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未曾谋面的
2013-09-25
我妈跟我讲这事的时候平静得可怕,好像在讲一件跟她毫无关系的事情。我问她难过不,她说怎么不难过啊整整哭了一天。
一天啊。
我的一个人格觉得我妈做得对,另一个人格抱着膝盖不想说话。
长久以来我一直觉得我妈是个比我所见的要复杂的多的人,这件事加深了我的这种感觉。我其实觉得她很厉害,完全的始终如一的现实思维和功利主义心态,生下来的孩子还活着,只是因为他有痴呆和残疾的可能性就坚决地切断这种可能的生活,抛弃掉这个生下来的生命。我的人格A觉得理当如此,若真的发生了那种可能,不仅这个孩子痛苦一辈子,也拖累了家人一辈子,我一向都认为与其给他带来痛苦不如不给他生命。但是人格B非常难过和愤怒,觉得他有生存下来的权利,而且那种可能只是一种可能,因为可能性而放弃一条命的做法理性到了冷酷。
于是我觉得我妈更复杂了,想到她平时很容易被感动中国啊抗震救灾这样的事情感动得哭起来的样子,同时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说“这又不是什么健康的孩子生下来万一有问题家里不是一辈子都完了”的样子。后来我问她你看没看那个孩子,她说没看,医生告诉她如果看了这辈子就忘不了了,所以我那超人一样的妈果断一眼没看就放弃了那条命。
晚上我一直在想有一个比我大两岁的哥哥曾经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很短的时间,但是他的确存在过。以前我只是认为他生下来就是死的还为此庆幸过若不是这样就没有我了,现如今我觉得很难过很难过。
我妈不喜欢看我给她推荐的大刘的科幻小说,大约是感觉跟现实生活没什么关系的故事都是荒唐的。她只看着这个现实的世界,计算着自己的得失,努力把日子过得更好,那些宇宙视角对她来说跟悲春伤秋的浪漫情怀一样毫无意义,不能吃也不能用,所以她无视着这些东西,也从不去想这些让人心酸后悔的往事,因为对现在来说毫无意义。我真的一直有想成为这样的人,理性现实努力向前,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重要。但是我的愤怒和难过很清楚地表明了我是完全相反的一种人,是那种在大刘的小说中对人类生存延续发展没有积极作用的纯人类,放不下自己满腔的情绪和情感,做不到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摆脱不掉过去和回忆。
但是我仍然为自己的属性而骄傲。
可我还是可耻地难过了。不明白人类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世界为什么会演化出这许多痛苦和丑恶的事物。
我本来就是个偶然,不仅是产生于我妈的十月怀胎,更是诞生于她那果断的一念之间。正是在她决定放弃那条命的时候我才诞生了。我的生是另一个人的死换来的。我无言以对。
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