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一往而深
　　“杀生丸大人……”叮当跪在杀生丸身旁，一边摇着他的胳膊一边慌乱的开口，“杀生丸大人，她呢？为什么她没有和你一起回来……”话一出口，自己竟先痛哭起来，明明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人，提起来却难以言喻的心痛不已，眼泪不住地落下，打湿了杀生丸胸前的衣襟。
　　杀生丸无力地从怀中掏出一枚血色的红果，那果实依然有力地跳动着，炽烈而强健，可它将要支配的身体却依然不知所踪。它的每一下跳动都敲击着杀生丸已然残破的希冀，从掌心直捣心房，变成一阵阵强悍地重击，让他无法呼吸……不愿再呼吸，任疼痛吞噬所有的感官。是惩罚么？或许吧，嗜血的生命怎配拥有奢侈的爱与被爱。她曾经的偶然出现，也许只是上苍用来消弭斗志的一颗酒糖，为的只是在他猝不及防间将她夺走，然后狠狠地告诉他什么才是真正的疼痛，让他永世记得这痛彻心扉的滋味，然后，那些曾经被他所轻视的生命，便可在冥界的暗夜里体尝复仇的快感，纵声狂笑。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偿还”吧……
　　杀生丸的手掌加重力道，红色的“彼时之心”在他的握力下渐渐变了形状，鲜血几乎要喷涌而出。
　　“不要！杀生丸大人！”叮当一眼就能够瞧出这东西对杀生丸的意义，他此刻的决绝正说明了它的珍贵，“不可以，杀生丸大人！”叮当迅速伸手去夺杀生丸手中的果实。
　　“快松手啊，杀生丸大人！不可以这样。”可是叮当就算再卖力，也远远抵不过杀生丸的一个手指。与毫无缚鸡之力的叮当相比，即使受伤了的杀生丸也没有任何弱点，若他没有弱点，那她又怎会从他的掌中夺下任何东西。
　　“弱点……弱点吗？杀生丸大人的弱点……”说到底叮当还是机灵的，她确实想到了一个只有她知晓的杀生丸的弱点，这一弱点，足以令强大的杀生丸瞬间失掉所有气力和理智。

　　绝望中的杀生丸怎么也没有想到，此刻正与他争抢彼时之心的双手，竟然瞬间变换成一个肆无忌惮的拥抱，无所顾忌地攀上了他的脖颈。一张湿软的小嘴猛然袭上他冰冷苍白的双唇。对，这就是叮当认定的杀生丸的“弱点”，就算是误会，也是她认为自己仅有的能令杀生丸无措的“本事”吧。温热的呼吸轻吐进他干燥的喉咙，仿佛春风甘露，沁人心肺……
　　刹那间错愕，手中的红果滚落一旁。金眸盯着近在咫尺的女孩，熟悉的味道席卷而来，一种莫名的酸楚涌上胸口。
　　片刻，女孩僵住了，理智提醒了她所处的尴尬。她收了手，抿了唇，面颊绯红，目光躲闪着想要结束这狼狈的状况。然而，她错了，她以为她突如其来的行为不过是为了拯救一颗千年难寻的彼时之心，她以为这样杀生丸就能将彼时之心珍藏保管，就像他曾经珍视的那点缥缈的希望。她以为他仍然可以像多年以前一样重新拾起丢失的信念，继续为心中的执念而坚定前行……她错了，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招惹了一只准备自暴自弃的恶兽，并且给了那选择荒废掉自己的灵魂一个坠落悬崖的跳板罢了。
　　正准备躲闪而去的叮当只觉得自己的脚踝被一只大手用力的捉住，身子一轻被拖了过去。只见一只饥饿的野兽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发出蓄势待发的低喘。那野兽似乎被一股喷薄而出的强力控制了心智，不顾一切的扑向了他到手的猎物。

　　是了，他再也不准备回头了，他再不是那个坚定执着的自己了。这一刻起，他是游荡的枯魂，是半死的冥灵，他是罪恶、是荒芜，是自己再怎么用尽心机也战斗不过的人间悲剧！他放手了，丢弃了，再没有什么值得抓住的了。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无比的沉重，坠落再坠落，飘摇再飘摇，向着无尽的万丈深渊狠狠地跌去。希望是什么？执念是什么？灵魂又是什么？卑贱的愿望、可悲的情感、可笑的不舍……什么都不需要。若生来就是恶，又何必强求善，若满身都是原罪，又何必奢望救赎。恶魔和仙子本就天隔两世，黑存不下白，白也介不进黑。
