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水汤汤吧 关注:250贴子:1,739

「淇光异彩」十六夜蔷薇 文/淇水汤汤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非常喜欢这篇文!


1楼2017-01-29 21:35回复
    Letter1
    云锴:
    我在三万英尺的高空。
    舷窗下是绵延的地平线,黎明的曙光将唤醒这沉睡的都会。我打开阅读灯给你写下第一封信。你离开我之后,我又迷上了柏瑞尔马卡姆的《夜航西飞》。
    十七岁时爱这本书,是因为“远方”,年轻的我渴望看到不同的世界;二十七岁再度痴迷,则是因为“独行”,或许只有像马卡姆那样独自远行、自我放逐,把世上所有风景都看透,才能敛去伤痛,缄默一生,天涯孤老。
    第一站,是关西。
    从北京直飞大阪,坐阪神电车抵达甲子园,六个半小时后,我跋山涉水来到我们初遇的地方。命运真是神妙,我们在早稻田大学同校两年,我只听过你的大名,却未曾谋面。或许那么长时间的擦肩而过,只是为了那一天命中注定的初遇。
    那天你坐在长椅上,助理用冰块给你敷右肩,主教练蹲在旁边情绪激动地说着什么,唯独你颀长的身躯纹丝不动,如大阪城的天守阁般庄严伟岸。你的棒球帽压得很低,遮住眉眼,我在望远镜里只能看到你紧抿的唇,唇形冷峻,像锋利的刀刃。
    七局下半,击球的是连续打出精彩安打的第四棒三垒手,主教练压力很大地拍拍你的肩。你起身,刚走到投手丘上,粉丝们就爆发追星般的尖叫声。
    “时云锴!时云锴!时云锴!”
    哨声响起,你微扬起棒球手套,粉丝们瞬间安静。你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看了看捕手的动作,然后直起腰整了整棒球帽。
    这么多年了,我还能清晰地回忆起你投球的细节,抬腿,扬臂,投出——白球从你的手中挣脱,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眨眼间,完美地落入捕手的手套。裁判高喊:“好球!”我扭头去看测速雷达,时速160公里。
    我想跳起来为你喝彩,才发现双腿早就软了。
    你力挽狂澜为你的球队赢得桂冠,两支队列队脱帽致敬,离场时,我被人群冲到栏杆边。
    棒球帽下你微扬起脸,与我生生打了个照面,天地明灭了一瞬,我的宿命开始了。
    走出甲子园,我坐上特急“黑潮”号。还记得吗?我们曾在这条新干线上度过最初的两个小时,那天我悄悄尾随你,你坐在我对面,你竟然还记得我,朝我颔首示意,我正受宠若惊,你已戴上耳机,高冷地望向窗外。
    我心不在焉地欣赏窗外风景,偶尔假装不经意地朝你那边瞥去一眼,当视野里跃出一片璀璨光耀的海面时,我自言自语道:“是濑户内海吗?”
    “不,是太平洋。”
    这是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好像一整个太平洋的海风都吹进我的耳里。我突然有点想哭。有些人,倾盖如故,明明才刚相识,脑海里却清晰地跳出四个字:“原来是你。”
    你无奈地摘下耳机,耸耸肩说:“没电了”。
    邻座有个婴儿在哭泣,高冷的你立刻换上笑容去哄他,后来我才知你很喜欢孩子,喜欢儿孙满堂热闹的大家庭。以小孩为契机,我们开始聊天,言语穿梭在我们之间,我只觉那大阪的夏日,转眼樱花匝地,换了春天。
    两小时后,新干线抵达白滨,当你得知我也要下车时,犹豫片刻,还是问我:“今晚在白良滨有个篝火晚会,我还缺一个舞伴,不知你……”
    还没等你说完,我就说:“我愿意。”
    当时的我怎会想到,你要的不仅仅是一个舞伴。庾葵。这个在你心中尘埃抹不去、流光冲不走的名字。当她走向我们时,你蓦地握住我的手,我感觉到你在颤抖。
    她笑着对我说:“你就是云锴的女友?你收了他,真是为民除害。”
    你知道吗?她的遣词造句、语气神态,我都无比嫉妒,那嫉妒如灼灼烈焰铺下天罗地网,一寸寸将我笼罩。东京留学圈里有你数不尽的传说,棒球王子、建筑系学霸、早稻田大学入江直树般的存在,可鲜有人知道,你的心里藏着一个不可能的人。
    “她的男友不喜欢我,不想看到我接近她,所以我需要一个‘女朋友’来……”
    “避嫌?”云锴,你看,我总能第一时间明白你想说的。
    “既然已经露过面,我也不方便换人……”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们在山阴海岸漫步,海面星光迷离,像一地的玻璃屑,泛着微凉的疼。这是《挪威的森林》里,直子死后,渡边流浪过的海岸,混混噩噩的渡边并不记得具体地址,但是我想,他一定来过那片海,我和你漫步的那片海。
    而我和渡边的心情一样,所以只看到惊涛拍岸,满目苍凉。
    阮萦


