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等便是两年。
一年多前,我生下了书白的孩子。谁也没告诉,连哥哥也没有。
我给孩子取名徐天。徐天,徐家的徐天,我的徐天。总算有人可以陪着我了,日子太平静,有点孩子的哭声也是好的。
长青哥总向我打听徐天的身世,也会说起书白,我不愿说,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那个曾因我一句话戒掉阿芙蓉的男人,那个握着我的手打枪的男人,那个为我奔赴京城买唱片的男人,他的情意,太重,我担不起。
还好,他和美兰嫂子的孩子也要满周岁了。一切都很好,只除了没有书白。
两年,我没有等到他任何消息。他就像突然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一点线索不留。我也不敢像哥哥打听,不敢,却不知道在怕些什么。
直到,我再次见到钮兰。
钮兰,钮兰,那个明媚得让人艳羡的女子,居然一身的狼狈的出现在我的面前,问我“书白在哪?”
因果,一切都是因果。
当日书白和钮兰卷入革命党刺杀事件,钮兰为书白挡了一枪,书白为钮兰杀了军警,又为保她不受牵连,自首进了死牢。
钮兰告诉我说,那个监狱前不久爆炸了,很多人越狱成功,她以为书白会回来找我……否则,他很可能是死了。
死了么?
那个从小陪伴我的人,那个最最不羁任性的陆书白,死了么?
我不信。
“他没死。”我如此对钮兰说。
“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他没死。”
“为什么?”
“他要死的话,我心会慌。他没死。”
我一遍遍告诉钮兰,也告诉我自己。他没死,陆书白没有死。
终于,漫长的焦灼后,我在长青哥的家里见到了书白。
两年没见,书白的脸上平添了几分沧桑,也平添了几分成熟。跟过往不同,但似乎这样的陆书白才是真正的陆书白。不管怎样,我知道,他已经离我很远了。
书白要去留洋。
书白说“书容,我在外面惹了事儿,我不能留在这。”
书白说“我不是为了钮兰。”
书白说“中国现在还在两千年封建专制的阴影里,我是读书人,我要打碎它。”
我知道书白的志愿,可是……我的委屈,谁知道?
“你的书,都读到哪去了?划定疆界,分封领土为封……”
我的话未完,书白却打断“王颁领主设立属国为封天子建各国,封诸侯世袭,封土建国乃为封建,现在的军阀割据,不是封建。”
我忍不住与书白理论“秦汉一统中华大地,早就没有了封建,车同轨,书同文,儒学倡兴,男人读书,女人守旧,专制是有了,是男人想走就走,想留就留的专制。”
我有些激动,书白理亏“你说的,是另一件事。”
而我需要鼓足勇气说出剩下的话“这些年,我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我不是不愿与你成婚,我愿意这一辈子,每天都能看到你,与你举案齐眉,让我后悔的是,这门婚事绊住了你想要远走高飞的心,这门婚事,每一天都让我觉得,对你有愧疚,即使你不在,我也知道,你在左右为难。”
书白听后,突然看着我说“你跟我一起走。”
这本应该是我最想听到的话,可一瞬间,我想到的却是钮兰。那个没了陆书白就不能活的钮兰,那本该是一朵开在骄阳下最热烈的花。
最后,我跟书白说“我跟你走。”
又是夜,我坐在父亲曾经坐过的书房里,枯坐许久,终于作了决定。曾经千般思量,万般难为,我周全不了那么多,周全不了,所以步步为困,举步维艰。这困境,我走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要走出来了。
夜凉如水,正如我的心。
我提笔,写下一封书信,写给书白,字字浓重,笔笔绝情,是休书。两年前他不肯休了我,如今只能我休了他。这纠结,总该斩断。
我唤了陆伯送钮兰去镇东头,那里,书白正在等着。
我选择成全,成全他们。
而我会守住日益凋敝的徐门,等着他们回来。
都送走了。
我一个人,站在院子里。院子里的风有些冷,月也是冷的,我仰着头,看着月。
长青哥来了。
“我哪也不会去,放心,一辈子,就在这个院子里了。”
一辈子,就在这个院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