对宋子琛早有防备，电光火石之间感知剑身迎面刺来，登时御起佩剑拼力将宋子琛的拂雪打偏，可他没料到晓星尘的霜华竟也紧随其后，当即吓得面无人色怔在原地！
霜华的剑锋堪堪擦过他的耳畔，只听闻“噗”地轻轻一声，一只妖兽便在他身后应声倒下了。而几乎是同时，人群另一侧有人忽地惨声大叫，原来是被偏行的拂雪插入了左腿，他重重瘫坐在地上动弹不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众人惊愕，方才竟是宋子琛出手伤人了么？！
然而来不及细想，下一刻便有一股极强的妖风将众人猛地从地上带起吸入了一片虚空之中，天旋地转之间，所有人都昏了过去。
再次睁眼时，众人发觉自己已然身处一座农庄院内的空地之上。院内有寻常百姓装束的人们对着他们指指点点说着什么，神情之中透露出满满的戒备。
宋子琛与晓星尘并未昏迷多久，此时早已是醒了一个多时辰了，正端坐在农庄的屋内与一名老者交谈。老者身后有一张床，一名妙龄女子正在为床上躺着的伤者换药，那人便是方才被拂雪剑误伤之人。
跟老者交谈甚久，晓星尘方才明白眼下的处境。原来此处是安乐族的驻地，先前他们围剿好战族不成，倒被好战族反咬一口，因此折损了好些人手。安乐族族长得知此事，忙派人多方打听好战族的动向，知晓了他们在另一入口处设下陷阱要等着外界的修士们自投罗网，便立即带着一队亲兵前去支援了，而那股强韧的妖风便是这位老者所召。
院内一阵人声嘈杂，宋子琛和晓星尘起身去看，一出屋门便被涌上来的人群团团围住。之前那名质疑宋子琛的男子高声骂道：“枉我对你一番真心敬仰，谁知你竟是这等与妖兽邪崇狼狈为奸之徒！呸！且看今日我等将你就地诛杀，方为天道！”
宋子琛凝眉怒视，晓星尘有些受不住了，先他一步站出来朗声道：“这位仙友，方才若非是宋道长出手相助，你的性命怕是已然不保了。你且先冷静一下，我们当下应做的，该是与这位老者共商围剿之事才对。”
那名修士显然不肯轻信，但碍于晓星尘在此，只得一挥袖袍怒道：“恕我等实在不愿与蜘蛛为伍，若晓星尘道长执意要保此贼，那我等便只好离去了！告辞！”
此言一出，便有多半惜命之人萌生退意，那老者微微摇头似是喟叹了一番，沧桑的嗓音缓缓而道：“既然各位不愿留在此处助我安乐族一臂之力，那我便送你们一程罢。”语毕，他口中念念有词，十指叠飞之间一股强悍的妖风再次袭来，索性把这一众闲杂人等尽数卷飞至九霄云外，安然送出阵法。
妖兽一族果然行事……豪放。晓星尘无可奈何，只得微微摇头回了屋内。宋子琛在门外站了片刻，整理好情绪便也进去了。三人在屋内商量许久，已大致有了对策。
傍晚时分，安乐族上下已经进入了紧张地备战状态。战斗策略是这样的，先由宋子琛打头阵，将好战族的大部分兵力吸引开来，同时安乐族派出一队奇兵悄悄掩护晓星尘进入好战族部落后山的那处禁地内，突破重兵把守的洞门，将好战族世代相传的法宝毁坏。失去了法宝的支撑，这片大地之上的毒瘴之气便失去了控制，再也不能为好战族所用。彼时宋子琛将还不知情的好战族兵力引致主战场，安乐族的主力就尽数设在此处。待好战族体内的毒瘴之气尽失之时，便可将其一举消灭。
不得不说，宋子琛与晓星尘的道法都极为精妙，行动之时配合无间，丝毫不拖泥带水，战况一直在向着最乐观的方向发展。两天过后，东方渐白，胜利已然在

胜利已然在望。
此战过后，食人妖兽一事得以根除。那名被拂雪误伤的修士一直待在农庄内疗伤，短短两天之内竟与那名照顾他的妙龄少女双双坠入爱河，再不愿与二位道长离去了，只修书一封托二位道长将其送至家中，欣然目送他们离去了。
在归途中，晓星尘笑称宋子琛误打误撞，竟成全了一段佳话，宋子琛为此颇感无奈。

