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布什没有理会斯林顿,刺耳的笑声放肆地冲向原野,引得周围的雪骚动起来。
斯林顿通过望远镜看到布什上了车——布什被包在不下五件衣服中,可一看到那只样式古老陈旧的箱子,再加上先前的情报,他的伪装便变得毫无意义。火车终于发动起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哐铛声,像一条被拉向白茫茫地平线的硕大蠕虫在凶狠地喘息。这时,斯林顿注意到布什的笑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他摘下望远镜转过头,立时看到了布什那张肃穆的脸——数十年后,他仍会想起这张脸,被冬季刺眼的阳光切割得棱角分明,放出些异样的光彩。
“你怎么看?”斯林顿有些发怔地问道,“他就这么逃走了……说话呀,不是你先说来盯他的吗?然后就为了看他上一趟火车?”
“斯林顿……这个案子是绝密级对吧。但艾特塞勒克却先是把我赶了出去,又莫名其妙地压下了案子,风声不走漏才怪吧;后来她又把我招去那什么狗屁行动局,啧,真是莫名其妙;还有对方那边,他们贿赂布什是干嘛呢?总是叫他停下案子之类的吧?但布什只不过是一个没什么权力的小警员,对方也太愚蠢了吧?”
“你说的这些我也想过……”斯林顿也抽出来一根烟,“但也没去细想……这又想出些什么呢?”
布什突然把头凑过来——吓了斯林顿一跳,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依我看,双方都疯了。”
布什再次大笑了起来。笑声更加放肆更加尖锐,脸庞也变得十分有趣,甚至透出几分猥琐。
布什的笑声还是在斯林顿的惊愕中停息了。把烟头弄灭,他淡淡地说:“我的直觉还是很可靠的。”
“我看疯的人TM是你吧,我*!”斯林顿这句话不知道是不是戏言,他也说不清。这种失态在他进了行动局后再没有过,因此这话刚一出口便令他十分懊悔——然而布什对此却没什么反应,脸上挂上了一缕正常些的微笑。
布什看向远方,火车的车尾这时也被地平线吞没了。布什和威尔逊从此就算彻底断绝了联系。之后的三年,布什还听到过几次他的消息,貌似还在马哈顿混得不错,但之后便音信全无。而这三年里布什和斯林顿也一直是艾特塞勒克亲自指定的搭档。后者花了几个月便完全适应了布什的疯言疯语,而且带着些不太合适的欣慰发现布什的脏话比两人还是酒肉朋友的时期少了很多,于是他带着一种老师的心态告诉布什:“你变了。”
“哦?那是往好的方面还是坏的方面?”布什回问道,脸上颇带着些奇异的趣味——甚至有些猥琐。
“当然是好的方面。”斯林顿察觉到对方的敷衍,不很是滋味,“你脏话变少了。”
布什脸上那趣味似乎变了一变,又说了一句疯话:“脏话是坏东西吗?”
斯林顿不止一次请求上级带布什去看看心理医生,不过艾特塞勒克坚称布什的心理状况完全正常,事情就这么一层一层被压了下来。而事实上,布什真正的心理问题并不在于言行——他并没对任何人说起自己严重的失眠——在床上翻来覆去,在清醒与睡梦间挣扎,在昏沉的迷乱中神游:想到局里那帮刻板的家伙和自己再不会有交集;想到昔日一同谈论烟酒和母马的酒肉朋友变为了一本正经的同事;想到威尔逊和自己分道扬镳;想到小时候,父亲因自己怕黑而买来一盏昂贵又华丽的琉璃灯放在他的床头,其上用金刚石刻出繁复的咒文,他始终不知晓这咒文的意义,而只感兴趣于灯罩边缘一圈上悬挂着的红、蓝、绿宝石——一转动着灯罩,三种颜色梦幻般地叫叠又分离,或是触碰着发出清脆的细响,像母亲爱抚的低语……
布什清醒了过来。发觉自己在梦境中走过了整个童年,脑中同时浮现出噩梦的恐惧和那盏琉璃灯愈加清晰的模样。时间还是半夜,而布什像是某种耐性被耗尽一样不打算再睡,从床上起身爬到一个狭小的阁楼上,顶着混杂霉味的灰尘和虫尸,在一堆油麻布、帆布和塑料纸的覆盖下翻出一个锁已被严重锈蚀的木箱。布什发现一直放在箱子底下的钥匙不见了,粗暴地从旁边拿出一个锯子。但锁刚被锯子碰到,便好像那锯子就是真正的钥匙似的,“叮当”一声打开,掉落到地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布什面色平静地打开箱子。里面空无一物。
把锁丢进箱子,盖上箱盖,把箱子推回角落,覆上塑料纸、帆布和油麻布——布什将这些一气呵成,走下阁楼拿起电话——打给艾特塞勒克。
“我,布什,紧急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