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局
1.
墙皮灰白脱落几近斑驳，管道弃置已久裸露在外早便锈化，轻触一下蛛网般裂纹蔓延，锈粉粘连在指尖刺鼻味道萦绕久久不散。这样具有年代感的楼房坐落在Q大对面的小巷深处，仍然选择留在这里的都是住了几十年的老干部，而空余的房子多半租给了学生。
入冬了，不知道今年能不能在第一场雪前供暖，大冷天洗澡真是太遭罪了。
牢骚再怎么发也改变不了旧楼没个准的供暖，沈念深吸一口气推开木门，室内干冷空气掠过热水浸泡有些泛红的皮肤，不自主的打了个冷战。三步并作两步，可还没等她蹬掉拖鞋扑上床，一条毛巾先兜到了头上。
“说过多少次不要顶着湿漉漉的头发乱晃！”
又被抓到了。沈念一反往常的讨价还价死不悔改，闭着眼对及肩长发一通乱揉。
虽见沈念一反往常的讨价还价死不悔改，为拉锯战做足准备的室友林可可按原计划扯张椅子坐在床边。
“有心事？”
略带湿气的毛巾搭在床头，从床尾捞过一叠白纸，沈念状似漫不经心的回道：“没有。”
“不是拿到国赛入场券了？BBS可都炸锅了。”
“是，”一声应答拖长数倍，“那我这周就不用打了吗？”笔锋划过纸张，刚劲飞舞的字体，难以置信那是出自女生之手。沈念抱起闲置在一侧的电脑手指起伏间“人们应该选择小城房还是大城床”这一新辩题显现在搜索框里。
“紧张半年了，难免的。再说又影响不到年后国赛。”室友大人见沈念视线锁定在屏幕前食指摩挲着下巴并未搭理自己，仍未死心，决定不再迂回，直捣黄龙。“今天是萧宸学长又是送你回来的？”
笔尖一抖，浓墨沁染纸张留下深黑一点，沈念抬头盯着好整以暇地坐在一侧八卦的舍友，抓着潮湿的头发一脸绝望。“偶遇！偶遇！偶遇啊！”
“诶，不是！萧宸学长都大四了你还能这么频繁的偶遇他？光天化日下拉拉扯扯？你骗谁那！”特意在偶遇二字加重语调。可不能怪林可可八卦，室友时常被同一名男性送到楼下，还天天推说两人啥关系都没有，这话鬼信啊。
拉拉扯扯鬼啊？沈念内心是晕厥的。都是萧宸非要送她回来一路互骂差点打起来好不好，怎么到林可可眼里就成了拉拉扯扯？
每天都是相同的套路，每天都是相同的问题，解释了又不听，只好每天以相同的回答敷衍过去。“就是个朋友，你要是喜欢我就到他跟前替你说说好话，不用每天像个怨妇一样绕过来了。好了，我要准备新辩题了，赶紧出去！”
深悉挚友临近暴走再问反倒是自讨个没趣，林可可吞下那句“人家和咱不是一个段位的”，撇撇嘴拎着半湿毛巾认命的打扫浴室去了。
人是轰走了，指腹滑过金属笔杆却没了动作，沈念的心神不可抑止的被勾远。
萧宸啊……

2.
踩着晚课的铃声踏入训练室，将怀中资料撂在讲台上，黑板上是事先写好的辩题。
没有过多寒暄，沈念捡截粉笔敲击黑板引来注意。“说说吧，题破的怎么样了？”
一人缓缓而述到众人互相辩驳不过是几分钟的事。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她将提炼出的重点一一罗列上，一切似乎与日常训练并无不同。
“停，自己看看吧。”沈念一摔粉笔，嘈杂的吵闹声骤然停歇。
围绕“大城床”延伸出来的论点密密麻麻占据小半边黑板，而己方辩题的“小城房”旁更是夸张。唯独中间的“应该”周围空落落的。
都不是新手，自然一眼便瞧出了不妥之处。
“第一次打比赛？应该这个词有什么不同的还需要我说吗？整整二十分钟，没有一个人提到过，还打什么？直接弃权吧。”早知紧绷半年的弦提前失去张力，可她没想到会松懈成这样。
一室静默，唯有笔尖摩擦纸面唰唰不歇。
可沈念却没心思等下去，卖了个破绽：“如果你本身才华横溢，到大城市就能够一展身手，那么不应该选择大城房吗？”
木椅吱呀声破开沉默，有人站起身反驳道：“不能由特殊推及到一般。”
终于开始上心了，然而几番折腾下来时间所剩无几，沈念细细思虑了下方才提起过的所有论点，将定下的中心写到黑板上。
“人们追求的应该是活着还是活的开心。好了，今天就到这吧。明天我要看到三论点。”