同道殊途·番外·双道长（三）
不出三日，晓星尘宋子琛二人合力消灭妖兽一事便在整个修真界传遍开来，先前一些跳梁小丑的污蔑之谈不攻自破，加之后来晓星尘受宋子琛之邀在白雪观内住了许久，一时间世人纷纷猜测晓星尘是否有意拜入白雪观门下？
晓星尘初入人世，许多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都不甚清楚，是以他刚来到白雪观时，见整个道观上下都在为宋子琛接风洗尘，气氛十分融洽，心里还对宋子琛略有羡慕。但过了几天之后，他就发现似乎又不是这么回事了。
宋子琛如今名声大噪，风头比他师父更盛三分。外界称赞起他来，都说羡慕白雪观能培养出如此非凡的人才来，是师门之幸。这话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挺正常，可若是传进了有心人的耳朵里，那味道可就变了。再加上外界都道是晓星尘有心依附白雪观，可白雪观内的人心里清楚，人家晓星尘完全是看在宋子琛的面子上才肯屈尊纡贵在白雪观里住上一住，哪天要是宋子琛出去夜猎了，晓星尘自然是同他一道，半刻也不愿多在此逗留。渐渐地，道观内一些人的口舌就管不住了，风言风语一浪赛过一浪，传来传去到最后竟变成了宋子琛意欲脱离师门，同晓星尘一起另谋去处。
其实宋子琛也早有此意，只是他将之藏得很深，且想法并不成熟，甚至就连他自己也没办法接受离开从小待到大的白雪观、独自入世跌打滚爬这一境况，更别提是同晓星尘一道了。他心里明白，晓星尘不受派别约束，来去自如两袖清风，这么无拘无束的一个仙人，如何能被凡尘所染？
事事藏于心，情绪就变得难以自控。宋子琛在自己住处的庭院内舞剑许久，胸中淤积的愁苦方才稍稍得以宣泄。他垂着剑立在院中，寒冬腊月的夜晚连月光都是冰冷刺骨的，带着凛冽无情的锋芒，将他的背影深深刻在雪海之上。
抱负于一个男人而言，犹如人之筋骨血脉。失了抱负，便如同一个人没有了骨和血——命尚在，心却已然死了。
……
夜空中渐渐有雪花飘落，扑扑簌簌坠入大地奏出一段抚慰人心的音律。宋子琛抬眼看时，晓星尘就长身立于院门外，连月光都被他的笑靥融化了，清光映雪，静美无方，叫人移不开眼。
晓星尘将手中的拂尘轻轻一甩，对宋子琛笑道：“子琛不请我进去坐坐？”
宋子琛瞬然收神，后知后觉将身子一让，道：“快请进。”
这是晓星尘第一次进宋子琛的卧房，放眼看去各式物件摆放得体，屋内装潢既古朴又风雅，最重要的一点是：干净，格外的纤尘不染。门后还燃有熏香，淡雅如梅，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煮一壶清茶，围炉夜话。
晓星尘捧着热茶暖手，环顾四周道：“子琛的屋子可不像是一个男儿家的卧房，如此秀雅清香，世间罕见。”
宋子琛稍稍嘬了一口滚烫的茶水，差点被烫了舌头，他解释道：“我自幼最喜清洁，见不得脏乱，因此每日都会细细打扫卧房，这莫不是什么怪毛病吧？”
晓星尘和悦道：“自然不是，我只不过是想起了之前的住处罢了，我那小屋子……可没这么干净。”
宋子琛微微惊讶，晓星尘见他神色，不禁笑道：“不敢置信？我儿时是没有空去管这些的，师父催功课催得紧，一卷书从清晨读到夜晚，自然无暇顾及。小师弟们又偏爱闹腾，在我那屋里偷偷种了好些奇异花草，秋天一到花草枯黄，残枝落叶飘了满屋，倒像是久无人居的模样。”茶渐温，他顿了顿饮下一口，清茶过喉，身心都是舒畅的。
宋子琛却听得难受，想象着那番境况心里像猫抓一般痒，他忍不住出声问道：“后来呢？”
晓星尘弯着眼眸道：“后来我忙于修行道法，一天下来怕是骨头都要散架了。不过子琛可莫要嫌弃，我并非真的不去收拾，只是没你这般勤快罢了。”