　　疼！钻心的疼……可已然沦为俎上之鱼的叮当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与疼一道的是恐惧，她不知道她的杀生丸大人怎会如此这般地被野兽控制了心性，更不知这野兽会否将她吃得只剩下一堆白骨。可是，她依然清楚地知道她的杀生丸大人承受着痛苦是她的百倍、千倍。她清晰地看见他的颤抖、他的沉郁、他的绝望以及他对自己的憎恨和惩罚。
　　当真就这样坠落了吗？当真就这样放手了吗？杀生丸大人……那么，请允许我伸出手来抓住你吧！虽然我没有拉住你的力量，更没有拯救你的能力，但如果用我身体的疼痛能够换来你片刻的慰藉，那我情愿同你一起坠落悬崖！但是，我恳请你，不要关闭你的灵魂，因为我知道它从来都不是邪恶的，我看见过他的柔软，闻见过他的香气，如果你将弃它而不顾的话，那么请允许我奋不顾身的挽回它、抚慰它吧！如果你打算就这样丢掉它的话，那么请让我来拥有它！因为我是那么那么地爱着它……

三十八、脱心换骨
　　那是四十五年前的一个平静的午后。
　　一座寸草不生的荒山下，一位巫女打扮的老妇人正在山下的河流旁打水。她抬头远望，看见远处的河岸边有一个女孩倒在水里。
　　老妇人的住所在这荒山的半山腰，那是一幢用白骨堆砌成的房子，里面阴森可怕，如同这整个山一样没有一点生气。屋内悬挂、堆放了许多不知名的药材和动物的尸骨、毛皮，一个多层的药架上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炉火上架着的一口熏黑的大锅咕嘟咕嘟的冒着气泡，散发出呛人的怪味。
　　“咳，咳！”屋内床上传来一阵咳嗽声。
　　“你醒了？姑娘。”那老妇人一边研磨着手里的药杵，一边不紧不慢地说。
　　“是您救了我吗？请问您是谁？”床上的女孩坐起身来，一副衣衫褴褛狼狈不堪的样子。
　　“你到我这里来却不知道我是谁吗？小姑娘。”老妇人阴阳怪气的说。
　　“我……我要到巫鬼山去，您知道巫鬼山在哪吗？”
　　“哈哈，我很佩服你的勇气，小姑娘。我知道你到这里来的目的。”
　　“什么？这里就是巫鬼山了吗？那您就是巫鬼婆婆了？”女孩兴奋的道，“您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
　　“呵呵，每个想要寻找我巫鬼婆的人类都有着同样的目的，那就是想要变成妖怪！”巫鬼婆说，“人类总是不知道满足呢！他们垂涎妖怪的寿命，觊觎妖怪的力量，所以他们不惜跋山涉水想要寻找到巫鬼山，但是真正能够到达这里的人却非少之又少啊。”
　　“巫鬼婆婆！求求您！只有您能帮得了我了，听说您有能把人类变成妖怪的法力，求求您把我变成妖怪吧，因为只有那样我才能到达遥远的西国！”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巫鬼婆问。
　　“我叫铃！”女孩爽朗地答道。
　　“听着，铃，没有一个人类能变成妖怪而不付出任何的代价。如果你想要变成妖怪的样子，那么你必须付出一样你最为珍贵的东西。告诉我，你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
　　偷偷从人类村庄跑出来的铃，身上一无所有，哪里有什么珍贵之物呢。
　　“看着这个，”巫鬼婆递上一个奇怪的药瓶，“诚心的说出你最珍贵的东西，药水会看出你是否说谎。”
　　“最最珍贵的东西吗……”铃思索着，“铃什么也没有，铃最珍贵的东西就只有和杀生丸大人在一起的回忆了。”
