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不算很冷的元宵节,当时我刚从一家专爱发奇葩新闻标题的公司辞职,因为不想再去绞尽脑汁地给社会新闻配标题,我改行当了娱乐记者——狗仔。
当时有个人气蛮高演技不怎么样的小鲜肉要演警匪片,和我们老大说好给拍一张出警局的照片,就说他为了演好这个角色去警察局进行约谈。因为不算“偷拍”就派了了李哥带我这个菜鸟去“蹲点”。我一度质疑警察局真的会让明星进去搞这些,李哥抽着烟告诉我,什么都是一句话的事,警察局就保持沉默啥也不用干,反正粉丝愿意信就行了。
经过半年社会新闻的摧残,我已经没有当初年轻人的矜持,反而觉得李哥言之有理,娱乐新闻嘛爱信不信大家看得开心就好。
不知道是不是小鲜肉是怎么回事,左等又等都等不到这个人露面,连续问候了小鲜肉的祖宗之后,李哥忍不住和我闲聊了起来。
“你居然是XX传媒大学新闻系毕业的。”我惊讶得忘记了礼貌,随后有点不好意思。
这大学在我看来高大上,和狗仔这种薪水待遇还凑活,名声狼藉的职业一个天一个地。
“给母校丢脸了。”李哥不算很在意,“哥五六年前原来还干过网络新闻,那时候网络新闻发展还不像现在这么好。”
“网络媒体还是挺有前途的,怎么就不干啦?”我好奇地问。
李哥露出一种高深莫测的神色,一边瞟着警局的大门一边问我:“想知道?”
我点点头。
“那时候我也是毕业没多久,领导看我年轻,让我在网络平台发新闻,同事写好稿子我给敲上去,然后后面写点评论啥的。”
“厉害了。早期评论家啊。”我恭维。
“那是我就是臭公知。”他笑了笑,“就是自我感觉良好的那种。”
“然后,有一天我接到同事一个稿子,大概是说一个妇女把她婆婆带去外地然后自己回家了。”
“故意的?嫌弃老人?”
“没说。”他打断我的想象,接着说,“但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于是我觉得能挖点料,也是出于正义感。然后果然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子孙不孝?”我笃定。
“你猜猜她在外地发生了什么。”李哥看着我,却没给我猜的时间,“她被人拐卖进卖淫组织。要不是那几个月遇着扫黄还不知道三年五载能不能回家。”
事情大出我意料:“卧槽——不会吧,太他妈……”
卖淫组织什么居然连年龄都没什么要求。
我想到她回家以后的情况第一感觉为婆媳关系尴尬起来:“那她回家以后——”
不对,难道她儿媳妇故意……我顿时瞪大了眼睛。
“是故意的,百分之九十,可是没有直接证据。”李哥点点头。
他因为想起这沉重的事脸色变得很凝重。
“我了解了事实以后大为恼火,想着这女人太恶毒了,婆婆也是半个妈,我要揭露她的丑恶嘴脸,于是我大写特写,把来龙去脉润色了一遍,之后批判人性发到了新闻网站上。那时候网络新闻还不是众所周知的不靠谱,大家点击之后痛骂恶毒媳妇,我也很解气。”
李哥说,“于是我乘着这个风,又写了一些婆媳关系的文章。”
“最终,舆论让这个女人进了警察局受审讯。我很兴奋。我从来没去想,一个缺失直接证据的案子,居然能够靠舆论推动。”李哥嘴上说着兴奋,表情却不是替天行道之后的畅快。
我知道有内情,做求知状看着他。
“那个女人认罪了。”他说,“于是,我对新闻的职能充满了信心。”
“后来——我通过……知道,”他顿了顿。
“那个女人有个女儿,五岁的时候——”他的声音有点奇怪,“五岁的时候被重男轻女的奶奶故意领到街上丢弃,被——”
“后来死了。”他没有明说,“那女人为了报仇忍着没离婚。然后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这……”
“五年,忍着最大的恨意,和仇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会认罪也不过是宣泄情绪。我常常会想,即使是违法行为,我也内心隐隐同情她,甚至会后悔写了那篇文章。”
“毕竟违法。”我想着淡淡一句话的信息量,心里很不是滋味,嘴上依旧这么说。想着那女人失去女儿的痛苦,想到稚嫩的小女孩的遭遇,我又说:
“人都会赞同报仇。如果是我,我也……”
“我也会这么做!”他的情绪突然起来了,“叫犯贱的老太婆……”
他克制自己不在我面前说出什么脏话:“我也有一个女儿。”
“但是新闻不是这样的。”他不大的眼睛里有异样的光芒,“我没有做到真实,连部分的真相也没有做到真实!我添油加醋诉说我脑海里的真相,引导社会舆论。我已经违背了准则。”
毕竟我不是当事人,只当听了个故事,虽然唏嘘不已,但情绪恢复得快,马上就觉得李哥要说教了。
果然,李哥说:“新闻是社会的喉舌。”
醒醒,大哥你在做狗仔啊。又有几个真新闻?我心里仅存的悲哀被吐槽占据。
“我后来就辞职了,老板还挽留我,觉得我这篇文章增大了网站点击率,然后我觉得反正都是假新闻,不如来一个负罪感不是很强的圈子。”李哥摊着手。
你才是演员吧,你刚才苦大仇深的表情呢?!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我一眼瞅到脸上画得反光衣服穿得撞色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小鲜肉出来了:“来了,李哥。”
李哥举起相机冲到一个开阔的,在小鲜肉虚情假意地快步走过的时候“抓拍”了几张照片。
“总算完了。”李哥舒了一口气。
“对了,你为啥给我讲那个故事。”我问他。
“这不无聊的吗。”李哥抽出一包烟,“元宵节也不放假。”
他抽烟,有点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