听到这里宋子琛稍稍松了口气，以他目前对晓星尘的印象来看，此人还是甚为注重整洁的。他先前曾去过几次晓星尘在观中的卧房，收拾得甚为齐整妥当，估计晓星尘先前的屋子也没他描述的这般糟糕。
“星尘谬赞了。”宋子琛往炉子里添了添火，又帮晓星尘加了茶，道：“这么晚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晓星尘缓缓道：“于子琛而言兹事体大，在讲明之前可先允我问一个问题？”
宋子琛正色道：“星尘请讲。”
晓星尘望着他道：“这白雪观可是你家？”
宋子琛沉默片刻，低声应道：“嗯。白雪观收我养我，哪怕是粉身碎骨，我也定要护它周全。”
晓星尘慧眼如炬，宋子琛眸中那抹痛色自然逃不过他的法眼。他复又道：“可子琛视它为家，它却未必能容得下你。这些日子外面传的风言风语我也听了不少，难道你心中就无半分芥蒂？”
宋子琛摸不准晓星尘的心思，猜来猜去也猜不出他究竟想要说些什么，当下遮掩似的饮了口茶，沉默不语。
晓星尘敛眸微笑，缓缓道：“燕雀之巢自然不容鸿鹄久留，子琛心怀抱负，理应执剑开辟洪荒，而非是固步自封，去做那井底之蛙。”
此语一出宛若一道惊雷炸起！宋子琛浑身一震，惊愕之色溢于言表，他失声道：“星尘莫不是在劝我脱离白雪观？！”
晓星尘莞尔道：“正是此意。”
宋子琛强按下心中悸动，捏着茶杯的双指不自觉地收紧，他在犹豫。
一面是已萌芽破土的远大抱负，一面却是他久久放不下的君子道义。家不可背弃，信义不可丢失。他究竟该如何抉择？
炉

炉子上的茶壶咕噜作响，一缕水雾蒸腾而上，时间分秒游走。直至茶水饮毕，晓星尘心中的那声叹息才真的吐露出来，他拂了拂衣袖站起身道：“宋道长若是不愿，星尘也不好多加叨扰，这便告辞了。”
见他转身要走，宋子琛忙起身喊住他：“非是如此！我只是……”
只是什么？话到嘴边他却又哽住了。
晓星尘将雪白拂尘搭在臂弯里，神情淡淡道：“历史永远不会被安于享乐之人所改写，它的进步是靠无数仁人志士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有舍有得，亘古至今便是如此。”
“……”
晓星尘走了，宋子琛的沉默于他而言远胜于一剂致命毒药，他那好不容易才萌生出来的希望就这样被无情地扼杀在了摇篮里。
宋子琛的抱负他是知晓的，先前在二人交心时，他便曾隐晦地表示过。以血缘为媒，子承父业，修真界如今看似正值全盛之期，可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有能之士或是消极避世遁入空门，或是被红尘所染趋炎附势失却初心，抑或是受人利用沦为争名夺利的工具……而真正能为仙门的发扬做出贡献的人已是越来越少了，这是他们最不愿看到的。假如有朝一日能创建一个全新的教派……
唉，罢了。这世间能与他志同道合之人少之又少，而甘愿冒着被天下人唾弃和质疑的风险、与他一道携手开宗立祖的人更是凤毛麟角，想再找到如宋子琛这般的人物……只怕是难如登天。
晓星尘失意而返，便再不做停留，只修书一封留在居处，片云也不沾身地离去了。
当晚，宋子琛辗转反侧久久难眠，脑海里回荡的全是不久前晓星尘说过的话。
顾小家即失大家，自古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他虽不舍白雪观，可若非如此，一腔热血将无处抛洒，人生意义何在？男儿志在四方，若以家之名义自掘坟墓，将会是宋岚毕生所耻。
既已决意，宋子琛心中渐安，竟是前所未有的舒畅，当即阖眸安然入睡，一夜好梦。