　　是啊，自从她十二岁那年的上元节以后，杀生丸大人就再没出现过，她以为那天杀生丸大人一定有什么事情先走了，才给了“坏人”可乘之机。她等啊盼啊，可是杀生丸大人就是不出现。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成长为花季少女的铃好像忽然间懂得什么似的，她开始为自己那时的反应懊恼不已。可是她清楚地明白时间对人类的意义，自己不能再等了，她想要亲自去西国找杀生丸大人，当面向她的杀生丸大人解释清楚。村里所有人都告诉她，西国是人类永远踏入不了的地方，只有一个过路的旅人告诉她，巫鬼山上的巫鬼婆可以将人类变成妖怪。
　　这时，眼前的药瓶闪烁了光芒，发出微微的震动。
　　“是了，就是它了。”巫鬼婆说，“交出它，你就可以拥有妖怪的外貌了！”
　　“不可以！巫鬼婆婆，我如果没有了对杀生丸大人的记忆，我又怎么知道要去哪里找他呢？”
　　“我可以给你留下一些提示，但作为代价，你还要再给我一样有用的东西。”巫鬼婆说。
　　“可是……可是我什么也没有了啊。”

三十九、摧心忘我
　　叮当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她觉得那是多么的值得，因为她欣慰地看到她的杀生丸大人并没有一蹶不振。她不知道，正是她的举动让杀生丸感受到了些许的异样。也许现在还不是彻底绝望的时候。亲身体尝过的怀抱和味道，一遍遍地告诉杀生丸，这个小猫妖不可能和她的铃没有哪怕是一丁点的关系。
　　“你是谁？”
　　“我？我是叮当啊。”
　　“铃……”
　　“我是叮当，杀生丸大人！”
　　“你是铃，对不对？”
　　“我是叮当，是叮当啊！”
　　类似的对话不住地重复上演。
　　叮当只觉得杀生丸一定是被悲伤冲昏了头脑，他像是把她当成了那个人，开口闭口都唤她为那个陌生的名字。她不厌其烦地辩解，可时间久了少不得也有些气恼，她发觉自己已被杀生丸当作另一个人的替代品了。他刚刚失去了完成心愿的最后机会，会不会已经濒临慌不择路的境地，他或许已经分不清现实和幻象，只是不断地把欲求不得的东西强加在她叮当的身上罢了。
　　但杀生丸并不这么认为，他虽没有十足地把握确定铃与叮当的关系，但他宁愿相信自己的感觉。五十年如一日地维持理智的他，今天在抛弃理智选择相信感觉的时候，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似乎第一次离目标近了一点点。他开始不相信叮当身上隐现出来的所有与铃相像的东西只是自己莫名其妙的幻觉。虽然他的眼神里依然带着迟疑，那些指认也是他试探地猜测，但是他的心里不断地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铃没有转世，难道就不会是因为她没有死？！就当这是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吧。
　　可如果她真的是铃，为何他唤起她名字的时候，她却那么地置若罔闻。
　　“是你吗，铃……”
　　“杀生丸大人，如果是我，当初就不会轻易地离开你，而是永远的和你在一起！”
　　这女孩还真是倔强得很，不知道她斩钉截铁地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命运女神会不会鄙夷地偷笑。这世间有些话啊，真不应那么轻易地说出口，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全部偿还回来。就好像现在的杀生丸，当初那么信誓旦旦地教训犬夜叉的时候，或许也没有想到如今的自己也无意间跌落这幻影重重的洪流漩涡之中吧。

　　“给你看样东西。”说着，杀生丸拉着叮当一跃飞上寝殿的二层。
　　这一层是叮当从未踏足的地方，这里只有一个门，门的后面不知是个怎样的房间，平日里只被牢牢锁住，从不许人涉足，可以说这里是杀生丸的禁地。
　　杀生丸一挥手，房门轰然打开，落下点点积尘。
　　明亮耀眼的光从门内一道道射出，晃得人睁不开眼。定睛看时，竟是一间通亮宽敞的房间。环顾屋内，四下竟然密密麻麻的全数是女子的华服。挂着的、叠放的，五色斑斓、满目华彩，井然地存放在无数个整齐的柜架之上。
