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紫火凤凰
墨语之后在黑木崖一连住了数日，将整个黑木崖游览个遍。东方不败的后花园中，凉亭，假山，泉水，小桥一应俱全，宛如苏州园林。崖上的护卫教众知他是教主尊客，无不以礼相待，不敢有半分怠慢。
由于黑木崖极高，比之平地寒冷的多，每晚都要以炭火取暖。清晨之时，雾气弥漫，后花园里的那座石桥若隐若现，直如诗词中说的：“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这崖上的景色，别有一番风貌。
这一日，月兔东升之时，墨语在崖边练了一阵功，恍惚间如同回到了十年前的凤鸣山龙首岩。眼前的云海便似那浩瀚的汪洋。刚刚收功，东方不败在远处缓缓走来，说道：“看来你武功又有精进，可喜可贺。”墨语笑道：“比之东方姑娘那可大大不如了。”东方不败道：“你这般进步神速，怕是不出几年我便不如你了。”墨语摇头道：“非也，非也。再过几年，东方教主的武功也是今非昔比……”
忽然，猩猩滩对岸一道光亮冲天而起，绚烂的火团在半空之中炸开，登时火树银花，幻化为一只紫红色的凤凰，仿佛是在引颈高啼。墨语一见那凤凰，“啊哟”一声，叫道：“这是我们凤鸣山的信号烟花，我师叔……师叔她到猩猩滩了。”他转过身对东方不败道：“东方姑娘，我得下崖去一趟，这紫凤烟花是师门有要紧事的信号。”东方不败听得“无情大师”苏晴到了，觉得既然是墨语的师叔自然是了不起的高人，怠慢不得，也想去一睹风采，于是道：“好，我这便率众前去迎接。”
墨语连连摆手，说道：“我师叔她脾气乖张，性情孤僻，不喜热闹。”东方不败道：“那就我们两人同去，如何？”墨语道：“如此甚好。”东方不败心头猛然一凛，暗想：“他说此话莫非是要引我孤身前去？那苏晴武功定然高超惊人，他们二人若要是联手对我不利，那可是大大的不妙。此事不可不妨。”转念又想：“我与墨语相识时日不多，但其行事向来磊落，况且以我的修为，即便斗不过他二人全身而退还是不在话下，料也无妨。”当下和墨语一起下了黑木崖，到猩猩滩边，命两名教众划一只小船渡他们来到对岸，然后又令这两名教众在船上等候。
往前走了几十丈，在山石边，明月之下俏立一人。这人身穿一身道袍，背后背着长剑。东方不败凝目细看此人，心中又是一惊，早从墨玲口中听说苏晴美貌过人，出尘脱俗，今日一见才知绝非虚言，比之那日在“回春楼”上遇到的“修罗西施”秦雪梅相貌上更胜一筹。只见她鼻梁高挺，唇如点绛，肤色更是白似霜雪，一头栗色长发随意的盘成一个发髻。最惹眼的是一对胡愁泛着淡淡的绿光。由此可见，她绝非中原之人，而是一位胡女。东方不败曾听人讲，西方有些蛮夷之地的女子皮肤白皙，远胜汉人，看来果然不假。

墨语走上前几步，躬身施礼道：“弟子见过掌门师叔。”苏晴一见墨语，登时面现喜色，说道：“你不必多礼。”东方不败道：“无情大师大驾光临，未克远迎，实在简慢。”哪知道，苏晴对她的态度与墨语大相径庭，只冷冷的说：“可不敢当。”她又对墨语说道：“走吧，跟我回凤鸣山。”
墨语一怔，道：“不知师叔有甚么要紧事情，今日天色已晚，且先到黑木崖上休息一晚再做计较如何？”苏晴脸色一沉，道：“去黑木崖作甚。我凤鸣山自古以来便是名门正派，以斩妖除魔为己任，怎可与魔教妖邪来往？”墨语道：“师叔明鉴。日月教并非魔教，东方教主也不是妖人。这世间正邪对错原本就没人说得清楚，况且我辈修道之人本就对俗尘之事看得极淡，怎能说是以斩妖除魔为己任，而且……”
苏晴不善言辞，知道辩他不过，立即打断他话头，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我误解了祖师爷的意思咯？”墨语连忙道：“弟子不敢。”苏晴突然正色道：“我得到消息，东厂督主黄进意欲集齐五块天命石，你说这算不算要紧事？”墨语道：“当然是要紧事。”苏晴又问：“那你身为凤鸣山弟子该当如何？”墨语道：“自然是遵祖训，全力阻止，绝不让东厂和黄进得阴谋得逞。”