    3楼2017-01-29 21:39
    回复
      Letter2
      云锴:
      在飞抵布兰肯夫机场前,飞机遭遇了空中管制,我在机舱里等了两个小时,幸运的是,舷窗外能见度良好,可以俯瞰到蔚蓝的波罗的海。这是你最爱的女孩最爱的大海,也是那年我和你、庾葵和她男友四人旅行的目的地。
      答应做你的“女朋友”后,我们见面的次数其实并不多,最难忘的,是北德之旅。
      他们之所以叫上你,是因为你精通德语。在吕贝克蜿蜒的石巷,你把在机场拿的宣传册翻译给我们听:“二战中吕贝克曾被英国夷为平地,狂怒的希特勒命令德国空军寻找英国类似年代的五座古老城市来轰炸。”希特勒爱的这座城市被炸毁,他就要五座城市来陪葬。
      “如果某一天你最爱的人不在了呢?”我在荷尔斯滕门的红砖下问你。
      你说:“我会让自己给她陪葬。”
      市政广场传来悠扬的晚钟声,护城河上有白鸽掠过,我转头看你,轻轻问:“你有没有可能,爱上别的人?”
      你笑了。是的,你笑了,仿佛我问了多么可笑的问题。我懂得,这就是你的回答。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在我们驱车前往波罗的海的路上,庾葵和她男友发生争执,他骂了很不堪的话,还重重推她,她差点摔倒,你慌忙上去扶住她,就在你冲上去要朝罪魁祸首挥一拳时,我抢先一步,“啪”地掌掴他的脸。
      我瞪着他说:“她是我最重要的人,我绝不容许你欺负她!”
      我做了你想做的事,说了你想说的话。被激怒的男人想要对我施暴,在他扬起手要回敬我时,你攥住了他的手。你“名正言顺”地吼道:“你敢动我的女朋友?”
      你和他大打一架,他抡起啤酒瓶朝你砸,我毫不犹豫地挡在你面前,“砰”地一声,血流如注。后来你跟我说,你永远记得我那时的模样,尽管鲜血流进了眼睛,我还睁大眼望着你,生怕你遭受一点点的伤害。你第一次朝我吼:“傻瓜,你就不怕瞎了吗?”
      不,我不怕。你眉宇间那一点点的疼惜,就足够我赴汤蹈火。
      所幸只是眉骨爆裂,缝上四五针,在什未林休养了几日,就恢复如初。为表示庆祝,你邀我共进晚餐。什未林的酒店还遵循威廉四世颁布的《啤酒纯净酿造法》,黄铜桶直接通过水管运送到吧台。你说:“你是不是喜欢我?不要喜欢我,不值得的。”
      我笑着回敬你:“你也不要喜欢她,不值得的。”
      然后我们相视大笑,将各自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
      酒店的老板说:“看到那边的房间了吗?那是个结婚登记处,喝几杯我们店的啤酒,就有很多人朝那儿奔去啦。”
      我们当然没有去登记,我们互相搀扶着回到房间。云锴,那晚的事是如何发生的,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窗外有轨电车哐当作响的声音,老电影院的霓虹灯彻夜闪烁。
      第二天早晨我比你先醒来,我很冷静,就算看到床单上刺目的鲜红时也保持冷静。连我自己也惊讶,我何以能那么冷静地把床单从你身下小心翼翼地抽出,悄悄送去干洗房。
      柴门文说:喜欢一个人有三条原理,第一见到他,第二了解他,第三与之共眠。
      在那个完成所有仪式的黎明,微寒的晨风里,我伸手抱住了自己。
      那天你的目光一直追寻着我,欲言又止,我不忍看你纠结,便洒脱地笑着对你说:“你不用往心里去,反正我不是第一次。”你还想说什么,我抢先说:“别愁眉苦脸啦,昨晚我们都喝醉了,算不得数的。”我口口声声强调了无数次,你却还是说:“我会对你负责的。”
      梅克伦堡冰碛上的风吹过你愧疚的目光,你说:“我会无条件答应你一个要求。”
      我眯起眼望向北德平原湛蓝的天空,回答:“等我想好要什么,再告诉你吧。”
      返程前,我们在杜塞尔多夫转机。我告诉你,1853年,就是在这座城市,20岁的勃拉姆斯遇见了37岁的克拉拉,她是舒曼的妻子,勃拉姆斯的师母。这注定是一段无望的爱情。单恋了克拉拉一辈子、终生未婚的勃拉姆斯,其音乐最能诠释爱的隐忍与克制。
      飞机上,当我戴上耳机想再听一遍勃拉姆斯献给克拉拉的《C小调钢琴四重奏》,你突然摘下我的耳机,你心疼地说:“不要听了。”