　　除此以外，只有靠里的位置上放着一个小橱。杀生丸径直走到跟前，拉开柜门，小心拿出里面收藏着的东西，可以看出那是他最为珍贵的宝物。
　　那些是铃全部的“遗物”。那些曾经属于一个女孩日常的东西，在后来的时光流转中成了杀生丸全部的生命。那里有小狐狸为那女孩画的画像，有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巫女为她照下的相片，有她亲手记录下的村中生活，也有她自己偷偷拍下的杀生丸的背影，更有她亲手写下的对杀生丸的思念。她橘色的裙袂依旧鲜艳如新，她用过的发带仿佛昨天还在乌色的发梢飘荡。
　　“还记得吗……”杀生丸拿起一个画框，画框里是铃跃然如现的笑靥。
　　天啊，还真是十分地相像！叮当惊讶万分。
　　“只是长得像而已……对吗，杀生丸大人。”叮当这样说。
　　“都不认得吗？”他翻开那本相册，巫女、半妖、除妖师、小狐狸，还有铃本人，那一切仿佛都在昨天，真的不记得了吗？还是说真的和你一丁点关系也没有？
　　“是。”她的回答真叫人心痛。可是她倔强的认为，纵使丢失了自己的记忆，也断然不愿接受来自别人的记忆。
　　杀生丸专注地盯着叮当的眼睛，湛蓝剔透的颜色叫人心碎。他已经无法分辨自己活在现实还是虚幻之中，他已经把他最深沉的伤口赤裸裸地剥开来给她看，她却依然无法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这真的是上天的惩罚吗？真的不能够和梦里一样相拥吗……

　　抬手，拉起一件崭新的衣衫，考究的面料、精工的绣花，以及冰凉的触感。
　　穿上它，你不是最爱我送的衣衫吗？不是每每接过都万分欣喜、笑颜盛放的吗？我不懂还能送你什么，你若爱花，我便送你无尽花海，你若爱裙，我便倾力搜集、一一收藏，可我只想给你一人。我只想你是你，不是别人，正是我唯一的你。请告诉我，你正真切地站在我的近前，穿上我为你准备已久的衣裙，裙摆上是你最爱的繁花，然后，将它作为我永远留住你的嫁衣，永世不离。
　　“醒醒吧，杀生丸大人！你没有带她回来！我是叮当！不是铃！”她用力推开杀生丸的手臂，手中的衣裙掉落地上。
　　叮当愤愤地转身跑出了门去，她跑出了寝殿，跑出了王宫，她感觉到自己的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真是傻啊，明明是自己飞蛾扑火般的一厢情愿，却依然因他的心猿意马而潸然泪下。
　　我将自己全部交给了你，可我看见你看我的眼中却映着别人的影子，我不过是面无色透明的镜子，对吗？你的温柔缱绻和缠绵悱恻不过是透过我折射的影子传递给另一个世界的她，对吗？我真切的知道，你不会爱我，你不会留意我的情意，也不会在意我的感受，你只爱你记忆中的影子和画框里的肖像，不论你给予我什么样的称呼，那都不是我啊——怎么会是我呢……但我又怎么能控制得了自己的心意呢，我怎么才能放任自己对你的一切置若罔闻呢？
　　女孩跑啊跑啊，眼泪流啊流啊。她终于体会到，世间的那些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感情真的会化作蚀骨毒药，令人摧心忘我。

四十、肝肠寸断
　　曾经亲口说出的“永远在一起”难道又一次成为了清风过耳，寻不回去了吗？不可以，不可以再轻易闪躲。你若留，我揽你入怀，你若走，我便寻你而去！
　　杀生丸从不相信直觉，可这一次，他只相信自己对铃的感觉。不会有错的，铃！
　　他急切地闯入叮当的小屋，奋力地翻找着什么，他想一定会有什么东西能够证明他的猜测，为了这个答案他愿意赌上一切。
　　而这一次，命运女神终于眷顾了他。
　　一个小小的本子被他从叮当的枕下找出。虽然已经污迹斑斑，但其奇异的封皮和质地叫杀生丸一下子就认出它来，那分明就与铃“遗物”中的册子一样，是不属这个世界的产物。
　　一瞬间，乌云都散了，空气也暖了，枝头的花苞展颜盛放！
