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斯内普醒来的时候，室内漆黑无光。带魔法的烛光不知何时熄灭，狭小的玻璃窗外掠过巨大的阴影。他睁开眼睛，一时分不清自己在何时何处，又是在做什么。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刚刚从睡梦中醒来。世界在黑暗中显得混沌未开，他除了自己的存在外对世界茫然不知，有一瞬间不确定自己是活着还是死去。
他摸索着，捻起魔杖，无声地点亮了烛火。绿光在墙壁上亮起，给厚重的书桌和木质地面抹上一层格格不入的冷光。他闭了闭眼，感到大脑像被刺入光线的地下动物，缓慢并痛苦地苏醒。在同一时间，方才的梦境也不受控制地闯入他的大脑。他对此有些不快，因为那不是一个受欢迎的梦。
在梦里，他站在邓布利多的办公室外，眼对眼地盯着那只丑陋的滴水嘴兽。石球在那巨大的眼眶里滴溜溜地转。“**，你以为世上有正义和真理，犯错者会受罚，受害者得到补偿，你错啦。要被赶走的是你啦。” 石兽说，嘴巴裂开一道大缝，呼呼透风。
梦中的他恼怒地想要反驳，但那石兽突然跳开了。一个旋转向上的楼梯露出来，邓布利多站在入口。老人微笑着向他伸出手，做出拥抱的姿势。他的右手焦黑枯老，食指上带着血红的宝石。
世界静默，风声骤起，地面在那一刻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个大洞，他直通通地掉了下去。那个空间也同样漆黑无光，他坠落的时候感到自己的皮肤在真空中龟裂成一块一块的碎片，好像穿了一件脆弱而不合身的衣服，被狂风磨损成沙。但又没有风，他只是静止地掉下去。
他掉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忘了自己为什么在坠落或者是否在坠落，才在另一片并不更加真实的黑暗中睁开眼睛。
古怪的梦。他毫无感情地想，真不知道邓布利多会对此说什么。
他盯着桌面上堆积的文书，本来准备继续自己昏睡前的工作。凤凰社其中几人的踪迹在北部被发现，谣传哈利波特正在那边活动。这一类信息每一天都会在桌子上堆成一摞。他从其他食死徒手中得到这些信息，仔细地筛选它们，引导他人相信那些假的，隐藏那些真的。他以一种手握手术刀的谨慎精密来处理这些东西，心中原有的所有近似希望的情感都化为坚石碎沙。
但今天，也许是隐约中察觉到了远处魔力的涌动和奔驰，也许是冥冥中对于死亡的预感，他把目光从那一摞文书上移开了。他站起身，关节像长期放置的木偶一样咯咯发响。
此时大概是凌晨三四点钟，城堡里毫无声息。他走下那曾经在梦中出现的石质楼梯，旋转向下。门口的石兽一如既往地立在那里，他在它面前停了片刻。庞大的阴云遮住满天星光，阴影中，他只能看到石兽大致的轮廓，仿佛展开双翅，头顶尖角的恶魔。但眨眨眼，那影子看起来又只像是一块形状古怪，未经雕琢的原石。他几乎想伸出手，摸摸石兽的眼睛，但他只是凝视了它一会儿，转身走开了。
在穿过霍格沃茨长长的走廊时，那个梦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他脑海中。他想到那应该是五年级的时候，当他冲进尖叫棚屋之后的事情。邓布利多把五个人带来校长室，一个一个和他们谈话。卢平第一个，小天狼星第二个。波特和佩迪鲁第三，他被留到最后。他记得自己站在滴水嘴兽面前，因为恐惧，憎恶和狂喜而浑身发抖，满心认为把柄和真理都在自己手中，世界终于通过历险和苦难对他微笑，他的敌人将受到应得的制裁。他站了一夜。石兽打开又合上，打开又合上，他看着那群混账咬紧牙关地走进，面容放松地走出。他们眼中带着劫后余生的笑意，互相低声说话，视线只在他身上短暂掠过，仿佛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石件。天光在外面一点一点地亮起来，他茫然地站着，双脚沉重扎根，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邓布利多当时没有笑。他面容严峻得几近冷酷，冷酷如穿过漫漫长夜的冷风，如打人柳的枝条抽出的破空声，如漫天星斗闭上眼睛的沉默。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在想到这些的时候，他内心平静得令人惊讶。那些事情显得那么久远，久远得几乎失真。有一瞬间他怀疑那是否真的发生过，他是否确实跟随着劫掠者穿过打人柳下狭窄的通道，进入那逼仄的黑屋，面对一个发狂的狼人，对方幽绿的眼睛闪着荧光。回忆仿佛水中的倒影，古老铜镜中的人像，模糊而不真切，好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的故事，显得渺小而微不足道。