      4楼2017-01-29 21:41
      回复
        非常喜欢淇水汤汤,不知道她写没写书


        5楼2017-01-29 21:54
        收起回复
          Letter3
          云锴:
          告别德意志,我回到北京,刷到北京到贵阳的三折机票。我已经许久没有回外婆家了。还记得那年我们在黔东苗寨度过的夏天吗?彼时你在镇远研究青龙洞古建筑群,听说我外婆家就在附近,便让我带你去玩——什未林那晚以后,我们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
          山路盘绕,你在大巴上吐得天昏地暗,脸色惨白,我好几次提出下车折返,你只是固执地摆手:“你都跟你外婆说好了,她老人家一定做了一桌好菜,我不能辜负。”


          6楼2017-01-29 21:55
          回复

            窗外雷雨轰鸣,我转过头,直直望着你说:“时云锴,你是我的教父。”
            这是我这一生,对你唯一的一次,告白。而你只是揉着我的头发说:“傻瓜。”
            想要月亮,但至多只能得到月光。
            还记得吗?那晚外婆家停电,有蚊虫叮咬你,我给你扇了一晚上的蒲扇。你醒来时对上我的眼,月华如霜,良久,你轻轻说:“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就像一对老夫老妻?”
            是啊,老夫老妻,我们都习惯彼此的存在,可我永远不是令你心动、心痛、心碎的那个。
            而你的残酷在于,用你的温柔,堵住我所有退路——那天我中暑发起高烧,苗寨没有西药,外婆帮我采来中药。你为我煎药,蹲在火炉前拿着蒲扇煽火,烈日炎炎,你的留海被汗湿,亮晶晶地贴在额头上。
            外婆拿黄牛角来给我刮痧,可她毕竟年迈,手腕力道不够,你说:“让我来。”不等我反对,你就按照外婆教你的穴位开始刮。疼得我哇哇大叫。
            除了刮痧,还有灌中药。广藿香叶、砂仁、苍术和蟾酥熬成的药闻着就想吐,可你捏着我的鼻子硬是灌下去。灌药后我一阵恶心,你立刻捧来蜜饯,塞了我满嘴。
            我病好的那天,缫丝花盛开的夜晚,我们披着月光爬上梯田,你突然跳到我身后,双手遮住我的眼睛。等我再睁开时,山下苗寨的灯开始一点点亮起。星火燎原,很快汇聚成华丽的灯海,光耀万丈。
            你笑着对我说:“外婆说今天是你农历生日。”我想说点什么,喉间却聚起哽咽。
            后来我才知,苗寨一百余户,你挨家挨户地去请求他们,在这十分钟内把屋檐下的红灯笼亮起。那晚,灯海像一整片银河倾倒在山谷,辉映我眼角的泪光。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会平白无故为我费尽心思,所以,我平静地听你说:“过完这个生日,你就不要再喜欢我了。我会跟庾葵说,我和你分手了。对不起,我不想看你越陷越深。你值得更好的人,更好的爱。”
            灯火渐渐熄灭,只余夜的虚空。我无力地垂下头。云锴,你知不知一种感受,就是手伸出去,只触到无边无际的黑,到最后,连手都不见了。
            回家的路上,我们邂逅一朵缫丝花的凋零,大朵的嫣红,委顿成伤。我有没有告诉你,缫丝花在日文里的名字?“十六夜蔷薇”,多么美丽,多么哀伤。
            你在次日黎明前不辞而别,只给我留了一张纸条,上面有你的联系方式:“这个号码永远能打通,你需要我的时候,就打这个电话。我还欠你一个要求,等你来兑现。”
            号码的归属地,是北京。我记得,这是庾葵毕业后工作的地方。
            当天我就收拾行李,从贵阳飞往北京。很蠢是不是?可我在所不惜。张爱玲千里迢迢去温州寻找胡兰成,快到时,她写道:“温州城像含着宝珠在放光,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云锴,我对你的爱是自暴自弃的。
            阮萦