　　铃……原谅我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你来，原谅我曾经以为你已经不再。在我已经自暴自弃的时候，却是你打破我的绝望，救我于坠落深渊之时。我已经相信神明的存在了，你一定便是那神明派来救赎于我的使者，我再也不会冰封再也不会冷寂，我只可望你来温暖我、融化我，将我流淌成涓涓春水，灌溉你心爱的繁花……
　　“杀生丸，”月姬道，“气味改变了呢……已经接受了满月之力了吧，看来你已经成年了呢。”
　　“不关你的事。”
　　“认命吧，杀生丸。”月姬郑重其事地说，“既然你已经成年，妖月国公主也已成年在即，我会即刻通知厉墨。过不了几天，他就会来送亲。你一定要接受盟约，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哼。那就走着瞧吧。”杀生丸不屑一顾，他的嘴角微微上翘，与他额前的月勾相得益彰。他从未如此笃定，如此从容，他想他已有了最终的王牌。

　　羽的杂货铺里，顾客络绎不绝。
　　“吃点东西吧，别饿坏了。”羽将一碗美味的食物端到趴在桌子上的叮当面前。这几天来，叮当都寄宿在羽的家里，她整日心神恍惚、魂不守舍的样子着实让羽担心。
　　“谢谢你，羽。”虽然这么说，可依然没动一口。
　　“怎么这幅样子？一点也不像我们叮当了呢。”
　　“羽，你说……如果……我是说假如，假如有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出现，你会对她像对我一样的做好朋友吗？”
　　羽笑了，不知道叮当为何问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他伸手摸了摸叮当的头，“傻瓜，原来你一直把我当作是好朋友的啊。”
　　心不在焉的叮当根本没有听进羽的回答，自顾自地愁容满面。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阵嘈杂熙攘的声音。人们纷纷走出房门，好奇的打探着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羽问路人。
　　“听说啊，今天是公主进宫的日子。”
　　“公主？什么公主？”
　　“妖月国的公主啊，听说，杀生丸大人会亲自迎接呢。大家都想一睹王的尊荣呢！”
　　这时，大队的卫兵已经进入街道，将街上的摊贩和围观的行人统统驱赶开来，拦在道路的两侧，让出了一条宽阔的大路。
　　平日热闹的街道被清理得整洁干净，没有了平时的集市和叫卖，也没有了每日的嘈杂和车马。所有的百姓——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千奇百怪的各路妖怪都来到大街上，期待他们传说中那个神秘又强大的王的出现，渴望一睹他的尊容。身着铠甲的禁卫军在人群之前站成一排，森严把守，一直绵延到城门之外。
　　羽拉了叮当的手，说：“走，出去看看，外边可热闹了！”
　　“你自己去吧，我不想去。”叮当没精打采着。
　　“大家都出去了呢。”羽也想见见这这传说中的王。
　　“我想自己待会儿。”
　　“走啦，走啦！别把我们的小猫待出病来！”羽强行拉着叮当出了房门。

　　此时，大队的车马已经进了城门，向着王宫徐徐前行。
　　队伍的四周卫兵开路，锦旗簇拥。当中一辆九头龙拉着的珠帘罗帏车，朱漆彩饰，缀纱垂幔。两侧侍女相拥，卫兵相随。
　　隔着纱帐，隐约能够瞧见车里坐着的是一位面容姣好的少女。少女凤冠粉黛、彩衣玉饰，她双唇紧闭，正身而坐，一副忐忑紧张的神色。
　　与这罗帷车并行的，是一个英气逼人的黑衣男子，他便是妖月国的侯王厉墨。他以狮兽为坐骑，傲然行进。他抬首仰视四周，脸上写满了傲气凌人。
　　路旁围观的百姓们都在纷纷议论着这位远道而来的公主。
　　“这公主什么来历？到西国来做什么？”羽打探着。