苏晴面露笑意，说道：“这就对了，跟我走吧。我知你喜欢浪迹江湖，过无羁无束的日子，等此事一了，你便是去天涯海角我都随你去，这一生都不分开。”她是道家弟子，本当清心寡欲，但身为胡女，情感流露自然而然，落落大方，不似中原女子腼腆忸怩。其中说这一句“你便是去天涯海角我都随你去，这一生都不分开”，更是言辞恳挚，自然是点明了是要与墨语长相厮守，永不分开。
墨语听闻此言心中大震，后退两步，说道：“弟子……弟子不过一介粗野武夫，怎敢劳动师叔金身玉体相陪，而且我已经答允东方教主做日月神教的客卿，怎能食言而肥，所以现在还不能离开黑木崖，请师叔见谅。”
苏晴好似当头被浇了一盆凉水，原本一颗火热的心直坠入冰窖之中。便是再不通人情世故之人也听得出来，墨语这番话乃是婉言拒却了她的一片情意。隔了良久，她指着东方不败说道：“你今日拒却我的一片真心，是不是因为这个女人？我和你二十几年的情义还抵不过刚刚相识的情愫深厚吗？”
墨语一撩衣襟，跪倒在地，说道：“师叔这些年的照顾与爱护，我墨语今生今世不敢相忘。只是，从小到大，我都当您是长辈和姐姐，从未敢有过半分非分之想。”
苏晴颤声道：“好，好，你既是决意与魔教中人为伍，那我便以掌门身份清理门户。”她说着便仓啷一声拔出背后长剑。这把名叫秋水的神兵利器剑如其名，果真如一泓碧水，跟苏晴的瞳孔一样，都泛着一层淡绿的光芒。只见她一剑便向墨语刺去，而墨语跪在地上兀自未动，东方不败连忙在旁一掌拍出。
苏晴这一剑原本并没动用内力，见东方不败这一掌劲风猎猎，立即便将真气注入剑身，剑气与掌力一触，登时砰然大响，两人都身形一晃，各自后退两步，均觉对方武功深不可测。

第三十六章秋水凉，烟花烫
猩猩滩前，东方不败和苏晴各自戒备，都知道对方乃是平生少见之劲敌，自是不敢大意。苏晴道：“东方不败，这是我凤鸣山师门之事，与你何干？”东方不败朗声道：“墨语是我黑木崖的客人，在黑木崖地界，我自然不许任何人伤他一根寒毛。”话既已说僵，苏晴便先发制人，提剑攻来。东方不败虽然没拿兵刃，但真气聚集成一根根细针，宛如一柄柄短剑，转眼间二人便斗了两百余招。
墨语看得心下焦急，东方不败武功自不必说，当世可说数一数二，而师叔苏晴深通本门精奥武学，也是非同小可。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墨语实不愿见到她们再如此斗将下去，看准一个机会，斜身向上，挡在东方不败和苏晴之间，将她们隔开。两人都怕误伤了墨语，赶紧向后退了开去。
墨语道：“师叔，千错万错，都是弟子的错，请师叔责罚便是。”苏晴道：“你今日胜得了我，我便不与你为难。”墨语道：“弟子怎敢与师叔动手。”苏晴喝道：“动手！”一剑便刺了过来。墨语实在是无可奈何，只得抽剑格挡。若是寻常江湖侠客，他自可以谈笑退敌，但一来苏晴并非敌人；二来，苏晴武功实不在他之下。为求自保，墨语也不得不全力施为，挺剑与之相斗。
东方不败在一旁观战。她一生见过的阵仗数以百计，但这般斗剑场景却是从所未见。这两人剑法之高，当世恐怕再无第三人可比。只见，剑光纵横，剑气狂飙。苏晴手中的秋水剑上的碧光好似蔓延到了她手臂之中，便如人剑合一一般，一剑一人化作一泉凉凉的秋水荡漾开去。反观墨语，五行真气缭绕剑身，五彩斑斓好像绚丽多彩的烟花绽放。两柄剑每每碰撞，登时真气暴涨，璀璨夺目，激得山石簌簌碎落。此时，若是有功力稍弱之人站在两人中间，定会被肆虐的剑气撕扯的支离破碎。
突然，苏晴手里的秋水剑剑锋之上青光大盛，宛如那剑身伸长了一倍有余，当头朝墨语斩下。墨语左手也已聚集真气凝成一柄气刃，与天尺剑十字交叉向上挡架，只听喀拉一声巨响，半空中好似打了个霹雳，罡风狂卷肆意。秋水剑锋上的青光和墨语聚气而成的气剑同时被绞得粉碎。苏晴更不停顿，一剑复又刺来。这一剑虽然精妙迅疾，但墨语或挡或躲，总有办法拆解。而他却站在原地未动。眼看一剑便要刺中喉头要害，这一下苏晴脸色大变，剑势既疾，收招已然不及，赶紧勉力一抖手腕，剑尖偏出半尺，刺入墨语左肩之中。剑上劲力不弱，登时穿肩而过，后背露出一尺多长的剑锋。