            7楼2017-01-29 21:58
            回复
              还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这篇文


              8楼2017-01-29 21:59
              回复
                Letter4
                云锴:
                你还记得那之后,你有多久没见我吗?两年三个月零八天。
                你不会记得,正如你不知道,其实我那两年一直在北京。我每天和你坐同一趟地铁,去同一栋写字楼,泡同一家咖啡馆。如两条平行线,无限接近,永无交集。
                其余时候,我都宅在蜗居里,看《圣经》或《地藏菩萨本愿经》。只有宗教的神圣能让我平静,不至于失控跑到你面前。《圣经》说:“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佛曰:“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可是,道理懂得再多,也抵不住宇宙黑洞般的思念。我忘了,你才是我的宗教。
                终于按下在心里默念无数遍的一串数字,像是用掉全身力气。最后我到底说了什么开场白,已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你打断我假装镇定的寒暄,语气沉重地说:“庾葵病了,很重。”
                沉默横亘,我看着窗外灯箱里巨大的广告——去西藏。
                我心念一动,试探着说:“要不要去阿里转山?据说在冈仁波齐祈福很灵验。”
                我知道你会去,人们可以为了所爱之人牺牲一切不是吗?譬如你,也譬如我。“我在拉萨,你过来吧。”我撒了谎,而你没有怀疑。
                一周后,我陪你在大昭寺前磕头。是,磕头。谁想得到天之骄子的你,会像虔诚的藏民般匍匐在地向神灵磕头?庾葵的病一定无药可治,否则你不会这样绝望。拉萨河的湿草甸有黑颈鹤在徜徉,你回过头再次问我:“你真的要陪我转山吗?”
                转山风险很大,很多印度人倾家荡产来朝圣冈仁波齐,最后死在转山途中。可他们并不后悔。因为在印度教里,死在朝圣途中是一种恩典。若我能陪你罹难,何尝不是一种殊荣?
                海拔四千余米的羊卓雍错,半夜里你呼吸困难,心跳剧烈,我慌忙给你拿药。那一夜我守在你身边,一整夜痴痴地望着你的睡颜。身边是长明的酥油灯,有青稞酿酒的芬芳,夜空消失的月亮,又复活了。
                第五日,我们抵达帕羊,客栈环境简陋,我们只能和几个转山者睡通铺,五个男人,只有我一个女人。你把我护在最左边,一整晚你都握着我的手。
                从塔钦到哲热普寺,高海拔的徒步,一日之间经历四季,有阳光灿烂,有阴霾密布,也有风雪交加,我们曾被冻得浑身发抖,拥抱取暖。
                在五千米的卓玛拉山上,你问我:“为什么要陪我转山?”我望着对面白雪皑皑的山峰对你说:“有位登山家被问及为什么要登山,他回答,因为山在那里。”
                我为什么会爱你?因为你在这里。
                夜深沉,你学着苯教教徒,五体投地匍匐,以额头触地,双手竭力向前伸。然后你哭了。你说:“我真的好怕,好怕她离开这个世界。”你把脸埋在我的掌心,漫天星月都落下来。
                我轻抚你颤抖的背脊,轻轻吟咏仓央嘉措的诗:“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转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云锴,这一世,我能与你相见,已经是命运予我最大的恩赐。多少人终其一生都无法遇见心爱之人,我已经很幸运。那么你爱不爱我,又何必深究?
                转山结束后,你回了北京,我留在阿里继续为庾葵祈福。三个月后你来找我,雍布拉康的午后阳光,浓稠如撒在人间的圣光,你说:“你愿意嫁给我吗?”
                雅砻河谷有风吹过,你继续说:“我答应庾葵,她走后,我会好好活下去,我会结婚生子,我会努力爱上别的人。然后我想到了你。你还爱我是吗?否则你不会冒生命危险陪我转山。我会努力爱上你,我一定会,所以,你愿意嫁给我吗?”
                雍布拉康山脚有人在卖经幡。我买了一叠五彩的经幡。你爬上山丘,找到合适的位置,将我的经幡挂起。五米长的经幡瞬间随风扬起,经幡上密密麻麻的藏文灼烧着我的眼。风里传来诵经声,我转过身对你说:“我愿意。”
                阮萦


