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唤她为月之子
call her moonchild
*
男人合上房子里最后一扇开着的百叶窗帘，活动了一下手指坐到了电脑前。
房中除了电脑运作的咯吱声外没有一点声音，虽然男人闲下来时会放迈尔斯·戴维斯的唱片，但他工作时会尽量维持安静的环境，这种沉闷的工作方式一直让他的同僚们感到不快。
电脑屏幕发出人造的光，在同样人造的黑暗的映衬下，形成一种病态的亮，然而男人丝毫不介意因为这种亮而导致的眼睛刺痛，娴熟地敲起了键盘。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张某人的个人信息表。表的顶端是这个人的正面、侧面以及全身的照片，这是一个有着不合龄的威压的青年男子，他身上的血腥气即便透过照片也依然能嗅到些许。
但凡混迹于意大利黑道的人士看到这张照片，都会连想都不用想就说出这人的名字，而且必然是满怀敬意地说出。
——“巫毒劳伦”，劳伦·邦博拉。
近年来欧洲黑道上最具影响力的人物之一，邦博拉家族史上最年轻的家长，年仅二十的黑帮明星。
关于他的传奇事迹数不胜数，其中除了联合意大利各地黑帮对抗十年前突然崛起并四处宣战的热情组织（Passione）外，最有名的就属他“巫毒劳伦”之称的由来了。
传闻劳伦·邦博拉拥有着恐怖的巫术，所有接下杀劳伦的单子的杀手，所有拒绝劳伦的要求的黑帮首领和政客，都会在他阴沉的碧绿眼睛的凝视下发狂，奔向人潮涌动的街头以最虔诚最残忍的方式自杀。劳伦运用这种力量和他卓越的领导力，让一度颓败的邦博拉家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鼎盛，所以流氓们才会惶恐而神秘地称呼他为“巫毒劳伦”。
这样的狠角色，按理说其个人信息表会是非常残缺不全的，但在这张表却不同，它非常完整，这位闻名欧洲的明星的情报在上面被完全地暴露，不论是身高体重出生地家庭这些基础信息，还是行动规律部下配置这些知道了就有办法能置他于死地的机密情报，在这个表上全部都细细写出，里面甚至还将邦博拉家族散播的假情报和实际的真情报都区分了出来。哪怕是劳伦自己都不知道的一些事，也都被写在表上。我们可以用一句话证明这张信息表的价值。
除了上帝，最了解劳伦·邦博拉这个人的一切的，就属完整看过这张表的人了。
然而男人如同看见在他家房檐筑窝的燕子，每天早上惯例的从他卧室的窗边飞过一般，对这些信息不以为意，他将列表下拉，让那些会令忌惮劳伦的黑道大佬们不惜一切都想要看到的文字，以时速一公里的速度消失在了电脑屏幕的上方。
随着文字的消失，一张图占据了整个电脑屏幕，一张能让人看了之后寒毛倒竖的图。
那是一幅异常疯狂而又极度写实的素描画，画的是一个以扭曲的姿势伫立着的人形怪物，怪物的身体由无数的粗布补丁缝合而成，仿佛一个破烂的布娃娃，不，称之为布制的弗兰肯斯坦更加贴切。
怪物有着完整的五官（当然，完整不意味着正常），但是右眼、鼻孔以及左半边的嘴全被构成脸颊的补丁之间伸出的棉线依次紧紧地缝合起来。怪物的右小腿并不存在，构成右腿膝盖的补丁上的两根线勉强地连住右脚，这大概就是怪物的站姿如此别扭的缘故吧。它的右手也不存在，但不同于右小腿完整的缺失，本该连接右手的手腕处的补丁被撕了开来，就仿佛有人将这右手拽断了一般，手腕边沿露出是不规律而密集的线头，线头后看不见的手腕截面里延伸出了一根棉线，这棉线极长，足以围着怪物的身子绕上数圈。
画空白的角落印着“替身（Stand）”，并写着常人所难以理解的话，类似“缝合万物”“视野内操纵”“力量一开始很弱”云云。
“替身”，这个名词在黑道并不罕见，实际上早在七八十年代时，黑帮们就开始争相寻找和拉拢操纵替身这种神秘力量的名为“替身使者”的人们了。甚至有的黑帮大佬本身就是替身使者。
想来劳伦就是如此，他所谓的巫术，八成就是他的替身能力。
然而对于替身使者来说，自己的替身能力是比任何东西都需要保密的，最私密的存在，连这种东西都被记录到了这种程度，拥有这份档案的组织搞不好连劳伦的屁股里有没有藏着他家传的怀表这种事都查出来了。
对于这张极其重要的图，男人予以了和劳伦其他的情报一样的待遇，他毫不停顿地，继续把表往下拉。
替身素描画的再下面，是劳伦·邦博拉的经历年表，从他出生开始所有值得被记录的事全被记录在了上面，有的还附上了照片。
表终于被拉到了最后，男人拿起电脑边摞起的纸堆最上面的一张纸，这张纸非常新，上面的油墨还发着光，男人的眼球不断地扫描着纸上的内容，然后将其打入了年表的最底下。
——1995年6月4日，由组织的暗杀小队队长班切特暗杀，死亡。
随后男人在这句话下面贴上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劳拉·邦博拉的尸体。劳伦的躯干部分以胸腔为中心被撕扯开，仿佛有一把铁制的雨伞深深刺入他的胸口然后猛地撑开一样。尸体因而被喷溅出的大量血液覆盖住了，不过脸部除外，脸部被人擦得很干净，这是暗杀者为了让邦博拉家族的人以及自己的雇主能一下子认出死掉的人是谁而刻意擦拭的。
男人又扫了眼手里的纸，核对确认自己没打错情报后，将这张表保存关闭。然后一边把手上的纸放到电脑另一边，一边用空闲的手拿起纸堆顶的另一张纸。
——那上面是邦博拉家族二当家现状的情报。
