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斯回到自己办公室的时候正好是傍晚刚过一点。地球和M78星云的时差很微妙,明明自己出发时地球已经是黄昏了,回到这边的时候时间却像是没过多少似的,总会给自己一种自己的飞行速度又变快了的错觉。
光之国原本是没有白昼与黑夜之分的,但是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前往过地球的战士们纷纷表示希望能有一个与地球相似的黑夜,还搞了个联名上书,于是逼得科学院的那些蓝族科学家只能加班加点的给等离子火花塔搞了个夜晚模式出来。虽然光之国也终于有了所谓的昼夜之分,但是给习惯了光明的战士们带来了一些麻烦。
比如,当麦克斯踏入办公室刚刚打开灯就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奥的时候,用了很大的毅力才让自己没有吓得跳起来。
“赛文前辈?”
不过作为文明观测员的职业操守还是让麦克斯迅速的恢复了往日的状态,沉下声音上前礼貌的打招呼,就像是对于赛文的出现一点都不意外一样。
“您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对不起我今天刚刚结束任务回来,没什么准备来招待您。”
“……!啊没关系,我只是被佐菲强行停职了一段时间而已,知道你今天回来所以就来你这儿坐坐。”
坐在沙发上双手合十撑住自己头的奥听见麦克斯开口身体微微一震抬起头来,缓了一会儿才展开一个略带疲惫的微笑。
“有些事情想跟你讨论一下,所以就在这里等了,你别站着,坐啊。”
在赛文的印象里,对于这个后辈的印象并不多。虽然办公室距离不远,但彼此之间的熟悉程度也仅仅限于抬头不见低头见,彼此之间在走廊时偶然遇到会互相点个头的程度。
唯一的一次交谈,是在麦克斯在前往地球进行观测时,向前往过地球的前辈们进行例行询问的时候,拿着调查表敲开他的办公室的时候。
那时候自己被这个话题唤起了兴致。一边回忆着地球和队友的生活,一边微笑着对麦克斯描述着自己在地球上的见闻,但是麦克斯听着听着就默默皱起了眉,然后放下了手里的调查表敲了敲他的办公桌,很是郑重的说了一句话:“前辈,我询问的是您对人类这个种族文明个体的个人看法,请不要把你的个人情感掺杂进来,不然会对我的判断造成影响,谢谢。”
好吧,他承认,这句话当时把他噎的够呛,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对不起,我会注意的。”,然后才继续把话题进行下去。
麦克斯对于工作和私人的事分的比谁都开,这是整个警卫队中奥尽皆知的事实。所以,佐菲才会让他来询问麦克斯的意见吧。
“前辈你……在这坐多久了?”麦克斯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走进屋顺手拉了把椅子过来摆在沙发的对面,扭头看了看赛文之后试探性的询问道“您喝茶吗?我记得我办公室里有茶叶来着。”
“不用了不用了,你坐下,我跟你谈论点事。”
挥了挥手阻止了麦克斯向柜子走去的动作,赛文把手放下身体前倾一本正经的坐好,等麦克斯在椅子上坐稳后,便沉下声音开口说出了自己想要提出的问题。
“麦克斯,你认为,我们是正义吗?”
他发誓他听见了他提出这个问题后麦克斯发出的一声轻咳。
“前辈怎么突然想起要问这种问题?”