东方不败“啊”的一声，欺身上来，一掌便朝苏晴拍去。苏晴亲手刺伤心爱之人，此时心神巨震，浑浑噩噩，掌风及面全然不知。墨语叫道：“东方姑娘，不可！”左手伸出去挡东方不败这一掌，“砰”的一声，这一掌夹带内力极强，登时将墨语震的倒飞出去，后背撞在一块巨石之上。他身上插着的“秋水”剑乃是神兵利器，剑尖一触那岩石便即没入其中。这一来，便将墨语直接钉在了山石之上，剑柄还在兀自颤动不已。

东方不败和苏晴都大吃一惊，同时抢上前来察看墨语伤势。墨语生怕二女又打起来，当下右手握住“秋水”剑的剑柄，内力到处，铮的一声已将长剑拔出，说道：“师叔，东方姑娘，这点小伤算不得甚么。”倒转了剑锋，双手恭恭敬敬的将长剑交还苏晴。
苏晴见他伤口处血如泉涌，哪里还顾得了那许多，立即拿出金创药给墨语搽在伤口，又撕下一条道袍给他裹了伤处。这才说道：“你恁地傻，怎么不躲？”她说话时，眼圈泛红，泪光晶莹，确是实深关怀，真情流露，绝非作假。东方不败瞧在眼中，心里暗想：“墨语果然是个不解风情的大傻瓜。这苏晴不但相貌倾城，而且对他情根深种，得妻如此，复有何求？”心头猛然一颤，又想：“方才苏晴问他，是不是因为我才拒却了她的一片真心，这……这……这果然如此吗？”想到此处，双靥晕红，芳心一阵乱跳。
只听墨语笑道：“只要晴姐解气，便是再往我身上刺十七八个窟窿那也不打紧。”一声“晴姐”登时勾起苏晴无数回忆。原来，两人小时候年少无知，全然没有把辈分尊卑放在心上，常常以姐弟相称。她两眼中的热泪终于再也抑制不住流将下来，急道：“你……你……你以后喜欢怎样便怎样，我不管你就是了，你可别再做这等傻事了。”墨语又是嘻嘻一笑，一瞥眼间，见到东方不败神色忸怩，还道她是在担心自己伤势，便道：“东方姑娘不用担心，我师叔的灵药效力灵验，血流既止，便无大碍。”东方不败这才还过神来，但全没听清楚他说些甚么。
苏晴对东方不败道：“东方教主，我有话想单独对墨语说。”东方不败觉得若是换成自己，当是有千言万语要与墨语说，不便给外人听去。于是点头同意，对墨语道：“我到船上等你。”说完，转身离去。苏晴见她去的远了，才说道：“墨语，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不愿意跟我走吗？”她满脸的温柔，满眼尽是期待神色，看得墨语一颗心都要融化了，险些就要脱口答应。他心里猛然惊醒，暗想：“我今日要是一时心软，日后与她纠缠不清，只怕要伤她更深。”于是硬起心肠，缓缓摇了摇头。
苏晴喟然一叹，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勉强了。只是，那东方不败智计武功尽皆超卓，城府极深，且工于心计，心怀壮志，实乃当世之枭雄。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你要小心为好。”墨语道：“谨记师叔教诲。”
苏晴道：“若是他日东方不败负你，你便回凤鸣山来，那里永远是你家，我也……我也永远是你亲人。”她说此话，意思再也明显不过，自是流露出了此情可待的心意。墨语心头仿佛被堵住一般难受，说道：“晴姐，你的恩情我要怕是此生无缘报答，来世……来世……”
苏晴摇摇头，接口道：“谁知道这个古怪的世界到底有没有来世。”墨语一阵黯然，心想：“是啊，到底有没有来世谁又能说得清楚。”苏晴又道：“你让我帮你查探的事情我已经查清楚了。”说着把一张字条递给墨语。墨语接过，展开看了一眼，说道：“多谢师叔。”苏晴道：“你跟我便不用客气了。我这便走了，你多保重。”墨语忙道：“恭送师叔。”他本想送她一程，但苏晴道：“你伤口颇深，不宜多动，回去养伤吧。”说完便快步离去，她生怕自己再多耽一刻，便会忍不住在墨语面前大哭出来。
墨语送走苏晴，来到猩猩滩前与东方不败汇合，回到黑木崖养伤。虽然伤势不轻，但他体质强于常人数倍，且有深厚内力护体，只十几日便恢复如初。
这些时日，凤血焰因为东方不败回归黑木崖而十分欢喜。每日早中晚三次来给东方不败请安，而且时常服侍她起居饮食。这倒是叫东方不败大惑不解，暗自思量：“她身为副教主之职，该当在教众和众长老前立威才是，怎么尽做些奴婢下人的事。”她哪里知道，对于凤血焰来讲，只要能常常陪伴她左右，那副教主之位做不做倒也不打紧了。