…………………………
数十分钟后，男人已经彻底了解并记录完了邦博拉家族的覆灭。
然后男人又活动了下手指，点了关机键。电脑上的图标闪动，然后连同桌面一并消失，一个图案显示在了屏幕上，那是八团火焰环绕着的三个横列的圆环，正中的圆环被两支箭头刺穿的图案。
这是热情组织（Passione）的标志。
将组织所管理的第二区域内的情报整理归纳到网络情报库中，这是男人身为“热情”情报管理小组第二小队成员的工作。
热情的标志闪烁了一会后消失了，电脑因为关机完毕陷入了沉寂，而房间因为唯一的光源的消失而陷入了黑暗。
黑暗中男人点亮了一支火柴，然后将火柴丢向了电脑边上的那堆情报。
火很快就熊熊燃烧起来，男人并不担心火会烧到除了情报纸堆外的东西，因为他拥有可以阻止这种情况发生的【能力】，他也是名替身使者。
火光照亮了男人的脸，虽然在黑暗中工作了很久，虽然被火焰的热气蒸熏，但男人的眼睛却依然很湿润，跳动的火苗投射在他眼睛里，就仿佛眼睛里本来就有一团火在燃烧一般。
火焰突然收缩了一下，因为男人叹气吐出的那少许二氧化碳。
*
房子的客厅里也是一片黑暗，一群人影占据着客厅的沙发，等候着小队最后一位成员到齐。
男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房间里除了纸堆被灰烬取代外没有一点变化，而他也没有因为高温而灼伤，或没有因为缺氧而昏迷。他来到人影之间坐下，然后他本身也化作一团人影。
“那么，既然人员到齐了，我现在就来说一下老板紧急下达的任务。”一个人影开口了，他的声音沉稳而可靠，不难确定他就是这个小队的队长，“组织追杀的一个人最近进入了我们的负责地区，从现在开始我们将以搜索关于他的情报为第一目的。这是现有的关于他的情报，你们看看。”
人影们接过了队长手中的情报。
“简·皮埃尔·波鲁那雷夫，J·P·波鲁那雷夫？这名字像是个法国佬。”一个人影说出了任务目标的名字。
“这张蠢脸也像是个法国佬的。”一个人影无礼地敲了敲请报上的照片说。
照片上是个有着一头直竖冲天的银发的男人，这个男人身上具有许多奇怪的矛盾要素。他身材健壮，却面容瘦削，他衣着干净整洁，却扛着一包垃圾，他动作轻浮，却明显是个练家子，他眉眼看着凶狠，却对着照相机镜头傻乎乎地笑着。
这就是名为J·P·波鲁那雷夫的男人。
“是个替身使者？呼~我最爱看别人的替身情报了~”一个人影阴沉猥琐地笑了，“我看看，叫……‘银色战车’？好土的名字。样子也陈旧地像个中世纪的。诶……能力是剑术…………？”
“剑术？只是剑术？”一个人影搭话道。
“情报上没写其他的能力，替身能力的调查是那个全员都是替身使者的第一小队负责的，你们知道的，以他们的能力，这个替身的全貌大概就是如此。”队长说。
“……什么啊，只是拿剑砍人？射程只有2米，不能在本体视野外战斗……这什么垃圾啊。”一个人影嘲笑道。
“得了吧，你连替身使者都不是。”
“我好歹见过很多。”
“别小看这个人。”队长沉声提醒道，“你们还记得几年前我们组织一直在严密监控的那个似乎全员都是替身使者的恐怖组织么？据点在开罗的那个。”
“那个六年前因其首领被杀，现在已经分崩离析的恐怖组织？记得，怎么了？”
“是的，由SPW财团协助的一队人杀死了那个组织的首领，那个我们的老板极度忌惮的人。而这个波鲁那雷夫，似乎就是杀死这个首领的那队人之一。”
人影们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才有个人影释然地开了口：
“哈，搞不好他只是在里面浑水摸鱼滥竽充数而已，又搞不好那个什么恐怖组织只是虚有其表，这有什么的。”
“也有这可能，那我再举个例子吧。”队长长叹了一口气后说，“他在我们组织的追杀下，存活了两年。”
人影们再次陷入了沉默，但这次他们却再也想不出解释了。身为管理热情组织情报的小队，他们是最了解组织的恐怖的一批人，他们无法想象一个人能在组织的追杀下还能存活这么久。
“我只是希望你们谨慎行事而已，别为与我们无关的事烦恼了。”队长打破了沉默，“我们的任务只是调查监视这个人，与他战斗的事交给那些【专业人士】负责就行了，接下来我来分——夜莺，你在做什么？”
人影们随着队长的话语望向了拥有“夜莺”之名的人影。
夜莺已从人影变回了那个眼睛湿润的男人，因为他的脸被火光照亮。他点燃手中那那堆纸，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波鲁那雷夫的情报全收到了手中。跳动的火苗投射在他眼睛里，就仿佛眼睛里本来就有一团火在燃烧一般。
“夜莺，这情报没有必要销毁的，这个波鲁那雷夫虽然棘手，但是却不重要。”队长提醒道。
夜莺仍然看着手里燃烧的情报，然后将其丢到了桌子上，桌子很快烧了起来。
周围没有一个人立刻注意到【桌子烧起来了】这点，因为他们都以为夜莺会用【能力】避免火烧到情报以外的东西。
然而夜莺没有。
火光照亮了周围，让所有的人影都变回了人，面带错愕的人。
夜莺看向这些人，他现在背对着烈火了，眼睛里却仍然投射着火光。
这双湿润的眼睛里，确实有一团火在燃烧。
序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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