麦克斯向后坐了坐找了个比较适合久坐的姿势靠在椅背上,好容易才把有些绷不住的表情管理好然后尽量严肃的说出这句话。赛文看着他的反应默默闭上眼睛叹口气 ,无可奈何而慢悠悠地说“抱歉,我知道这个问题很唐突,但是我经历了些事让我不得不问清楚这个问题,我觉得选择询问你是一个比较正确的选择所以才会在这里等。希望你能给我这个前辈这个面子。”
“……”
短短几分钟的沉默后,麦克斯的脸色终于慢慢沉了下来,眼神变得越来越严肃。赛文知道,这个小伙子现在已经如他所愿进入了工作时的模式。麦克斯站起身一边向他的办公桌走去一边开口询问
“赛文前辈,这个问题我需要了解一下您所经历的事才能做好判断,恕我唐突,可以把那件事说给我听吗?可能需要尽量详细一点,希望不会冒犯到您的隐私。”
好吧,果然还是逃避不开这个话题。
赛文自嘲似的笑了笑,点点头一边答应着“恩,好,我会把事情从头到尾说给你听的。”一边看着麦克斯走到办公桌旁从抽屉里抽了个空白文件夹然后走回来坐回椅子上,紧接着向自己扬了扬下巴示意自己可以开始叙述了。
真是不愿意想起那些回忆啊……
慢慢向后倒靠在沙发上,看着雪白的天花板,赛文慢慢闭上了眼睛,努力在脑海中最黑暗的地方挖掘出自己最不愿会回忆的部分。
“是这样的,麦克斯,你也知道我曾经在地球待过一阵子……”
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很难合上了。
至今都记得的,听到地球防卫国际委员会的博士说出要研究超强兵器R1号时的情景,渐渐重新浮现在面前。
【有哪个行星想要侵略地球,只要一按按钮他就炸了。】
【我们只要把双手放在按钮上,等到那些想要侵略的家伙……】
这些话,即使是现在回忆起来也足以让自己感到心惊胆战。当忍不住询问当年的古桥队员“只要能保护地球的话,干什么都是正确的吗?”的时候,迎接自己的长久的沉默却让自己的心凉了半截。
沉默,约等于默认。
【所以超强兵器是必要的吗,那如果侵略者为了抵抗超强兵器,制作了更强烈的兵器呢!】
【那么我们再制作更强力的兵器!】
得到的毫不犹豫的答案,让自己不由自主的做出了一个让自己都觉得万分心痛的答案。
【那不就像是一边吐着血一边奔跑的可悲的马拉松一样吗……】
所以在之后所有人都在为基耶龙星的爆破成功而欢呼雀跃的时候,自己默不作声的站在最后面,最后找了个理由溜出了那个房间。
扑面而来的罪恶感让人没法再待在那个地方,甚至是沉重的压得胸口生疼。
所以当听到原本被炸得粉碎的星球的方向,有什么东西向着地球飞来时,自己的内心咯噔了一下。而当真正看到花田中张开双翅悲鸣着的基耶龙星兽的时候,自己感到咽喉似乎都被什么东西噎住了。
它有什么错?自己的星球被毁了,变异成了现在的样子也并不是它想的。就算被炸的粉碎也要不惜一切代价的恢复原状寻找夺走它故乡的人,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自己有什么理由要与它为敌?
然而被激怒的基耶龙星兽喷出的放射性物质却不容自己多想了,当自己不得已变身冲上去与它厮打起来时,耳边划过的哀鸣却变成了另一种音调。
我有什么错?为什么阻止我。如果是你的家乡被摧毁,你也会帮着侵略者助纣为虐吗?
那个声音不知是基耶龙星兽的声音,还是自己内心良心的发问。而当时的自己只能咬咬牙手上猛然发力卸掉它的一边翅膀,拔下头顶的冰斧犹豫再三后向着它的咽喉割了下去。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鲜血从它的咽喉出喷溅出来,带着些许刺激性的疼痛模糊了自己的视线。满天飞舞的绒毛落了自己一身,简直像是下了一场雪。
“那大概是我第一次……为了人类对毫无罪过的生命出手。”
用全部的毅力将自己从记忆中拉出来,赛文举起一只手摇摇头示意麦克斯让自己稍微缓一下。毕竟是自己不太愿意回忆的部分,如果一口气全部说完的话,自己的精神也许会有些受不了。然后把视线从天花板移回来微微低下头小口小口的喘气,算是中场休息。
“好的,那么赛文前辈你先稍微歇一会儿,关于这部分我大概了解了……”
年轻的观测员点了点头低下头去看看自己刚才简单记录的事件慢慢皱起眉,抬头看了看略显疲态的赛文,又低头再看了一眼刚才自己记下的部分,犹豫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赛文前辈,虽然你还没有说完,但请允许我对这个事件稍加一些我自己的评论可好?”
“好……”赛文抬起头把自己的视线重新放在这位年轻却负责的后辈身上,努力扯出了一个宽慰的笑,“你讲。”
“首先在立场上,赛文前辈你应该没有什么占理的地方,因为这种行为本身就已经失去了一个恒星观测员对于无辜生命应有的尊重。”麦克斯转了转手中的笔敲击了两下手中的文件夹,眉头深深的皱起来,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您所做的这种行为是为了保护人类,也仅仅是为了保护人类。您不反对吧?”