而墨玲在黑木崖过得最是舒适，东方不败专门派了二十几个教中好手保护和服侍她，并全听她吩咐。墨玲登时便有些飘飘然。这些年来，还从未有这么多人供她驱策，便觉得自己好似皇家公主一般。黑木崖上玩腻了，便带人到平定州闲逛。

第三十七章 河清海晏之约
墨语虽然伤势已经大好，但东方不败依然每日派人送来各式补品。她自己则忙于教中事务，无暇抽身。十年时间，日月神教的变化可谓是翻天覆地，果然如凤血焰所说的，各地分坛这些年来或者被当地势力驱逐，或是财力所限，无力维持，纷纷退归黑木崖和平定州附近。原本日月神教在平定州全然不把当地官府放在眼里，如今再不敢大张旗鼓，只得行事诡秘，不便宣张。神教在十年之前，鼎盛之时，教徒有数万之众。现今，锐减到不足八千。
东方不败十年前自觉已然对皇图霸业看得淡了，但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神教败落至斯，心中自然而然便生出重振神教的壮志，这几日就在谋划如何壮大神教。
又过了几天，这一日黄昏时分，墨语正在房中打坐调息，东方不败忽然前来探望。一见面，墨语就道：“东方教主日理万机，百忙之中前来看望，实深感激。”东方不败微笑道：“你说这话，那可是埋怨我这么多天没来看你咯？”墨语道：“岂敢，岂敢。”
东方不败道：“我确实是在百忙之中抽空来看你这天下第一号大傻瓜。”墨语摇头道：“非也，非也。天下第一实不敢当，傻瓜二字也与我毫不相干。”东方不败道：“你要是跟傻瓜二字毫不相干，那全天下就都是聪明绝顶之辈了。
墨语问：“姑娘此话怎讲？”东方不败道：“那苏晴哪一点配不上你，你拒却了她，不是傻瓜又是甚么？我若是男人，肯定要把她娶回家。”墨语笑道：“东方姑娘说笑了。”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道：“你要是男人，那可就麻烦了。”东方不败环顾了一下给墨语安排的住处，问道：“在黑木崖住的可还习惯？”墨语答道：“我向来四海为家，哪里住不习惯？”
东方不败点点头，道：“屋里憋闷，我们到外面说话。”一纵身便从窗户跃了出去。墨语也跟着跃出。二人一前一后，几个起落便来到黑木崖边。东方不败立住身形，说道：“看来你身体果然已经恢复。”墨语哈哈一笑，道：“早说了，我皮糙肉厚，这点小伤自不必放在心上。”东方不败吐出一口气，说道：“我今天找你来是想问你一句话，你可得跟我说实话。”
墨语道：“姑娘请问，我岂有不以实相告之理。”东方不败突然面色扭捏，全然没有平素的爽快，说道：“我想……我想问你……问你，那天苏晴问你的那句话。”墨语觉得莫名其妙，问道：“哪句话？”东方不败急的一跺脚，道：“就是……就是……就是你拒绝她的一片真心，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她樱唇微微嘟起，竟露出小女人的姿态来，夕阳余晖照在她脸上，更增娇艳，惹人怜爱。

墨语听她问出这一句，登时愣住，脑海中不断回响这句话，心里想：“是啊，我拒绝晴姐，那是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是因为我原本心中就没有她吗？不对，不对，东方姑娘说的是，她哪一点配不上我了。而且我们从小感情一直很好，可是这又为什么……啊，是了，一定是因为我心有所属，我对东方姑娘倾慕爱恋，心中再难容下任何人。”他心中想着，便不知不觉脱口说出：“是因为我心有所属，我对东方姑娘倾慕爱恋，心中再难容下任何人。”
东方不败浑身一颤，说道：“你……你说甚么？你果真是……果真是……”墨语给她这么一问，便还过神来。既然心中所想已经给她听到，便不再隐瞒，说道：“我从见到姑娘开始，便对姑娘心生爱慕，我……我……唉，我今日胡言乱语，实在唐突，东方姑娘不要放在心上。”他此时实不知该说什么为好。东方不败叹了口气，说道：“我又怎能不放在心上？我问你，如果我不能接受你的爱慕之情，你又当如何？”