                9楼2017-01-29 22:01
                回复
                  Letter5
                  云锴:
                  从北京经迪拜飞往内罗毕,凯伦布里克森的《走出非洲》没翻几页,就感觉疲惫。熄灭阅读灯,吞下一颗褪黑素,示意空乘人员在晚餐时间不要叫醒我,然后,开始昏睡。
                  云锴,我又梦见了我们曾共同生活五年的庄园。
                  简单的婚礼后,在建筑界小有名气的你被肯尼亚富豪邀请设计庄园,你由此彻底爱上东非草原,在那倾尽所有买了一座小庄园。很久之后我才知道这个庄园的名字:Sunflower。
                  你看,我自始至终,都是鸠占鹊巢。
                  可我们还是有过快乐的时光不是吗?你教我骑马,教我使用猎枪,很快我就能陪你一起策马行猎,比纳库鲁湖还多的火烈鸟掠过我们的头顶。我们策马穿过马赛马拉,看平顶合欢树下牛羊悠闲漫步,牛铃声荡漾。
                  我占据了你清醒的每分每秒,可你午夜梦回,呢喃而出的,从来不是我的名字。
                  所以我从没想要告诉你,我们曾有一个孩子。
                  那是在纳瓦沙湖畔,雨季即将结束,成千上万的鸬鹚忙着迁徙,沼泽地还有水鹿在流连。那天是庾葵的忌日,你独自在湖边喝得酩酊大醉,我拿着验孕棒,忽听湖面“噗通”一声。
                  失足掉入河马潜伏的纳瓦沙湖,后果不堪设想。我不及细想,冲过去跳入湖中。小马达驱动的木船过来营救我们,可一切已来不及,受惊的河马没有攻击我,却狠狠冲撞了我的腹部。次日你醒来时,医疗队已经离去,我苍白着脸挤出一丝笑容。
                  没有人知道,有一条小生命,他的鲜血染红了夕暮中的纳瓦沙湖。
                  我独自走出帐篷,东非高原的黎明,空气凛冽,恍若置身四万英尺的深海,不远处,乞力马扎罗山的轮廓在晨曦中隐约可辨。云锴,威尼斯在往下沉,乞力马扎罗山的雪在融化,亚马逊雨林在消亡,这世上有很多事无法转圜。如同你不爱我。
                  是的,就在那个万籁俱寂的清晨,我开始向命运投降。
                  每到七月,茂密的草原就被大量迁徙而来的斑马、羚羊啃食得一干二净,象群盘桓在山野,长颈鹿在月下漫步,野豹潜伏在草丛中——那五年,那些细节,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也包括你对我说这句话时担忧的表情:“五年了,我们都没有孩子,要不要去检查一下?”
                  检查完,医生直言不讳地说:“您太太曾经流过产,没有恢复好,很难再受孕。”
                  “流过产?”你蹙眉望着我,大概想起我曾经对你说“反正我不是第一次”。
                  我们驱车回庄园。一路唯有缄默。吉普车驶过马拉草原时,一群从坦桑尼亚迁徙而来的角马挡住了前路。角马群连绵不绝,你干脆熄了火,点燃一支烟。角马群过去了,你还没有开车。直到车后传来喇叭声。你突然握住我的手说:“我想通了,没有孩子也没关系。”
                  或许别人不懂你做出这个决定有多艰难,可是我懂,你很喜欢孩子,曾承诺过庾葵要结婚生子,婚后你一直渴盼着孩子。此刻,你为了我,决定放弃做一个父亲。
                  云锴,我知道,至少在那一瞬,你对我,有那么一点点真心。
                  你知道吗?就因为这一点点真心,我终于下定决心离开你。我已是个残缺的人,我不配再参与你的人生。你应该有更好的伴侣,你们要生儿育女、儿孙满堂。
                  我转过头,看到窗外几十只秃鹫抢食一只死去的斑点鬣狗,最后只会剩下一堆残骸。我和你的一生一世,也是被这样一点点啄食掉的吧?
                  云锴,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
                  “我想去大裂谷。”我轻轻说。
                  在东非五年,我一直不敢来大裂谷。那是地球最大的伤口,只有在月球上才能一览全貌。大裂谷会越来越大,在几千年以后,完全消失,变成海洋。你看,世界上最大的伤口也有消失的一天。你留给我的伤口呢?
                  我们并肩站在大裂谷观景台上,非洲大陆的风吹乱我的长发,我侧过脸,乱发挡住了我的眼睛,我轻轻说:“云锴,我们离婚吧。”
                  你紧紧攥住我的手,用力得让我疼得皱眉。“为什么?”
                  我没有回答,低下头俯瞰裂谷底,博戈尼亚湖小得宛如一颗泪珠。我听到你坚定的声音:“不,我不同意,我绝对不同意离婚。”良久,久得全世界的风都停了下来,我才说:“还记得吗?你要无条件答应我一个要求。时云锴,我的要求是,我们离婚吧。”
                  对不起云锴,我已经山穷水尽,再无余力爱你。
                  此去经年,我会收藏所有良辰好景来怀念你,纵有千种风情,我只说给自己听。
                  云锴,我依然爱你,比以前更加爱你,可是,我已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
                  阮萦


