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觉得自己该去和承浚谈谈,却不知能谈什么。
四年前,虽说是骗局,但好歹还能就近事聊两句真心话,如今拨开云雾同住一城了,却连见上一面都不敢了。
易家军只留了一周,又离开了。
易代不知怎么的,半年后突然开始给我写信,虽说每次都说是写给清湖,但总是有意无意透露出承浚安好的消息,偶尔还说些他的近况。
挺有意思,明明那日那么生气,如今又开始帮着我了。
疑惑归疑惑,更多的还是感激。
知道他平安,我也就没什么牵挂的了。
清湖是个好姑娘,若是不嫁于我,说不定还能过得更好些。
我与她一直无夫妻之实,更不可能有孩子。外头对她非议不少,她倒也都忍了。
“能常伴夫君身旁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她的原话,她总是如此说。
“大人,还在等?”初十打断了我的回忆,“五年了,大人,您记得他的生辰,就没想过那位可记得您么?”
“无论他记不记得,我都会记得。”
“您不欠他的。”
“感情这种东西,没有欠不欠。我愿意,愿意喜欢他,就愿意……咳咳咳……”我眼前一黑,慌乱抓住了初十,接着就没什么知觉了。
再醒来时,已是一日后,清湖眼睛肿得都认不出来人了,见我醒了,哇地哭出声来,趴在我身上拉着我不放。
我见她反应,加上自己对自己身子的感觉,知道没什么好事。
初十进来,淡淡地拉开了清湖,吩咐别人带夫人下去休息。
他在我府里可以说是除了我以外最横行霸的了,我也由着他。但在我面前发号施令,倒还是第一次。
“说吧,什么情况?”我见他,心里也安稳了不少,闭着眼,尽力放松自己减少疼痛。
“半年。”他坐到我床前,语气中饱含气愤,“你只剩半年了。云毓,你给我醒醒,你还要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
“你说的,半年后。”我笑道,“半年后死了,你也省的为**心了。到时候你们家产分分,都散了吧。清湖……我对不起她,还要害她守寡了,你说能不能改嫁呐……”
“你给我闭嘴!”初十跳起揪住我的衣领,“这是儿戏么,容你这么开玩笑?”
我被他一下,猛烈咳嗽起来。初十赶紧放开,给我递过水来。
“十,你还年轻,不懂这些。等哪天你真正喜欢一个人了,就不在乎自己生死了。”
剩下的半年,我没有听从大夫的意见退休修养去,反而更加努力地为国效力了。
边关战事胶着,前朝更不可放松。
承浚在边关忍受凄寒烽火煎熬,我有何脸面安心告老还乡?
我是为国,也是在心里为他。
最后一个月,我彻彻底底地倒在府里了。
皇上下令,不许闲杂人等打扰我休养,他倒是常常来。
易代的信写得频繁了不少,字句中皆是喜气。边关仗打得不错,估计下个月他们就能回朝了。
下个月……我多想等的起。
下个月啊……就过年了。
我隐约觉得不好,让人带夫人出去了。由初十扶着坐到廊前。
“大人可知道,您现在轻得如纸一样。”初十哽咽道。
他跟着我有十多年了,倒是第二次见他哭。他娘去世的时候一次,这是一次。
“唐朝以胖为美……看来杨贵妃身体不错。”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想到这个。
“大人是病糊涂了。”
“十,你叫了我这么久的大人,今天换个称呼吧。”
初十淡淡一笑,道:“大人说笑了,大人就是大人,从十被大人救下那日开始,到死,您都是十的大人。”
我突然能理解当年承浚让我唤他表字我却拒绝了的心情了。
“我是你的大人,但我也是云毓,是随雅啊。”
“大人说的不错。但于十来讲,您就是大人。十一辈子叫过不少人名字,也随大人叫过不少官职。但这只大人二字的称呼,只对大人念过。”
哦,初十在求那个唯一。
即使不是我心底的唯一,那至少在他心里,也是个唯一。
唯一一个至始至终不曾变过的称呼,是他对心的坚守。
我有些体力不支,扶着他,缓缓靠在他肩上。
“大人,外面凉,我扶您……”
“不必了……十……就这样吧。”我没有力气睁眼了,努力撑着嘱咐,“十,听我说……到时候记得一把火把我烧了……骨灰随便找个罐子撞了……就成……托易代……把我带去边疆……十……”
他的泪一滴一滴落在我手上,他的手,紧紧抓着我。
“我在听,我在听啊,大人。”
“十……多谢了……”
我的生命,终于安静了。
终于能……好好休息一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