墨语听了这话，便如千百个焦雷同时在耳边响起，一阵暮风吹过，激伶伶打了个冷战，登时觉得一颗心凉了半截，低头喃喃说道：“我又当如何？我又当如何？这……这可真叫做……叫做：‘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他是个硬心肠的汉子，素来不把儿女情长看得甚重，但此时却悲从心起，只觉得世上再无什么可留恋的。身后便是黑木崖边，他想：“我若是从这跳下去，死在她面前，日后她会不会时常记起我？”又想：“她多半只会笑我气量狭小，竟为了儿女情长而寻短见。”
只听东方不败又说：“感情，对我来说是危险的。一旦触碰，无论向前还是后退，都是万丈深渊。所以我……我……”墨语突然抬起头，说道：“所以你怕了？”东方不败低声说：“对，我怕了，我确实怕了。”墨语大声道：“既然无论向前还是后退都要粉身碎骨，你干甚么要退缩，你又在怕甚么？”东方不败道：“我怕……我怕老天爷不会让我们有好结果。”墨语道：“那就让我们联手跟这劳什子的老天爷斗一斗。”东方不败一怔，定定地看着墨语，觉得他与令狐冲相比实在颇具勇气，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自己又何必再畏畏缩缩，若是真的错过了，当真便成了“此恨绵绵无绝期”。于是道：“你说的对。我们没有试过，怎知没有好结果。只是，现在我神教百废待兴，我不能眼看着日月神教数百年的基业毁于我手。况且，当今江湖暗流涌动，想对付你我的人不在少数，手里没有一股势力，即便我们不去找人麻烦，也会有人要我们不得安生，所以还需你多多帮忙。等当今江湖河清海晏之时，我便不做这教主，随你浪迹天涯又有甚么打紧。”
墨语听了她这番话，登时转悲为喜，欢欣鼓舞说道：“东方姑娘但有所命，墨语万死不辞。”情难自已之下，伸出手臂便向她纤腰上抱去。东方不败轻盈一转，墨语便抱了个空。
东方不败嫣然一笑，说道：“我虽倾心于你，但我们可得规规矩矩的。”墨语连忙道：“是，是，一起全听姑娘的。”东方不败面露红晕，说道：“以后在外人面前别总姑娘姑娘的叫。”墨语道：“谨遵教主号令。黑木崖上的切口怎么说来着，哦，对了，东方教主，文成武德，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东方不败道：“千秋万载？我又不是神仙，怎么会千秋万载。”忽然，她面色一寒，喝道：“是谁在偷听？出来！”只见一块山石后面转出一人，正是副教主凤血焰。原本，以东方不败和墨语的修为，早该发现她才是，但方才二人心情激荡，全然没有注意凤血焰在旁偷听。
只见凤血焰慌慌张张过来施礼道：“教主，属下恰巧路过，实不是有意偷听您和墨大侠说话，请教主恕罪则个。”东方不败一见是她，面色稍霁，说道：“既是无意，那我也不怪你。只是今日你听到的话不可传扬出去。”凤血焰道：“属下定当守口如瓶。”东方不败一挥手，道：“你下去吧。”凤血焰道：“是。”她转身快步离开，到最后直接发足狂奔，眼中泪水连连，在她瞧出去，眼前一片模糊。等回到自己住处，天色已黑，她躺倒在床上，心想：“教主难道心里从来就没有我吗？那当年她为什么救我，为什么教我武艺，又为什么让我留在她身边。啊，是了，她终究是女子，而且也……也……”转念又想：“那墨语智计武功都是当世翘楚，若是这个世界上有哪个男子能配得上教主，那就只有他了。教主得此佳偶，我当开心才是。”但她心中酸苦，说什么也欢喜不起来。这一夜，她转辗反侧，胡思乱想，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昏昏睡去。

第三十八章 北海神蟒
凤血焰走后，东方不败和墨语又说了一会话，期间问起那日苏晴提到的“天命石”之事。墨语说道：“我师门中故老相传，说这天命石之中封印着‘北海神蟒’烛阴的魂魄。”东方不败听他说“师门中故老相传”，以为此事涉及凤鸣山秘辛，便道：“若是关乎你师门隐秘，便不必与我说了。”墨语道：“此事确实是我师门机密，但与你说了那也不打紧。”言外之意是：你是我的爱侣，那便不是什么外人，自然可以和盘托出，毫无隐瞒。