翌日，宋子琛忙去别院一侧寻晓星尘，可谁知晓星尘却早已离去了。站在晓星尘的卧室里，呼吸间全是他身上的淡雅清香，手边放着展开来的娟秀文书，上面全是些既客套又疏离的言辞，看得宋子琛好不心痛。
是我令你失望了么？星尘……不知再次相见是何时，你可还愿同我说上几句话？

同道殊途·番外·双道长（四）
人总说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天难遂人愿。可终究还是有些例外，让人不禁感慨上天有好生之德，偶尔也会成人之美。
不管其余那些门内弟子如何吹耳边风，宋子琛的师父到底还是了解自家徒儿的。
宋岚并非是池中之物，白雪观拖他后腿已久，如今晓星尘与他惺惺相惜，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挚友，高山流水，十分难能可贵。如若白雪观此刻还放不手，那他这个做师傅的也就无颜去见宋子琛的爹娘了。
于是晓星尘走后没过几日，宋子琛就被他的师父叫去谈话了。
“徒儿已学有所成，即日便可出师。为师知你心中抱负，看似唯美实则任重道远。此番出师非是劝你脱离白雪观，而是希望你能入世，去做你一直以来都想做的事。为师同观内数百弟子一道，静候尔佳音。”
正如望子成龙的父母为即将远行的游子送去祝福那般，宋子琛的师父将白雪观的一枚传世法宝郑重交与了他。
薪火相传，与血缘无关，有能者自当用之。
这使得许多门内弟子心存妒忌，却终究碍于师门之面，说不得，酸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宋子琛背负拂雪慨然出行了。
宋子琛先前对白雪观的不舍，有很大一部分便是来自于这位如师如父的老道长。他虽毕生践行着道法自然的真理，却又在宋子琛最艰难的时候义无反顾地支持他扭转自然乾坤，推陈革新。有师如斯，夫复何求？
心结得以解开，接下来便可放手一搏了。可是……身边还差个人呢，而这个人如今又身在何处？
……
北方边陲的义兴镇，暴风雪整整席卷了七天七夜，目之所及一片天寒地冻白雪皑皑。好不容易止住了寒风，雪霁初晴，便有镇上的百姓扛着锄头结为一队，去往城外的荒山上寻人。寻的是什么人？自然是这些日子镇上失踪的人。
冬季的柴火最为紧缺，平日里以砍柴为生的樵夫们在这几个月里最是辛苦，赚的钱也最是多。城外的荒山的半山腰上生着砍也砍不完的密林，木质极好燃火旺盛，价钱自然不菲，是以许多樵夫宁愿舍弃近处山脚下的树木，纷纷冒着风险前往半山腰那处砍柴。但利润大风险也大，陡峭的山道遇雪后变得尤为滑不可攀，稍有不慎便会坠入山崖摔成一滩血泥。几场坠崖事故发生后，人们便不敢再上山了，只等到初春冰雪消融后去。遂自那之后一段时间内，也就没有再发生过坠崖的事情。
可随后几年的冬季不大太平，每每暴风雪过后，总有一些外出砍柴的樵夫们葬身于荒山的山道上，一连死了七八个人，仅有一人尚且生还，被百姓们给救了回来。可那人不知是得了什么病，逢人就说那荒山上有雪妖，能迷人心智，即便是去山下砍柴也会被它勾到半山腰上吞去魂魄，死在那里。百姓们被他神乎其神的言语给唬住了，有几个胆子大的不信邪，专挑暴风雪的日子去山脚下砍柴，结果无一例外，尸首全被人在半山腰的山道上发现了。
此事渐渐传开，镇上一时间人心惶惶。不能砍柴就等于没有了燃料，可总不能被冻死在家里不是？于是镇上几个财主便集资黄金百两，四处寻求得道高人前来捉妖。
可惜小镇偏远，消息闭塞，仙门世家根本注意不到这里，云游的散仙高人也断然不会光顾这种穷乡僻壤，偶然有几个不入流的小修士路过，被钱财迷惑自告奋勇前去一试，最终都免不过惨死的下场。