他伸出手，抚上周身的墙壁。霍格沃茨通过它们低语，呼声只有真正的敬畏者才能听到，亘古的旋律通过土木砖瓦萦绕震动。可他为什么还能感受到她深处的呢喃呢？在他所做的一切之后，为什么霍格沃茨依旧向他敞开怀抱？他早以为这里拒绝了他——在他需要的时候，她可否对他进行保护？在他背离的时候，她可否对他进行呼唤？她什么也没有做，如同一位沉默的神祗，把目光均匀地洒在人世间，从不偏爱，从不记恨。她在苍茫的大地上独自屹立，塔尖直指天际，不管世间沧海桑田。她所给予的是永恒不变的，她一无所求。
他曾经向她祈祷，也曾经在她面前哭泣。他曾以为自己是个傲慢的渎神者，但他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和他曾经的死敌们坐在同一个教室，同一个魁地奇场，同一个礼堂里；他们接受同一个老师的教诲，倾听同一位学生主席的致辞，端详走廊中的同一幅画；他们同样在四柱床里睁开眼，在橡木长桌上咽南瓜汁，身披黑色校服长袍，并终身以霍格沃茨为荣。
终其一生，他心怀怨恨和惶恐，独自一人走在黑暗的荒芜中。在蜘蛛尾巷的时候，当他脸上带着打骂留下的淤青，身着母亲的旧衣裳走过积蓄污水的砖地时，他心中充满一种扭曲的高人一等的自傲，自以为是与其他垃圾泥泞毫无共通之处的的，未来将一飞冲天的龙凤。在其他富有者以看待垃圾的眼光扫过他时，他鄙夷他们永远不知魔法的奥秘。在他梦寐以求的霍格沃茨里，坐在同一间教室里，他风度翩翩的同学们身着值他半年学费的衣服，夸耀自己最新的飞行扫帚，谈话间对巫师世界的隐藏面了如指掌。而他拧开头，一边装出一副他看不上这一切的样子，一边暗暗咒骂母亲为什么没有嫁给另一位巫师。在黑魔王的组织里，他终于被人以羡慕和嫉恨的眼神洗礼，荣光加身，临到头来却发现抵不过唯一对他展露阳光的笑颜。重新回到霍格沃茨，邓布利多亲自带领他见到了另外一种不同的，平等的尊敬，和来自饭间闲谈，自制黄油饼干，和包装得花花绿绿的圣诞礼物的善和美，却被他尽数亲手扼杀。
他在世间辗转沉沦，一次一次地转身背离，向不同的地方伸出手。他所有的苦难，都是这一条背叛之路上的荆棘之花。所换来的呢？他以为抓在手心里的都成为梦幻泡影，化为细沙从指间溜走。他一无所获，一无所有。
但今天——今天当他把手放在霍格沃茨的墙壁上时，他突然醒悟了。霍格沃茨从未对他收回手。她在他灵魂的最深处，蜘蛛尾巷如此，黑斗篷和银面具同样如此。莉莉的笑容，五月山毛榉树下斑驳的阳光，和一批一批欢笑的年轻人也是如此。他们都紧紧地抓着他的灵魂，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缓缓渗透进他的根系。他们在他的灵魂深处留下独一无二的刻痕，造就了现在的西弗勒斯 斯内普。他在前行的道路上的确孤身一人，却并非行走于荒芜。他所以为的孤漠是蜘蛛尾巷的街角，是霍格沃茨的墙壁，是托马斯的拳头，是莉莉的笑颜，是邓布利多的劝导。而他伸开双臂拥抱这一切正如他拥抱自己，拥抱蜘蛛尾巷怪诞看不起人的小男孩，拥抱霍格沃茨孤僻自卑的少年，拥抱黑袍银面下冷酷无情的青年，拥抱古怪不受学生喜爱的中年人。因这一切，他存在。
太阳升起来了。金色的阳光一点一点涂上霍格沃茨的田野和城墙，唤醒沉睡的心灵。黑湖的表面波光粼粼，细碎的宝石在水面上跳动。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新的，充满了苦难和伤痛的一天又开始了。
如果是一天之前的斯内普，我会温柔地劝慰他，死亡的号角已然吹响，最后的决战将在十二个小时之后拉开序幕，你会被霍格沃茨驱逐，独自一人踏向去往未知的道路，但请别害怕，因为你的理想将终于达成现实，你会是最后一个流血的人，新世界就要降临了。