东方不败冰雪聪明，听他语气便已猜出话中含义，心里又是欢喜又是羞涩。墨语继续说道：“那烛阴便是传说中的烛龙。千年前，不知为何突然凶性大发，为祸人间。我派师祖齐鸿仙长与之恶斗了三天三夜，才将其降服。并把它的魂魄封印入一块天命石中，岂料，这烛阴的魂魄心有不甘，凶焰更盛，几欲破封而出。齐鸿仙长最后只得将这块天命石一分为五，命弟子盖严将五块天命石分散至大江南北，以防烛阴之魂重现天日。但是，要是有人能集齐这五块天命石，那四分五裂的烛阴魂魄便会重新聚合，到时候，凭着它本身的凶性和千年来的怨念定能够冲破封印。这魂魄附在谁的身上，那人便可获得无以伦比的力量，天下恐怕再难有人能与之抗衡。所以，当年齐鸿仙长临终之前，留下遗训，要门中弟子谨防有人集齐这五块天命石。而我凤鸣山传承千年，便是防备着这件事。”
东方不败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墨语道：“当世术法一道已是末世，封印魔法早已失传多年，江湖上那些云游道士驱鬼画符什么的都是招摇撞骗的把戏。若是真给东厂得手了，那烛阴魂魄便无人能将其收服，后果自是伊于胡底，不堪设想。千百年来，也不是只有现在的东厂黄进一个人想得到那神蟒的力量，但是都一一被我凤鸣山历代弟子破坏，如今我既已得知东厂的阴谋，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东方不败道：“东厂势大，非是你和苏晴二人所能抗衡。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举全教之力也要助你和那黄进斗上一斗。”墨语大喜，说道：“那便多谢了。”东方不败道：“你我之间无需言谢。”她忽然又面现愁容，说道：“只是我神教如今势微，早已不如往日。教众不过八千，有一战之力的更是不足两千，与少林、武当这样的江湖大派相抗尚且没有胜算，对付东厂，怕是不太容易。不知你有什么办法可以重振我神教。”
墨语想了想，说道：“教主不妨广招教众，秣马厉兵。挑选其中精干交给我操练。不是我夸口，用得一年半载，便可训练出一支劲旅，到时候此地据险可守，不用说是东厂，便是帝国的正规军队也休想攻上黑木崖来。”东方不败知他曾远征朝鲜，见过真正的大阵仗，不仅眼界开阔，行军打仗，操练人马，也绝非寻常江湖中人可比，于是道：“如此甚好，这可就有劳你了。”墨语笑道：“方才姑娘不是说了吗，你我之间用不着客气。”
过了一会，墨语又道：“昨天我想起一事，想去京城一趟见一个故人，顺便可以打探下东厂有什么动静。”东方不败微微一笑，用调侃的语气道：“去见一个故人？不会是郑娘娘吧？”
墨语道：“东方姑娘又来取笑我。我这次去见的是个男的，名叫曲南。姑娘可记得在杭州城遇到的曲非烟？”东方不败道：“当然记得。这个曲南也姓曲，莫不是和这曲非烟有什么关系？”墨语道：“当然有关系。这个曲南是当年曲洋长老的小儿子，那么，曲非烟就是他的亲侄女了。这曲非烟既然尚在人世，我当去告知曲南。”
东方不败缓缓点头，说道：“我只知道曲洋有一个儿子，便是那曲非烟的父亲。他还有个小儿子却连我也给瞒过了。”墨语道：“这个曲南绰号叫做‘魔笛’，善使一支铁笛子，还能以笛声扰乱对手心神，武功也还说得过去。只不过，这些年来一直在京城司教坊任祭酒，不过问江湖事。正因为如此，才无人知道他便是曲洋之子。”东方不败道：“那曲洋将他隐藏的如此之深，想来是不想让他重蹈他大哥的覆辙。”
墨语道：“是啊，他谨遵父亲吩咐，远离江湖纷争，这才保全性命活到今日。对了，那匹绝尘宝马便是他送给我的。”东方不败笑道：“是送给你的？我怎么听玲儿说人家好像不太情愿呀。”墨语哈哈笑道：“不情愿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东方不败问道：“你打算几时动身前往京城？”墨语道：“明日一早便启程，早去也好早回。京城离此不远，用不了几日我便能回来。”东方不败道：“你在京城里强仇众多，上次又在杭州将林平之得罪了个透，此去务必多加小心。”