3.
萧宸和一票同学大二组了个公司，学以致用专门给人写程序，眼看着要毕业了当初玩笑似的小公司发展的风生水起，一个个拒绝了大公司的橄榄枝跟着萧宸创业。
酒桌谈不成生意，生意却少不了酒桌。
周旋了半个多月终于敲定这笔订单，哥几个送走客户出了酒楼，沈临风提议去KTV庆祝一下公司正式成立后的第一单。萧宸却摆了摆手，熄掉手中尚未燃尽的烟，唇角上扬勾勒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哦——”几人怔愣片刻，不约而同的拖长音调，脸上写满了“我懂我懂”，“宸儿还要送小学妹回家，恋爱的酸臭味啊。走走走，我们自己HIGH去。”
懂什么啊。萧宸摇头失笑，随便诱引一下他们就着了道。
取回车后萧宸先降下了车窗，他向来是烟酒不沾的。虽以不胜酒力为借口，仍有漏网之鱼，好在他只是不喜欢并不是不能喝。
他与小学妹也不是什么深交，算是刻意为之吧。拿来挡那些聒噪的女人，像现在又能帮自己脱身。但越是相处就越是觉得有趣，看起来像是个软软糯糯的小LOLI，实际上是个容易炸毛还牙尖嘴利的糙妹。
这周……是他们辩论赛的最后一场比赛吧。
随手一通电话拨给了她，俗气的彩铃响了很久对面才磨磨蹭蹭的接了。电话那边窸窸窣窣的没有人声，萧宸也极有耐心的等着。
“学长，我以为你能听出来我在忙。”女孩不情不愿的打破了沉默。
“是吗？还有比我更重要的事吗？”听到她妥协了，萧宸都没发现自己嘴角有上升的趋势。
“没事的话我就先挂了。”
“周五比完赛有空没？”
“没空。”利落的拒绝也没有什么解释，多次交锋过后萧宸深知这通常代表俩字——没事。
“免费提供肩膀一个，免得你又哭得找不着北。”
“嘟、嘟、嘟……”节律性的忙音让萧宸醒悟过来自己好像是在约女孩，还被挂了电话。
从小到大都没有过的经历啊。
盯着已然黑屏的手机诧异的笑了笑，丢到副驾座上。
萧宸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譬如高中时期在台下看着小LOLI代表校辩论队上台发言，又譬如在大学第一次遇到她。
彼时计院刚跟外院打完球赛，由于第二天还有一场比赛，球队几个人去餐厅简单庆祝了下就打算回宿舍好好休整了。恰巧路过球场，天色已经发暗了，依稀看到她一个人坐在外院所属看台上，身边倒着两个空啤酒罐，哭的极伤心，嘴里不停的说着什么。
十八九岁男生的通病，远远见了可能比较漂亮的女孩就要搭个讪，何况人姑娘正需要安慰。
“哎哟喂，别是萧宸几个暴扣把人小姑娘芳心扣碎了吧。还不上去安慰安慰。”彼此都心知这都是些玩笑话，但搭讪怎能没个由头，假意推脱几下，萧宸便被几个男生推了过去。
走得近了，才听清她是在嘟囔一句：“我输了。”
得，合着输了场比赛就哭成这样。
萧宸顿时失了兴致，却又不好就这么离开，只好硬着头皮，坐在她身侧，一手揽过她的肩膀安慰起来。
“怎么了？女孩子哭太多就不好看了。”
女孩感受到身边有人，慢慢抬起头，通红的眼眶中是并不清明的眸子。
还是个醉鬼就有点难办了，不过这姑娘怎么有点眼熟那？
远远观望的那几个人看出事好像不太对，也走了过来。
“这不是辩论队那特牛掰的姑娘吗？”林涛不甚确定的语调点醒了萧宸。
高中时辩论队拿了市赛冠军，上去讲话的代表不就是她吗？
天色彻底阴沉下来，女孩竟哭睡着了，留下一群既不知道她的宿舍又联系不到她熟人的男生原地大眼瞪小眼。
萧宸突然抱起女孩，“这是我高中时的学妹，让她今晚先住我那吧。”
男孩们只当他是随口扯出这么个借口。
萧宸自大一就在校内租了套房子，一个人住着偶尔叫同学一起来HIGH一下。而那天，他就在那套房子里度过了最难熬的一晚。
女孩半夜醒了过来，萧宸正在思索该怎么向她解释她为什么同一个男生待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却被人拽着硬生生灌入一些辩论琐事，一遍又一遍的。
从来没有输过？那确实是一种打击。可是拜托，现在是凌晨三点，你已经说了两个多小时了能睡觉不？