                  10楼2017-01-29 22:03
                  回复
                    Letter6
                    云锴:
                    离婚以后,我回到北京,在五道口语言大学教日文。五道口有个称号:“宇宙中心”。大概因为太多年轻人在这里奋斗,有篇博客说得好:“当你年轻的时候,不惜成本地挥霍过你青春的地方,永远是你心中的那个宇宙中心。”
                    而我呢?云锴,我已经错失我的宇宙中心,永远地错失了。
                    我哥来北京看我,我带他游玩拍了些照片传到微博里,没想到你会第一时间私信我:“这是你的新男友?”我简短地答:“是。人总是往前走,不是吗?”我希望你安心。
                    没想到还能再见你——“行人车辆请注意,火车就要开过来了,请在栏门外等候。”13号线五道口站天桥下,车轨前的栏杆放了下来,我在熙攘的人群中驻足,视线突然停留在轨道对面的一张面孔上。你瘦了好多,我几乎认不出你。
                    你觉察到我的视线,正要抬头,“轰”地一声,火车从我们之间驶过。“哐当哐当”,当火车驶离,栏杆升起,你已经看不到我的身影。
                    三分钟后,手机响起,是你:“我在五道口,刚刚看到一个人很像你,是你吗?”
                    我平静地答:“不是。”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你才轻轻问:“十年了,阮萦,你从来就不想问问我,我是否爱你?”
                    北京秋天绚烂的夕阳跌进我的眼睛。我伸手挡住阳光。“那么时云锴,你是否爱我?”
                    这一次是更久的沉默,久得我以为你已经挂断电话时,你低沉的嗓音传来:“我不爱你。”
                    我握住手机,在十月银杏叶翩跹的秋风里,放声大笑。
                    命运多么讽刺,谁能想到,这竟是你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收到你的信的那天,我静静坐着,在清华棒球场看完一场比赛,所有人都离场了,我独自站在护栏外,双手插入栏网孔里,保持这个姿态,从黄昏到夜晚,再到黎明,整整一夜。
                    希特勒用五座城市给吕贝克陪葬,而你说过的,你会给庾葵陪葬。
                    所以我一点也不惊讶。毕竟你去的那天是庾葵的忌日,毕竟你选择葬身于她最爱的波罗的海。我只是惊讶于你给我寄的那封信。
                    至吾妻阮萦:
                    你已经在向前走,而我始终停留在原地,所以这封信只会给你徒增烦恼。尽管如此,也请允许我任性一回。阮萦,我想告诉你,我对你,并非没有感情。白良滨、什未林、苗寨、冈仁波齐、肯尼亚,我真的很想再和你走下去,走遍这个蓝色的星球。
                    可是不行,我走得太慢,你等不及了。是,我爱的是庾葵,我把爱给了她,可我把心给了你。不知你能否读懂这句话。你知道吗?庾葵走后,我之所以能活下去,是因为你,为我吟咏仓央嘉措的诗的你。而你和我离婚之后,我才发现,你带走了我的心,我失去了活下去的全部理由。