墨语道：“东方姑娘大可放心，东厂高手大多分散在各省，不都聚集在京城。此时估计他们东厂衙门里只有林平之、张成仁和李成风三个档头武功不俗，但我也不把他们放在心上。况且，我在京城仇人虽然多，朋友可也不少，料也无妨。”
东方不败想起他在京城的两个结义兄弟，一个在锦衣卫任百户，另一个更是都察院的高官。墨语虽只孤身一人，但却令东厂如此忌惮，绝不仅仅是因为武功盖世。想来，更多的是因为他手里有着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让黄进不敢轻举妄动。
又过了一阵，已经将近二更天。东方不败和墨语觉得天色已晚，给凤血焰看见倒也没有什么关系，但要是给其他人撞见，还道他们二人是夜里在此幽会，那便于东方不败的威严有损，于是各自回去休息了。
次日天明，墨语便动身前往京城。东方不败亲自送他到黑木崖下，在猩猩滩前互道珍重才依依惜别。凤血焰陪同东方不败前来相送，见到东方不败瞧墨语的眼神里柔情无限，心里更是五味杂陈。既替东方不败欢喜，能够从与令狐冲的感情纠葛中抽身，又嫉妒墨语得教主垂青，个中滋味，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第三十九章 魔笛曲南
夜已经深了，天空中星汉无语，整个北京城却不似往日那般寂静。只因为明日便是德妃娘娘的寿辰，皇上传令，这几日城中夜晚金吾不禁，玉漏无催。北京城西的司教坊此时歌舞升平，但今夜司教坊并不接客，坊内有名的舞姬正在祭酒曲南的带领下为明晚的寿宴做最后排练。
曲南今年已是不惑之岁，但看上去却年轻的很，只三十岁的样子。这几日他可是忙的不可开交，生怕寿宴之上手下哪个舞姬一个差错惹得万岁爷和德妃娘娘不高兴。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实在是觉得倦了，挥挥手让舞姬们去休息，自己也迈步走出司教坊正门，更向西行，准备回住所。路过一条黑漆漆的小弄之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道：“曲祭酒别来无恙。”
曲南吓得遍体冷汗直流，他虽然不是当世一流高手，但给人欺身在身后，如此之近毫无觉察，那是绝无此理的。除非来者武功高他十倍，那若是要取他性命，还不是易如反掌。
曲南缓缓转过身，借着月光看见身后之人黑衣华发，手提长剑。他认出此人正是墨语，一颗心才落回原处，长出了口气，说道：“墨老弟，你我这许多时日未见，今日你来找我，不叙一叙离别契阔也就罢了，干甚么要把我吓个半死？”
墨语道：“我哪里吓你了？你这叫做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曲南道：“我做什么亏心事了？”墨语哈哈一笑，说道：“曲祭酒整日价莺歌燕舞环绕，一大群活色生香的美女相陪，真是神仙似的日子。最近又和哪个花魁相好了？”曲南也笑道：“我要是跟花魁相好，那这祭酒的位置恐怕就坐不稳了。”他话锋一转，说道：“你这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说吧，找我干什么。”
墨语道：“我找你要一样东西送人。”曲南面色一变，急道：“我上次……上次把绝尘宝马都给了你，现在身边实在没什么好东西给你了。”墨语一指他腰间插着的一根银色笛子，说道：“谁说没有，这个就不错。”曲南一张脸登时犹如吃了苦瓜，这笛子是他趁手的兵器，送给墨语实在是不舍，说道：“墨老弟，这笛子是家父生前所赠，俗话说：君子不夺人所……”他一个“爱”字还没说出口，墨语抢着说道：“你是不是君子我不知道，反正我不是。这笛子，你到底给不给？”
曲南心里连珠价地叫苦，暗想：“倒霉真倒霉，一出门怎么就遇上他了？这笛子我是万万不能给他，但是也不能得罪了这尊瘟神。”只听墨语又说：“我也不白拿你的笛子，我有一个天大的消息告诉你，这个消息可比你这破笛子值钱多了。”