后来人们心灰意冷，逐渐放弃了请人捉妖的想法，纷纷在春夏秋三季屯上许多柴火，够过冬即可。本想着冬季不去荒山处砍柴，总该不会有人丧生了罢？可谁知山上这个不知名的妖怪似乎是被养出了性子，没人去砍柴它便自己进城里来捉人吃。不分四季，每过一月镇上便会有人莫名其妙地失踪，究竟是怎么个失踪法，无人得见。
晓星尘刚来到城外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幅场景：无论男女老少，肩上都扛着个锄头往荒山的方向走去，一条小臂粗细的麻绳被他们接连缠在腰间，远远看去活像是串了珠子的项链，莫名地有些滑稽。可近看却发现人人脸上表情不一，或恸哭，或哀愁，或惊恐，或麻木……
这个城镇分明是发生了什么事。晓星尘一甩拂尘赶了上去，声音疏朗道：“各位且慢行，容贫道多嘴问一句，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去？”
领头的一位男人看了看他，似是不满他稍显纤弱的身材，心里断定这又是一个无能之辈，便懒得与他多言，只摆了摆手不耐烦道：“跟道长说了也没用，劝你莫要多管闲事。”
跟在他身后的一名年轻小伙却不乐意了，对着那男人埋怨道：“你怎知他无用？好赖也让人试上一试，左右现在风雪刚停，不会死人的。”
一听这话，晓星尘心中一紧，凝眉问道：“莫非此处有人丧生？还请诸位莫要再隐瞒贫道。”
领头的男人正欲发话赶他走，却被那个小伙子抢先一步道：“道长，实不相瞒，这山上有雪妖！”
见阻拦不住，那男人也就任由小伙儿说下去了。晓星尘知晓了来龙去脉后，执意要跟着他们去半山腰上看一眼，众人犹豫不定，最后还是撑不住晓星尘接二连三的恳求，带着他一同去了。
果不其然，七天前镇子上失踪之人的尸首全被他们找到了。后来他们将尸首抬下山，晓星尘竭力请求要见镇长，众人无可奈何，只得带他去了。
镇长年迈，却见识甚广，初见晓星尘便知此人道法高深，可以一试。他问道：“道长可是看出些许端倪？”
晓

晓星尘点头道：“荒山上作祟的非是雪妖，而是风祟。”
“风祟？那是何物？”围观百姓纷纷发问。
晓星尘道：“正如水祟一般，一道运河内常年有人溺水身亡，它便满足；可若是隔一段时间无人落水，它便要自己作祟掀翻船只，将生人吞下。”
众人当即了然，原来后山上吃人的不是什么雪妖，而是风在作怪！先前几年每到冬季便会有几人丧生，它便知足，后来他们不敢去山上了，风祟便自己作妖来镇子上抓人。
可风祟不像水祟，外行人解决起来颇为麻烦，须得请专门擅长处理此类妖祟的内行人才行。这内行人是谁呢？自然是白雪观。
白雪观得以在仙门百家之中立足百年，自然少不了其过人之处。观内供奉有一枚法宝，名曰困风阵，便是专门用来除风祟的。
既已知解决之法，晓星尘便再不逗留，当下决定去白雪观求助。可当他到了白雪观后，却被告知宋子琛已经出师了，困风阵在他手里，不在白雪观。
茫茫人海中，要想寻一个人还真是不容易，可时间紧迫，晓星尘再顾不得什么体面，直接修书寄向各仙门世家，请求他们多多留意宋子琛道长的去向，一旦找到他了，还请告诉他千万要快些赶往义兴镇。这番寻人可谓是大张旗鼓，即便是宋子琛钻进了地里，怕是也会立即被人给挖出来交由晓星尘。
于是不足三日，晓星尘便在义兴镇见到了急忙赶来的宋子琛。外面正在下雪，宋子琛披了满身银装风尘仆仆地踏入屋内。
晓星尘连忙起身相迎，用手帮他拍去身上的白雪，边拍边道：“子琛可算是来了，快坐，我去给你取一身干净衣物。”
宋子琛一时间有些恍惚，颇为受宠若惊地拉住他道：“不妨事，衣服一会儿就干了，星尘还是先把这里的情况告知与我吧。”
