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非真事，何妨梦会时】
“靖白，你写什么呢——”
“富贵非所愿，与人驻颜光。”
“你可是皇子，天家贵胄，怎么不想做皇帝，却总想做个闲人？”
“我吗？你问我想做什么？”
“九州万里，无边河山。阿姊以后是要做皇后的，只能留在紫禁城里，而我要替她走遍这片土地，看遍我大清的好风光。”
“你这个富贵闲人，可愿与我一道不务正业？”
吱呀一声，门扉响动，连山卷起轩窗旁覆着那厚重的绸帘，天光一瞬乍泄。我仍然闭着眼睛不动，似是在回忆着方才的梦境，但我实则已经记不清楚了——
彼时，我将那件新裁好的红嫁衣锁在箱子里，想装作什么都未发生。却突然发现，偌大的一个四九城，竟寻不到一个能够陪我打发辰光之人。这些年来，我经常梦见年少时的旧事，起初，梦境里的人们都清晰如昨。我百无聊赖，整日地耽于其中，有些时候，甚至分不清白天黑夜。
在梦里，有昭阳、有昭惠，也有行章哥哥和六阿哥。但更多的时候，我同他在瑜景宫、在珍宝馆、在神武门，在京畿、长安、蜀地、江南……每每当我醒来，便迫不及待地将所见所闻尽数写下，这样有朝一日再得见他，就可以拿着这摞厚厚的纸告诉他：
“靖白，不必愧疚你的食言。山河湖海，大好风光，我已经和你一同看过了。只是，这游历实在耗费了太多时间。没事，我并不怪你……那么现在，你愿意……和我成婚吗？”
我终究没能拥有说出这句话的机会。其实，最近的梦境里，我已经有些看不清他的脸了。
曾经那些身临其境的梦不再出现，慢慢地，我变成了一个旁观者。眼前清晰的，只有我自己，从眉眼稚嫩到芙蓉初开，从天真烂漫到谙知世事，从喜怒形于色到沉默而又含着笑地接纳命运的安排。而每当我想触碰对面的那个白衣少年，还没沾到衣角时，影子便消散了。
我也曾困惑于此事，怪罪着那诗里的天公，为何连这样一点虚妄的满足都不愿意赏赐给我。
可后来我渐渐明白，大抵是因为我记忆中的那个少年，早已经不在了罢。
靖白啊，十年，我沉溺的这场梦怕是不得不要醒了。只是，如今的你，还喜欢在小雨时的竹林边温一壶酒吗？景山远僻，可也有一池清泉、三两小鱼，供你闲时垂钓吗？
你和那个逃出家去，奔赴牢笼去寻你的叶姑娘……已成婚了吗？
黄鹤断矶头，故人曾到否？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我比不得她，抛不下身后事与你同道，我怨不得谁。只是，偶尔得闲了，我也会站在永寿宫的窗前，拿起一支用惯的笔，临一临你的字。
“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满。苍穹浩茫茫，万劫太极长
……吾欲揽六龙，回车挂扶桑。北斗酌美酒，劝龙各一觞。”
富贵非所愿，与人驻颜光。
——当年你写的这首诗，终于成了我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