但不是现在，现在我什么都不需要说。
现在，如同千千万万其他人，他继续昂着头前行。
END
他摸索着，捻起魔杖，无声地点亮了烛火。绿光在墙壁上亮起，给厚重的书桌和木质地面抹上一层格格不入的冷光。他闭了闭眼，感到大脑像被刺入光线的地下动物，缓慢并痛苦地苏醒。在同一时间，方才的梦境也不受控制地闯入他的大脑。他对此有些不快，因为那不是一个受欢迎的梦。
在梦里，他站在邓布利多的办公室外，眼对眼地盯着那只丑陋的滴水嘴兽。石球在那巨大的眼眶里滴溜溜地转。“**，你以为世上有正义和真理，犯错者会受罚，受害者得到补偿，你错啦。要被赶走的是你啦。” 石兽说，嘴巴裂开一道大缝，呼呼透风。
梦中的他恼怒地想要反驳，但那石兽突然跳开了。一个旋转向上的楼梯露出来，邓布利多站在入口。老人微笑着向他伸出手，做出拥抱的姿势。他的右手焦黑枯老，食指上带着血红的宝石。
世界静默，风声骤起，地面在那一刻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个大洞，他直通通地掉了下去。那个空间也同样漆黑无光，他坠落的时候感到自己的皮肤在真空中龟裂成一块一块的碎片，好像穿了一件脆弱而不合身的衣服，被狂风磨损成沙。但又没有风，他只是静止地掉下去。
他掉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忘了自己为什么在坠落或者是否在坠落，才在另一片并不更加真实的黑暗中睁开眼睛。
古怪的梦。他毫无感情地想，真不知道邓布利多会对此说什么。
他盯着桌面上堆积的文书，本来准备继续自己昏睡前的工作。凤凰社其中几人的踪迹在北部被发现，谣传哈利波特正在那边活动。这一类信息每一天都会在桌子上堆成一摞。他从其他食死徒手中得到这些信息，仔细地筛选它们，引导他人相信那些假的，隐藏那些真的。他以一种手握手术刀的谨慎精密来处理这些东西，心中原有的所有近似希望的情感都化为坚石碎沙。
但今天，也许是隐约中察觉到了远处魔力的涌动和奔驰，也许是冥冥中对于死亡的预感，他把目光从那一摞文书上移开了。他站起身，关节像长期放置的木偶一样咯咯发响。
此时大概是凌晨三四点钟，城堡里毫无声息。他走下那曾经在梦中出现的石质楼梯，旋转向下。门口的石兽一如既往地立在那里，他在它面前停了片刻。庞大的阴云遮住满天星光，阴影中，他只能看到石兽大致的轮廓，仿佛展开双翅，头顶尖角的恶魔。但眨眨眼，那影子看起来又只像是一块形状古怪，未经雕琢的原石。他几乎想伸出手，摸摸石兽的眼睛，但他只是凝视了它一会儿，转身走开了。
在穿过霍格沃茨长长的走廊时，那个梦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他脑海中。他想到那应该是五年级的时候，当他冲进尖叫棚屋之后的事情。邓布利多把五个人带来校长室，一个一个和他们谈话。卢平第一个，小天狼星第二个。波特和佩迪鲁第三，他被留到最后。他记得自己站在滴水嘴兽面前，因为恐惧，憎恶和狂喜而浑身发抖，满心认为把柄和真理都在自己手中，世界终于通过历险和苦难对他微笑，他的敌人将受到应得的制裁。他站了一夜。石兽打开又合上，打开又合上，他看着那群混账咬紧牙关地走进，面容放松地走出。他们眼中带着劫后余生的笑意，互相低声说话，视线只在他身上短暂掠过，仿佛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石件。天光在外面一点一点地亮起来，他茫然地站着，双脚沉重扎根，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邓布利多当时没有笑。他面容严峻得几近冷酷，冷酷如穿过漫漫长夜的冷风，如打人柳的枝条抽出的破空声，如漫天星斗闭上眼睛的沉默。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在想到这些的时候，他内心平静得令人惊讶。那些事情显得那么久远，久远得几乎失真。有一瞬间他怀疑那是否真的发生过，他是否确实跟随着劫掠者穿过打人柳下狭窄的通道，进入那逼仄的黑屋，面对一个发狂的狼人，对方幽绿的眼睛闪着荧光。回忆仿佛水中的倒影，古老铜镜中的人像，模糊而不真切，好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的故事，显得渺小而微不足道。