晓星尘被他拉住，无奈只得先将前因后果细细说明。宋子琛听后，算了算前后不幸丧生的人数，面色稍霁道：“不是什么厉害的风祟，应是十年内养出来的，能力尚弱，我一人去足矣。你便留在此处看好城内的百姓们，外面风雪较大，小心别又被捉去几人。”
晓星尘尚在担忧，宋子琛却握着长剑一头扎进了漫天风雪里。
城内有高人护佑，风祟不敢进城作妖，又不能离自己的出生地——荒山太远，只得跟宋子琛玩起捉迷藏的游戏来，四处冲撞撒欢，竟似乎是玩得欢乐。宋子琛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颇为孩子气的风祟，一时间难以捕捉他的踪迹，是以迟迟捉拿不下。
可在城中候着的晓星尘却如热锅上的蚂蚁般急得不行，平时里的泰然自若此时全都不见了。他从未曾体味到，等待是一件如此漫长而又折磨人心的事情。短短一个时辰刚过，每分每秒于他而言都是煎熬。他怕宋子琛会失手，怕宋子琛也像前几天他见到的那些丧命之人一般，变作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再也鲜活不起来……
恐惧会令人迷失自我，会将一个人的弱点无限放大。晓星尘扪心自问，他苦苦修习道法数十年，本以为早就抛却七情六欲，根尘不染，可眼下……
他竟会害怕失去宋子琛！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感？
外面风雪更盛，狂风呼啸着简直要将屋顶掀翻，仿佛是在与谁做着激烈的抗争，寒风一阵比一阵来势汹涌，呜呜声撞进晓星尘的耳朵里，他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无能为力，焦躁不安，晓星尘在屋子里一圈又一圈地转，霜华被主人几次抽出又还入鞘中，时间流逝得分外缓慢。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风声渐渐弱了，晓星尘便再也不肯老实待着，瞬然御起霜华飞了出去。
漫山遍野的银装素裹中，宋子琛脱力般单膝跪在雪地里，一手扶着拂雪插入地心，整个人纹丝不动，仿佛已与万物合为一体，状如冰雕。
晓星尘心里猛地一咯噔，忙跌跌撞撞地奔过去踩陷出一道长而深的脚印，整个人被厚厚的积雪一拌往前重重一扑，便与宋子琛双双摔进雪地里，晓星尘在他面前失声叫到：“宋岚！你可还活着？”
宋子琛有些倦怠地睁开眼，抬起手安慰似的地顺了顺晓星尘的头发，轻声笑道：“星尘莫怕，知道你还在等着我回来，你看，我什么事也没有。”
晓星尘颓然脱力，倾身伏在他怀中许久许久。待心中巨大的恐惧感逐渐消散，他方抬头细细于脑中描摹宋子琛俊郎的眉眼。
宋子琛这才发觉，晓星尘的眼眶都红了。
风祟已除，义兴城的百姓近乎是感恩戴德地将两位道长欢送出城去。经此一事，宋子琛晓星尘二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宋子琛没有问晓星尘为何那般担心自己，而晓星尘也同样没有问宋子琛为何忽然想明白了要出师。
这种关系保持了数月，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二人已在江浙灵隐山处开宗立派，名曰会善。上善若水，汇纳四海名士，不重血缘。此前，晓星尘还在云游途中收纳了好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作徒弟，教他们道法心法，偶尔陪他们玩乐。
宋子琛看在眼里，总觉得晓星尘身上有股说不出的奇妙魅力，他可以化解世间所有的苦难与不平，并将之变为一种美妙的情感来慰藉人心。