　　“这么隆重的场面还没看出来吗？都城里早就传开了，这个啊，是藩属国的公主，西国与他们早有盟约，我们的王要娶这位公主呢！”
　　“那这么说来，这位就是我们未来的王后了？”
　　“当然了啊，听说一会杀生丸大人来接亲后，即刻就要举行大婚仪式了呢。”
　　“这么急啊。”
　　“是啊，几日后就该满月了，想来我们的王已经成年了吧。”
　　什……什么？大婚？王后？叮当只觉得脚下无力，心口一阵剧烈的疼痛，像要将她整个的心狠命挖出。再也无法控制了，眼泪婆娑而下。
　　“叮当，你怎么了？”看见叮当的样子，羽慌忙寻问。
　　叮当没有回应，此刻那些繁华隆重都与她没有半点关系，她能感知到的只有伤痛和失望。她好伤心、好难过，她万万没有想到杀生丸会给她这样一个回答。她用力地捂着心口，心中的剧痛使她泪如雨下。她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的弃儿，任她怎样啜泣怎样呜咽，杀生丸的身边却只有那个高贵的公主，那个将成为他的王后的女子。
　　你可以不在乎我的眼泪、我的难过，可你是否在乎你的“铃”的感受。她若还存有对这个世界的感知，还存有对你杀生丸的情意，今天的她，是否也会像我一样的痛彻心扉，像我一样的肝肠寸断？

四十一、山雨欲来（一）
　　王宫的大门之前是一片不小的空地，月姬的凤鸾大轿早已等候在此，鲜花着锦、銮铃华盖，好生的庄重华贵。
　　月姬的后面是大队的朝臣百官、侍卫仆人，但却唯独不见杀生丸的身影。月姬眉头紧蹙，不住地搓着手中的配饰，但面对厉墨的到来，她依然要替她的儿子遵守盟约。
　　眼看着厉墨的车马正在走来，月姬心中焦急不已。
　　“堇天，昨晚不是叫你看好杀生丸的吗？他这会哪去了？”
　　“您知道的，我们哪个能拦得住杀生丸大人啊。”
　　“真是的……还不快派人去找他！”
　　送亲的队伍越走越近，却依然不见杀生丸出现。太阳高高地晒着，空气也变得焦灼起来。围观的人群凝神注目，大家都是头一回见这宏大场面，个个不敢轻易造次。
　　送亲的队伍走到月姬的近前。厉墨胯下坐骑，恭敬地对月姬道：“厉墨拜见姑母大人。”
　　月姬微笑点头，道：“欢迎你，厉墨，欢迎小渁公主。”见杀生丸仍未出现，话语里也多了谨慎，“现在天色尚早，请随我回王宫之中暂作歇息，共同商讨稍后的事宜。”月姬抬手，示意人马一并回宫。
　　“等等！”厉墨跨前一步，大声说道，“厉墨此行，为表对西国的忠心耿耿，以及对姑母的一片孝心，特准备了几份薄利前来，也算是小妹的陪嫁之礼。今天难得在这闹市之中，厉墨也想让全城的百姓们看看我们妖月国的赤诚之心，请百姓们为我两国的联姻做个见证。”厉墨的言语掷地有声，虽不乏飞扬跋扈之神态，但也句句不失礼数。
　　月姬心里一惊，这厉墨明显是见杀生丸没有出现，心有不甘。倘若他要言及杀生丸来，岂不尴尬至极，这可如何是好。

　　“姑母请看。”厉墨对身后的卫兵一挥手，后面绵延的队伍纷纷拉下车上的盖布，无数金银珠宝纷纷闪现在人们眼前。“这百车百担的珠宝、百车百担的锦帛是孝敬您老人家的，还有这百车百担的金砖和百车百担的银器，是我小妹的陪嫁。请姑母笑纳。”厉墨俊眼微睨，嘴角邪勾一笑。
　　“厉墨还真是有心了，一同随我回宫去吧。”月姬忽然觉得有些不妙，只希望能早点结束这场尴尬。
　　“姑母大人！您还忘了一件事吧。”厉墨紧逼道，“我这里还有给杀生丸大人的礼物呢。来啊！”说着一挥手，一辆马车牵上前来，上面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大箱子，里面不知道装些了什么。
　　“这是我厉墨特意为杀生丸大人准备的一份厚礼，相信定能让他惊喜连连！”厉墨道。
　　“他的礼，我替他收下了。”月姬说。
　　“我们西国之王的大礼，哪有他人替收的道理？我想杀生丸大人是不是应该亲自来收呢？他一定很想知道这大礼究竟是什么吧。”厉墨话里带话，周围的人们纷纷议论不绝、面面相觑。