                    原来这世上还有一种比爱更深刻的牵绊,这牵绊混沌而隐秘,而我们等不到云开雾散。
                    此刻在我头顶,波罗的海上空的星辰明亮璀璨,星星看起来拥挤,实际上间隔无数光年。据说星星的拥挤程度相当于飞舞在欧亚大陆的三只蜜蜂。三只,为什么是三只呢?阮萦,如果换做两只,该有多好,该有多好。
                    阮萦,下辈子,换我做你的信徒。
                    最后,愿你一生平安喜乐,愿你永远也不要再想起我。
                    时云锴
                    天色大亮,棒球场上聚集了一群大学生,有人朝我扔来一个棒球:“要不要投一个试试?”我接过棒球手套,拿着球走上投手丘。耳畔仿佛响起十年前甲子园狂热的尖叫声。
                    不,站在投手丘上的不是我,是你,云锴,是你。抬腿,扬臂,使出全身力气投出,我大口喘息着。球飞向击球手,球棒挥舞,“砰”地一声击中,球高高飞起,射向远方。我仰头望向白球消失的天空,朝阳璀璨,不可久望,我终于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云锴,我这一生还这样漫长,却已经走到了尽头。
                    阮萦


                    11楼2017-01-29 22:05
                    回复
                      Letter7
                      云锴:
                      我在三万英尺的高空。
                      飞机轰鸣着驶入苍茫夜幕。耳机里传来陈绮贞怅惘的歌声:“你离开我,就是旅行的意义。”我打开阅读灯,给你写下第七封无法寄出的信。你离开我之后,我开始不断地独自远行。当出走与壮烈是一个女子的全部选项,那么,她别无选择,要么死亡,要么奔赴远方。
                      十年前,在关西的新干线上,你对我说,你的梦想是看遍全世界的风景。如果我实现了你的梦想,是否就能抵达你?凡心所向,素履以往,人生逆旅,一苇以航。
                      云锴,你好吗?夜航高飞,黎明将至,我要为我们错过的一生,去看一看永恒。
                      阮萦


                      12楼2017-01-29 22:07
                      回复
                        更完,希望更多人支持淇水汤汤


                        13楼2017-01-29 22:09
                        回复
                          我也很喜欢这篇的


                          IP属地:河南14楼2017-01-31 16:50
                          回复
                            dd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17-02-07 11:05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