这种情感该如何描述呢？大概就是家吧……
凭借二人的不懈努力，会善派在整个修真界的影响力越来越大，门下弟子也越来越多。渐渐地，世间流传出这样一种预言，说以血为媒的时代即将过去，而选贤举能的新时代已然到来。

当然，否定这种预言的人也不在少数，而无论外界人如何评价，宋子琛与晓星尘永远都不会被传言所左右，他们脚踏实地，只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坚韧不移，心若磐石。一如世人赠言那般:清风明月晓星尘，傲雪凌霜宋子琛。
……
又是一年中秋夜，晓星尘宋子琛二人难得与门内弟子同乐，饮了些许清酒，酒的后劲并不大，饮之一夜好梦安眠。
次日清晨，晓星尘忽而从梦中醒来，脸颊透红，不知是着了什么魔，匆忙起身洗漱完毕后，便躲去后山练剑了。
之所以用上一个躲字，是因为宋子琛发现这几日里总也瞧不见晓星尘的身影，每每问起知情的弟子来，都道他不是在屋中休息，便是在后山练剑。而无论是两者中的哪一个，都让人不好斗胆去叨扰他。
可是门内事务繁多，少了晓星尘不行呀。宋子琛便挑了一个晚饭后不久、让人既不能立刻躺下休息又不能马上跑去练剑的空档，寻晓星尘去了。
刚刚用饭不久，晓星尘觉得有些吃多了，便在庭院里绕着小池子缓缓踱步消食。宋子琛平地里一声唤，吓得晓星尘脚下一滑险些栽进池塘里。
“子琛？！你怎么来了……”
宋子琛见他面色不大好，以为他是生病了，大惊之下急急走到他身边问道：“星尘近几日总对我避而不见，莫非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这番话的逻辑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太正常？晓星尘心中还未多想，面上就已然红成了一片，他支支吾吾道：“嗯，该怎么说呢……我非是故意躲你。”
宋子琛：“？”
晓星尘将眼眸望向池中的锦鲤，缓缓道：“中秋那晚，我师父给我托梦了。”
宋子琛微讶道：“这是好事，你师父梦中交代你什么了？”
晓星尘脸上宛如云霞蒸腾，灿若繁星的眸中竟也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绯色，他颇有些难为情地回道：“师父他老人家……给我算了一卦，说我命中独缺一人。”
宋子琛有些莫名其妙，跟着他问道：“缺何人？”
此时此刻晓星尘已经臊得没脸见人了，强忍下心中想要逃脱的念头背过身去，磕磕绊绊答道：“缺……缺你。”
“！！！”
宋子琛愕然。
……这算什么？命中缺我？什么叫命中缺我？抱山散人的意思是……要我们结为道侣？！
许久不闻身后那人发话，晓星尘担心他是被吓到了，忙转过身去解释道：“那个……我师父没有别的意思，如果子琛觉得为难的话，我大可……”
“不为难。”宋子琛打断他的话，一把将他搂进怀里，似是怕他没听清楚，又在他耳畔低低重复了一句：“一点也不为难。”
“……”
宋子琛埋首在他脖颈间，心满意足地慨叹道：“入吾室者，但有清风；对吾饮者，惟当明月；天下之大，而知吾心者，只星尘一人而已。星尘……星尘……你可愿将此生托付于我？”
晓星尘笑了，将额头与之相抵，柔声答道：“自然是愿意的，一百个心甘情愿。”
日薄西山，在如火的夕阳下，山鸟飘然落于枝头，游鱼悄悄浮出水面，二人紧紧相拥而吻的身影映在池中，美得不可方物。
【完】

留爪

留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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