　　厉墨不容分说，接着道，“想我妖月国已经拿出了这么大的诚意，杀生丸大人为何还不接受呢？难道说……杀生丸大人并不准备遵守先辈定下的盟约吗？”厉墨果然狠狠地将上了一军，“月姬大人您是知道的，如若这盟约不被遵守的话，那后果可是要以命相抵并且放弃王权呢呢！”他开始显出骄横之态，故意把后面那几个字说得字正腔圆，生怕别人不知道这盟约的内容。
　　听到这话，人群间开始七嘴八舌起来。一时间，月姬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厉墨。”一个声音打破嘈杂，白色的身影从不远处徐徐走来。
　　“哼，杀生丸……”厉墨看着杀生丸的出现，眼里尽露狷狂之色。
　　“这大热的天气，你不在那妖月国好生躲着，跑到我们西国来做什么？”杀生丸反给厉墨了一个下马威。
　　“哈哈！果然是杀生丸啊！一点没有出乎我的意料呢！”厉墨不甘示弱道，“今天可是我妖月国公主成人之年的生日，按照盟约，你西国当迎娶我国公主，并与我妖月一族永世为好，难道你忘了吗！”厉墨一边说，一边转向周围的人群，故意将那些杀生丸忌讳的事情大声说给百姓们听，“盟约上还说，如果作为西国的王的你断然拒绝的话，就将以命相还，放弃西国的大权！怎么？你当真要违约吗？”
　　“杀生丸，不可以……”月姬无助地看着他的儿子。
　　“今天，就当着全城百姓的面，让全西国的臣民们来看看他们的王将给他们一个怎样的回答吧。呵呵呵，杀生丸，回答我，你是否愿意迎娶妖月国公主？”
　　杀生丸一个飞身上前，死死地盯着厉墨，回答道：“啰嗦！我杀生丸用不着回答你这愚蠢的问题！”
　　“哈哈哈！那就拿出你的命来，还有西国的王权吧！”厉墨凶相毕露，猖狂的说着。
　　周围的人群突然间肃静了，百姓们心中唏嘘不已，他们不敢想象厉墨口中的盟约如果真的实现的话，那会是怎样的后果。所有人都惊悸着，月姬更是错愕不已，她用玉手捂着自己的嘴巴，泪水几乎要夺目而出。他不敢想象他的儿子将以怎样的方式以命相抵，更不敢想想西国将迎来的是一场怎样的腥风血雨。

四十二、山雨欲来（二）
　　所有人皆屏息凝神。但片刻的寂静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杀生丸说道，一个起身，毒华爪已经劈向厉墨。
　　那厉墨也并非等闲之辈，一个闪身让杀生丸的攻击落了个空。
　　“哈哈哈，果然是杀生丸！看来你已经找到你的真爱了呢，我真要恭喜你呢！”厉墨一边奸笑一边拍着手说道。他对这个结果并没有讶异，这显然在他的意料之中。
　　“咒文没有生效？难道叮当她……”月姬愕然道。
　　“姑母大人，你真是聪明呢！”厉墨嚣张地说，接着转向人群道，“我要让全天下的人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你们的王不接受联姻。我要让你们看看，你们心目中的王选择一个怎样的卑贱、软弱的女人！”
　　“你太多事了！”杀生丸起身攻击厉墨。
　　但厉墨没有丝毫示弱，他迅速躲闪开来。随即拍了拍手，一个壮汉走上前来，手里捉了一个瘦弱的女孩。女孩一边不住地反抗，一边大喊：“快放开我，你这个混蛋！”
　　人群里，一只鹤妖喊叫着：“叮当，叮当！你们放开她！”一些青田郊的居民也纷纷认出了叮当。
　　“哈哈！叮当？”厉墨抓过叮当，“你们以为她是什么？小野猫吗？”说着，他走到刚刚的马车旁，一挥手打开了上面的大箱子。那箱子里居然五花大绑着一个丑陋的老妇人。
　　“这就是我给你的大礼呢，杀生丸。”厉墨上前拿下了她嘴里堵着的帕子，讪笑道：“别来无恙啊，巫鬼婆！”
　　“厉墨！你这个无耻之徒，原来你是在利用我！”巫鬼婆大喊。
　　“我不过是让你替我做件好事罢了，不然我们杀生丸大人如何在五十年之后还能见到他心心念念的人类女子呢？各位，你们看好了！”那厉墨长剑一挥，刺进了巫鬼婆的心脏。那巫鬼婆本也是人类巫女之身，利用巫术才获得了长生之身，但她终不似真正的妖怪，厉墨一剑下去她便即刻毙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