曲南赔笑道：“墨老弟，不知你要我这笛子有什么用，据我所知你对音律好像不太精通。”墨语道：“岂止是不太精通，简直是一窍不通。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是要送人的。”曲南问：“送给什么人？”墨语横了他一眼，说道：“我送给一位姑娘，怎地，不行吗？”
曲南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墨语问：“你笑什么？”曲南道：“墨老弟，你忒也不懂风情，我这钢铁打造的笛子怎可送给美貌佳人做礼物？该当送玉笛才是。据我所知，在北京城里有一支玉笛，唤作‘青凤’。通体是由上好翡翠玉石雕刻而成，那可是稀世的珍宝。这样吧，墨老弟把你要告诉我的消息先说了，我就告诉你那笛子现在何处。”
墨语一想，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东方不败虽然是叱诧风云的神教教主，但毕竟是女子，喜欢翡翠玉石，珍珠玛瑙什么的也是情理之事。于是道：“那好，我就先告诉你便是了。你有个侄女叫曲非烟是也不是？”曲南听到“曲非烟”三个字，神色一阵黯然，叹气道：“是啊，我那侄女聪明伶俐，人长得又可人，可惜十二岁的时候便给人害死了。”墨语道：“我要是告诉你，这个曲非烟尚在人世，你信不信？”
曲南一怔，说道：“那……那怎么可能？她十年前被嵩山派的人杀了，这……这……”墨语道：“怎么不可能，我中秋节那天在杭州城‘回春楼’亲眼见到的。”曲南喃喃道：“杭州城，回春楼。”他忽然抬起头问道：“墨老弟，你从没见过我那侄女，更不认识她，你怎知道就是她？”墨语道：“我是不认识她，不过有人认得。那日在回春楼上，她是给东方不败教主认了出来。”曲南脸色大变，颤声道：“东方……东方教主？那么，近来江湖传言说你和她形影不离那是真的了？”他向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问：“东方教主她老人家也和你一起来了吗？”
墨语心中好笑，暗想：“东方姑娘这么一个妩媚倾城的女子可跟老人家三个字扯不上半点干系。”说道：“东方教主没来，不过她既然认出那人是曲非烟，那定然是不会错的了。”曲南一把抓住墨语手臂，说道：“我那侄女现在何处？她……她过得好不好？啊，是了，你刚才说在杭州回春楼看见她的，那回春楼是什么地方？难道是……是……是青楼吗？”
墨语道：“回春楼只是普通的酒楼。”他想起那天在回春楼邻桌那个油头粉面的文生公子的话，于是加了一句：“要是青楼，该叫回春苑才是。”曲南连连点头，说道：“是，是。那我侄女她去哪里了？”墨语道：“你放心好了，你那侄女现在拜入了东海芙蓉城敖景龙的门墙，以‘龙王’的势力，江湖上还没几个人敢欺负她。”曲南喜道：“那就好，那就好。”
墨语道：“行了，曲兄，该你说了。”曲南一脸茫然，反问：“说什么？”墨语道：“当然是告诉我那支叫做‘青凤’的笛子在哪了。”曲南“哦”了一声，说道：“那笛子在紫禁城。”墨语本以为他会说出在紫禁城什么地方，哪知道之后便没了下文，登时心里大呼上当。紫禁城那么大，要找一支小小的玉笛岂不是大海捞针。曲南见他面露不悦，忙说：“我虽然不知道那笛子在何处，但是皇上知道。”
墨语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去逼问皇上？”曲南知他说的出就做的出，急忙摆手道：“那可不是。明天便是德妃娘娘寿辰，这德妃娘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喜音乐，皇上要在寿宴上将这笛子送于德妃娘娘。”墨语问道：“寿宴什么时候举行？在什么地方？”曲南道：“明日酉时，在永和宫。”墨语点点头，道：“看来我也要给德妃娘娘送份寿礼了。曲祭酒，天色已晚，我便不打扰了。”他转身大踏步走出小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