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祚十八年春
【昨儿夜里同何三胡吃了一顿，喝的是酩酊大醉，这会儿起来已是日上三竿，只觉头痛欲裂，添寿端了一盏茶，喝在嘴里苦的慌，皱着眉满身满心的不爽快，擦了嘴角，四仰八叉的又仰倒在榻上，捏着眉心】夜里几时回来的？没惊动老爷子吧？
【看这境况，都这会儿了，也没人来闹腾，姨娘也没跟前儿唠叨，便是不曾惊动人，醒了会儿神，盘膝正坐在榻上，预备着唤人伺候盥洗。】

爬墙！喂！玛法嘛！我爹昨天出去喝花酒啦！

【似乎让蕉下那丫头折磨的，连着两天都没有睡好。昨夜迷迷糊糊去起夜，看见阿玛身边的添寿架着阿玛进了院子，感觉是喝了一夜的酒才回来的。感觉这是一个把柄，在忽悠阿玛去给酥酪结账跟差点烧了泉水之后。】
【看着门口捧着盥洗物什的小厮，连忙跑去接过，进屋之后放下物什老老实实。】
问阿玛安。

【伺候的丫鬟端盆行在前头，小子委身跟在后头，礼数做的足，规规矩矩的，似她额娘，不让我烦心，我便也没真正操过甚么心，只是偶尔兴头上来询问一遭课业，这会儿闷着的不快，添了几分爽利，这才仔细睁眸去探，倒见他旁侧搁着盥洗的盆，丫鬟端着漱口的物件列在一侧，皆是垂着眉目，抬手一招呼】下人做的活计，轮不着你，来，让阿玛看看，长高不曾

［阿玛好像还是记忆中的阿玛，但是哪里又有点不对，这样想着还是三两步跑上去，蹭到床边，阿玛一身酒气，隔了夜也不甚好闻，做出一个狰狞的样子。］
长了长了，按着额娘说的，都快超过阿玛十岁的时候了。
阿玛不能老是喝酒的，让额娘知道了也担心。鹤儿也担心。
［好吧，暂且担心。说到额娘，那一日额娘说的话我也懵懵懂懂，一路回去才想起来自己也忘了问祠堂的事情了。看着阿玛去洗漱了，就趴在床边上瞧他。］

【一拍他脑袋，不是哄女人的模样，也是实打实添了力气的，笑道】你阿玛十岁多高，你额娘哪里晓得，混说…【趿着鞋起身，抬起臂膀松了松筋骨】你小子人儿不大，鼻子够灵的，还晓得阿玛喝酒了，酒是好物比女人省心…【说着，由丫鬟伺候盥洗，漱了口，又坐下由人伺候编辫子，双手拄在膝上，冲人道】今儿没课？

今儿，族学的蓝先生说去祠堂讲家史，就，反正我也不想去，来看看阿玛，再去瞧瞧额娘。
【虽然不上课这件事很让我高兴，但是去不了祠堂从那日的祭祀我就知晓了却还是没能想出一个什么所以然来，全是迷惑。昨儿蓝先生宣布今天去祠堂之后，屋里有一阵诡异的沉默，没人看我，然而我低着头却感觉如芒在背，就像似乎用了什么东西将我们之间划了一个沟壑，将我和屋子里的额尔图分离开，隔着难受，又过不去。】

【我摸了摸雀青的脑壳，一阵沉默，我能明晰他此时的感受，就如同我幼时所历，嫡庶之别，又不被阿玛待见，面儿上嬉皮笑脸乖觉讨好，心底里却压着一重山，二十几载过了人生一半，我才卸下不必要的在乎，任着自己的欢喜过活。】
【伸手，招呼小子近前，朝他脑袋上摸了两圈】人不能忘本，也不能没根，可说到底根是甚么，一个姓氏，还是一个老祖宗，叫阿玛说都不是，晓得谁生的你就够了，家史没甚么好学的，科举既不考，又不能让你做大官，没用！

可是！全家都是额尔图的人，我却姓孟佳，额娘说是阿玛怕额娘太寂寞，所以才让我姓孟佳。但是既然都是阿玛的孩子！蕉下能入祠堂，我为甚不能！
【本来没有想要再理会这件事，我跟额娘跟妹妹也挺好，但想到当年跟额娘说这件事的时候，额娘也不自在的表情，这么多年这件事不禁让我纠结到如今——其实每年的祭祖都不能进祠堂——我也替额娘跟妹妹委屈。是以他一提这话，我就忍不住反驳了。】

【小子话灌耳，是质问，透着倔强不服输不理解，我这才正眼打量他，身量长了不少，胳膊捏着也更壮实，丫鬟编好辫子躬身退下，双手拄在膝上，并没有因着他的问话难为，若是丫头，兴许我还要仔细思量斟酌，可眼前的是小子，不经意已长成，他必须承受真相，不加修饰血淋淋的真相】你听好，阿玛只说一回
【面儿上算不上十分严肃，却也不复方才的混不在意】你额娘身份卑微，原是阿玛买来的，偷偷置了外宅，才有了你们两兄妹，阿玛虽变着法的抬高了你额娘的身份，可你/玛法、大玛法皆不允她入祠堂，你们兄妹也便不能入，可这只是暂时的，阿玛总有一天让你认祖归宗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听到了什么，虽然阿玛平时冷峻，但也从不曾这般正式，脱口既出的不听已经被覆盖，我被事实——从阿玛嘴里说出来的真正的事实给惊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无法想象额娘是那样的人，甚至之后，玛法、大玛法更是因为这个，我们一家才不能入祠堂。我甚至已经将阿玛排除在外了，那一家只剩下我跟额娘妹妹。好半天才找回声音。】
阿玛，你怎么不早说。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在意什么，但是我现在甚至已经开始抵制管面前这个人叫阿玛了——尽管是他生我养我。】

【小子脸上明显的震惊未曾被掩盖，切切实实的被我尽收眼底，继而被略显干涩的话儿戳中，结结实实扎来一刀。他不是个忧郁的孩子，所以面对这席话，我已准备接受我所能想象的失控，奈何目下这般平静，反让我措手不及，眉心皱了一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这些事你原本不必晓得，你有大好的未来可以挥霍，又何必被前事缚住手脚，在这你仍是少爷，是我额尔图诒让的长子，旁人有的你只会更胜一分，你和你的兄弟姊妹没有甚么不同，若说不同，你可以做你，而他们只能做老祖宗希望的样子

【没有哪个男儿没有想过日后要建功立业的，我在额娘那里知道阿玛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后，更是将阿玛视为此生目标，但他今日告诉我的这件事却与族学中蓝先生所讲不同，一点儿都不同，甚至同那些正统的书籍完全相反。我在今日得到了自己的身份，忽然而至的自卑恐怕要像是大海的水淹没了我——因为在那些记载中，这样的人总归不是什么好人的。】
是因为我，没有祖宗的希望？然后我就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或者说是，我什么样，他们并不在意。
【这是我想要的？不是，没有人想要被忽略，即使是一个小孩子。】

不是，因为阿玛不会苛责你做一个旁人眼中有出息的孩子，这个家里能苛责你的只有阿玛，可阿玛并不想那么做，世间有诸多美好的事儿，随心所欲活的畅快就够了【小子出口的话很有逻辑，又反应极机敏，不似一个八岁的孩童，即使是问，也难得透着平静，正是这样的平静让我忽略了问题的重要性，或者说，我替代不了他，这是他的天命，他该自己承担，并且学着走出来，非是我三言两语可教他释然纾解。】
【又笑着摩挲下他脑袋】我儿打算将来做甚么？做个大官还是挣个族长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