他伸出手，抚上周身的墙壁。霍格沃茨通过它们低语，呼声只有真正的敬畏者才能听到，亘古的旋律通过土木砖瓦萦绕震动。可他为什么还能感受到她深处的呢喃呢？在他所做的一切之后，为什么霍格沃茨依旧向他敞开怀抱？他早以为这里拒绝了他——在他需要的时候，她可否对他进行保护？在他背离的时候，她可否对他进行呼唤？她什么也没有做，如同一位沉默的神祗，把目光均匀地洒在人世间，从不偏爱，从不记恨。她在苍茫的大地上独自屹立，塔尖直指天际，不管世间沧海桑田。她所给予的是永恒不变的，她一无所求。
他曾经向她祈祷，也曾经在她面前哭泣。他曾以为自己是个傲慢的渎神者，但他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和他曾经的死敌们坐在同一个教室，同一个魁地奇场，同一个礼堂里；他们接受同一个老师的教诲，倾听同一位学生主席的致辞，端详走廊中的同一幅画；他们同样在四柱床里睁开眼，在橡木长桌上咽南瓜汁，身披黑色校服长袍，并终身以霍格沃茨为荣。
终其一生，他心怀怨恨和惶恐，独自一人走在黑暗的荒芜中。在蜘蛛尾巷的时候，当他脸上带着打骂留下的淤青，身着母亲的旧衣裳走过积蓄污水的砖地时，他心中充满一种扭曲的高人一等的自傲，自以为是与其他垃圾泥泞毫无共通之处的的，未来将一飞冲天的龙凤。在其他富有者以看待垃圾的眼光扫过他时，他鄙夷他们永远不知魔法的奥秘。在他梦寐以求的霍格沃茨里，坐在同一间教室里，他风度翩翩的同学们身着值他半年学费的衣服，夸耀自己最新的飞行扫帚，谈话间对巫师世界的隐藏面了如指掌。而他拧开头，一边装出一副他看不上这一切的样子，一边暗暗咒骂母亲为什么没有嫁给另一位巫师。在黑魔王的组织里，他终于被人以羡慕和嫉恨的眼神洗礼，荣光加身，临到头来却发现抵不过唯一对他展露阳光的笑颜。重新回到霍格沃茨，邓布利多亲自带领他见到了另外一种不同的，平等的尊敬，和来自饭间闲谈，自制黄油饼干，和包装得花花绿绿的圣诞礼物的善和美，却被他尽数亲手扼杀。
他在世间辗转沉沦，一次一次地转身背离，向不同的地方伸出手。他所有的苦难，都是这一条背叛之路上的荆棘之花。所换来的呢？他以为抓在手心里的都成为梦幻泡影，化为细沙从指间溜走。他一无所获，一无所有。
但今天——今天当他把手放在霍格沃茨的墙壁上时，他突然醒悟了。霍格沃茨从未对他收回手。她在他灵魂的最深处，蜘蛛尾巷如此，黑斗篷和银面具同样如此。莉莉的笑容，五月山毛榉树下斑驳的阳光，和一批一批欢笑的年轻人也是如此。他们都紧紧地抓着他的灵魂，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缓缓渗透进他的根系。他们在他的灵魂深处留下独一无二的刻痕，造就了现在的西弗勒斯 斯内普。他在前行的道路上的确孤身一人，却并非行走于荒芜。他所以为的孤漠是蜘蛛尾巷的街角，是霍格沃茨的墙壁，是托马斯的拳头，是莉莉的笑颜，是邓布利多的劝导。而他伸开双臂拥抱这一切正如他拥抱自己，拥抱蜘蛛尾巷怪诞看不起人的小男孩，拥抱霍格沃茨孤僻自卑的少年，拥抱黑袍银面下冷酷无情的青年，拥抱古怪不受学生喜爱的中年人。因这一切，他存在。
太阳升起来了。金色的阳光一点一点涂上霍格沃茨的田野和城墙，唤醒沉睡的心灵。黑湖的表面波光粼粼，细碎的宝石在水面上跳动。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新的，充满了苦难和伤痛的一天又开始了。
如果是一天之前的斯内普，我会温柔地劝慰他，死亡的号角已然吹响，最后的决战将在十二个小时之后拉开序幕，你会被霍格沃茨驱逐，独自一人踏向去往未知的道路，但请别害怕，因为你的理想将终于达成现实，你会是最后一个流血的人，新世界就要降临了。
但不是现在，现在我什么都不需要说。
现在，如同千千万万其他人，他继续昂着头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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