4.
萧宸是捏准时间提前赶到会场外堵人，而沈念被塞上车才反应过来姜还是老的辣阴招的还是学长多。她隔着玻璃看到队友们了然的笑容。喂，你是懂什么了？绑架啊？你们就这样放任我被绑架了？
熟练挂挡，手搭上方向盘，引擎轻微轰鸣间车子滑出数米，萧宸偏头看向一旁正在扣安全带的沈念，淡妆难掩疲惫。
“赢了？”
“真难为你特意抽出时间来堵我。”虽然在意料之中，半阖的眸中仍闪过一丝失望。
听出了话外之意，但哄女孩子这种事向来是萧宸的拿手好戏。“想听你亲口跟我说。”
说者自以为潇洒风趣，却不知听者从始至终并未入局。
一家普通的西餐厅。
沈念对这顿晚餐兴趣缺缺，也没有心思做些口舌之争，两人间难得的平静。
饭吃过了，萧宸的目的也算达到了，返程路上车厢内只有鬼束千寻略显空灵的歌声。
行至十字路口，借着红灯间隙，萧宸看着女孩毫无防备的睡颜，面颊染着不正常的红晕。眉峰聚拢，他用手背蹭了蹭女孩光洁的额头，被意料之中的灼热触感烫到。连忙调转方向冲着医院加速驶去。
劳累过度。
医生给出的诊断令人哭笑不得，萧宸也只得认命的守着她，不厌其烦的用凉水浸润毛巾，为她擦拭额头。
准备场比赛都能把自己累垮。这趟有点亏了。

5.
半掩的窗帘显然遮不住刺目的晨光，不自然的睡姿令萧宸早早醒来。反复握拳又舒展，舒缓枕了一夜带来的麻木感。
掌心覆上沈念的额头，正常范围的温热让萧宸悬了一夜的心放回原位。
拿着医院给的纸杯出去接了杯温水，再次迈入病房时沈念已经醒了过来。视线相交，沈念嘴唇蠕动几下却惹来一阵狂咳，她皱着眉头，揉捏咽喉以缓解不适感。
“医生说，你以后都不能讲话了。”玩笑话信手拈来，萧宸将水递了过去，不出意外的收到一枚白眼。
沈念把空了的纸杯丢到桌上，一脸狐疑的看向萧宸。
大致明白她是想问为什么她都醒了自己还没走，装作不懂的样子，问她是要喝水还是饿了。
风马牛不相及的回话以及那人眼里闪烁着戏谑之意，沈念翻了个白眼，干脆扭头看向窗外不再搭理他。
她是想安静下来了，萧宸却不买账。“你不说话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
萧宸凑到她身前，双臂抵在枕侧撑开一段距离，沈念下意识要挪动却被限制了自由。男孩自上而下盯着女孩的躲闪不及只好也看过来的眼睛，清澈眸子里倒映着的，是自己。突然胸腔间充斥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冲动，一句“不如就做我的女朋友吧”未经大脑直接涌出。
沈念一愣，萧宸自己愣住了。他不是不知道沈念是个极其认真的人，而自己总是三分钟热度，冲动过后什么誓言什么承诺全都抛在脑后。更何况，这本不过就是一个局。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萧宸听到了一个嘶哑低沉的声音。

6.
那处老民居也还是逃不过拆迁的命运。
虽说不止一次送沈念回家，但萧宸这是第一次随她上楼。
搬家。
林可可帮沈念收拾好行李，看着因为一本书而再次吵起来的某二人，数不清第几次跑来救场。她把沈念拉到一边，踌躇半天才问道：“你确定你要和他一起住？”
而她一向理智的舍友突然像小孩子赌气一样，大吼一声：“不走了，我跟你再去找个房子！”仰着头撅着嘴，眼角余光却紧紧锁定了男生。
男生也一反往日给人留下的男神形象，像个无赖一样回敬了一句，“你是要我把你抱走还是扛走？”
杂七乱八的闹了一通，他们走时太阳已经落山了，林可可在窗户前依稀看到男孩偷偷拽了女孩头发，而后女孩给了男孩一巴掌。
依旧是拉拉扯扯，只是换了个方向。
刚才在屋里她多次欲言又止，也罢，这剧情走向她这个局外人也开始看不明白了，多说多错，索性看她自己吧。
入局，究竟又是谁入了谁的局。

@雪代樱 前几天你问谁还一单没出的时候安静的当做什么都没看到。。。是的一单没出的就是我。第一单

感恩！！心痒难耐想着什么时候能看到文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么好的一篇作品！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完全没有预料到会是这个走向，但是看到非常非常开心！感觉人物有了新的生命力，文风和发展节奏都非常喜欢！总之真是太感谢了，希望下次有梗还能再相遇！【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