说到这里的时候,麦克斯略微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了看眼前有些颓然的赛文,在对方慢慢的点了点头之后才接下去说道“这种行为从根本意义上,首先是对基耶龙星上仅存生命的生命权的一种侵犯,其次是对于人类这种近乎侵略性的行为的一种助长。如果要给这种事件定性的话,自然是不属于正义的一方。”
“不过,从另一方面讲,也不属于邪恶的一方。”察觉到自己说完后赛文的情绪有些低落,麦克斯瞄了一眼自己的前辈,把手里的笔在自己下巴上敲击了两下,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了下去“基耶龙星兽在收到第二次攻击后,因为反抗而释放出了大量的放射性气体。虽然是因为自卫,但是对于地球上并未对基耶龙星兽的故乡造成伤害的地球人造成了人身上的伤害威胁,所以站在这个角度上讲,为了保护这些无辜者而出手的您,并不能算是邪恶。而且后来人类也对这种事件进行了自我反省,所以从后果而言并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失。因而前辈,这件事中,你所做的不算是对的,但也不算是错的。”
一口气说完之后,麦克斯抬起头看了看赛文。他似乎若有所思,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只是把单手放在下巴下面支撑微微点着自己唇角。而在说完一长串的分析之后麦克斯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于是他把手中的文件夹放在茶几上站起身走向柜子准备找出办公室里的纸杯准备接点热水润润嗓子,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顿了顿,一边取出柜子里的纸杯走到饮水机边上一边说道“说起来,之前还有一个案例,不知赛文前辈是否听说过。”
“什么?”
听到身后略带疑问的声音,麦克斯定了定神将已经接满的两个水杯端起回身走向沙发,开口继续说下去“就是奥特曼前辈……将巴尔坦星人飞船内20亿3000万巴尔坦星子民,包括老弱妇孺甚至是未出生的婴孩消灭的事。”
麦克斯说到这看到赛文的身体明显微微颤抖了一下,他把手中的水杯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微微前推了一下示意赛文也喝一些,然后坐会自己的位置喝了一口水继续自己对这件事情的个人见解。
“站在人类的角度讲,巴尔坦星人当然是侵略者。而且他们蛮不讲理,毫无交涉的可能,在为起提出选择一颗其他星球的情况下也不知悔改执意对地球进行侵略。按理说巴尔坦星人的首领被消灭是合情合理的,不过……”
麦克斯放下了手中的水杯,双手合十放在自己的下巴下面,语气低沉的开口“我并不赞同奥特曼前辈近乎将对方整个种族灭绝的做法,这是对于辛苦建立起的文明的一种不尊重,至少那些还未出世的,以及尚未经过任何集权主义洗脑的孩子们是无辜的。在这一方面,奥特曼前辈也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正义。”
“你说的很对……”
长久的沉默后,麦克斯终于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他暗自松了口气,随机提起了将这两个事件进行比较的事。
“赛文前辈,但是你不能忽略一点,巴尔坦星人至少有罪过,而且是劝说无果才被消灭,您对基耶龙星兽……并没有交涉过吧,只是单纯地根据人类的判断而下手,您不能否认吧。”
赛文没有说话,麦克斯安静的拿起文件夹等了很久,但是却没有等到赛文该有的答案,于是他意识到自己所说的也许有些越界了,他默默地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然后小心翼翼的开口“抱歉,我可能说的有点过分。我太过带入工作状态了,前辈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说的不过分,只是陈述事实而已,我确实有这个毛病。”
赛文艰难的笑了笑,麦克斯所言的确是句句戳到了自己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若不是警卫队每个队员都经历过抗压训练的话,但凭着一长串的理论罗列,自己就已经被压垮了。他开始意识到为什么佐菲会让他来找麦克斯。麦克斯的确是一个最合适的人选,对待问题快刀斩乱麻,毫不拖泥带水的分析。对于自己一直以来所无法忘怀的事,他只是单纯地听了一遍就把其中最核心的问题抓了出来赤裸裸的摆在了自己面前。也许这样的治疗方法,才是最适合自己的心伤的方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