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将明，其暗尤烈。）
（时逢阳月，未入穷阴，然于潺湲渭水之上，却早已显见浮冰，其时霜序已至，凋木凝川，将横亘在渭水南面的夐远秦岭，隐于一片萧森霜雾之中。随同内史，疾行北岸塬坡，及至渡口将近，方见一叶官船，迎着萧索寒风，飘忽水上，四下无遮无挡，唯有断蓬作陪。）
（不知是天公为之，亦或偶合若此，当下之景，倒与这弱秦境遇颇为肖似，于内，新君初立，而国政未稳；于外，强邻环饲，则氛沴难消，偏居西隅的秦国，既无披坚执锐之士卒，亦无仓禀盈积之府库，在这个烽烟无止的大争之世，便是求得一息存国，都绝非易事，更遑论是求贤令中所言及的奇计强秦。）
（除非，有痌瘝乃身之英主，和匡扶社稷之强臣并世而存，或可逆辟生机。）
（我欲顺沿塬坡小道缓行而下，以拜会秦公，却被身侧的景监反手拽住，灌耳不绝的，仍是他刻意压低声音的叮嘱，我明了他的忧虑为难，更感念他三次奔走，故而颔首朗笑，虽则未出赘言，却也足以让内史不安的心绪，忐忑稍定，果然地，他松了手，虽是有些不情不愿，却到底舒开了紧锁的眉尖，不比方才兵临城下似的凝重，任由我被那位出身老秦氏族的年轻将军引着，往船舱里去了。）
“卫鞅，见过秦公。”
@卓禹武

【天下之势，无变无生。秦国自穆公百里奚以来，四代乱政，至公父始图富强，然二十三年，连年有战，府库空虚民不聊生。今我当国自克己勤勉，复霸中原，致使山东六国不敢谋国灭秦。话虽如此，行其遥遥，日前所发求贤令，已有百余名士子来秦，但所奏之策，无非仁政王道，与前无异，如何能改弊。】
【秋风飒飒，景监谏言卫鞅有雄图大策，可入见两次，无非千篇一律。虽有才然不足安邦定国。今日朝会，景监又言卫鞅之事，常言道有一有二未有三，如今乃是其三。此次不似以往，于朝堂对策，上大夫等人早有间隙，不愿听闻，遂遣景监安排一扁舟，正好西巡，也可避人耳目。一壶温酒，两碟瓜果。见人入内，阖掌见礼】
国事繁俱，先生见谅，咱们边走边说，请坐。

（我携定国之学，由山东强国来，初访秦地，甚为陌生，在山东各国的认知里，秦国，无疑代表着穷困和蛮荒，一个马背部族，没有祖荫，凭着对西戎部落的穷兵黩武，以及实无必要的与子同袍，才得以位列诸侯，嗜战暴虐，无诗风雅，着实不堪与之为伍。显然，如今的秦公始终对此耿耿于怀，才有了落笔求贤令上的一句：诸侯卑秦，丑莫大焉。）
（自己深知，在暗于国政民治的情况下，任何“振国长策”，俱为虚妄之说，故而甫入秦境，只从招贤馆领了堪堪足用的秦币，并国府令牌，便及孤身踏勘。三月以来，风餐露宿，涉水跋山，未尝有一丝懈怠，亲眼得见巍巍秦岭满目荒凉，关中沃野有田无收——这远超所料。）
（并未忽略秦公眼中的淡漠疏离，直身回礼。）
“秦公国事为重，正是天职所在。”

【秦国贫困，民不聊生，列国卑秦，不与会盟，国耻族恨莫过于此。我今当国，不能再这般下去，秦国不能，秦人亦不能。我当尽毕生精力富国强兵，复霸中原。扁舟一叶于湖中慢行，舱中温酒，两爵斟满，景监在舱内侍立，而车英则在舟首。】
【卫鞅其人，当年孤身入秦救公叔痤之时，我便瞧得出来此人有才，但他所主二道，无非仁政王道，与我国情无利，不可委任。】
先生与秦国渊源颇深呐，今日渠梁便直言相告，先生之前所呈二策，皆与国不利且又与时不当，恕渠梁不能纳先生之言。但念及先生曾遍访我秦国山河，辛苦卓绝实在令人钦佩，先生博学在于谋划，所以渠梁想请先生任职太守，参与谋划国事，先生意下如何？

（自入秦境，尝两度面君，先以帝道之说面陈秦君，得其衡定曰妄人耳，大言欺人，不足用矣，复请见君，说以王道，广施恩泽，惠赐万民，大行仁政，熄止兵戈，又惹他拂袖而去，只余了景监大骂我的迂阔。）
（我非迂阔之辈，更无狷狂，所言所行，不过为探秦君之诚，古来变法者并无几人可得善终，究其原因，无非是权贵不满，君臣生隙，而行至半途的新法，也必将再次倒向手握重权的国之蛀虫，在新法所奠定的短暂强盛之后，势必迎来无可挽回的颓势，甚至最终覆亡，就此湮灭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恐怕只有透过东周国的九鼎，才得以知晓其曾经的存在了。）
“渭水汤汤，河面宽广，在秦无险，何以秦踞渭水数百年，却坐失渔盐航运之利；关中通道，土地平坦，沃野千里，何以在秦数百年间，却荒芜薄收，民陷饥困。”
（他听的认真，即使是在自己信口胡诌一句，秦国当学鲁国之后，尽管眼眸中依旧滑过淡漠，却未失应有的礼节，他不似各大诸侯眼里，虎狼之国的蛮横君主，倒更像是幼习周礼，耳濡周颂的礼正之君——相比之下，魏王甚至没有他的半分气度。）
“老秦人朴实厚重，又化进戎狄部族近百万，尚武之风深植朝野，秦国，却何以没有一支攻必克，战必胜的强大铁军？”
@卓禹武

【列国皆以秦为虎狼之国，视我嬴渠梁乃虎狼之君，不习周礼，不得章法，故五国分秦，欲灭之而后快。公父战魏而身陨，如今秦国经不起再弱再困，倘若如此下去亦有亡国之危。故此招贤求才，引山东士子入秦为政，商鞅有才但前两次召见言之仁政王道，与之前无异，难免失望。】
【景监在侧听闻此言，正欲插话，挥手止住。他所言正是我夙夜忧惮之事。秦国在险，内有关中平原，可却年年荒芜，民陷饥困。秦人尚武，好斗争勇，可秦军如今却是一败再败，几无胜算。清水煮茶，杯盏相错，道】
先生，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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