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里夫本来是个拾荒者，过去日子不那么艰难的时候他蹲过监狱，在更早的时候，大概是与瓶街巷里的恶霸们一起讨生活，听起来像是个失败者，但实际上正相反，他捱过了洪水，挺过了瘟疫，活下来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更不谈他还慧眼识商机，在这些灾难里发了一笔不小的财。
然而这今天却比瘟疫的时候更难熬了，整个顿沃城都闹翻了天。戴着面具的混蛋们四散而出，放任那些尖牙利齿的猎犬狂吠，把街道的每个角落都翻了一边。
原因，大家都知道原因，那个该死的至高督军死了。督军们急于找到凶手，邀功，好名正言顺的坐上这个宝座。如果可以的话，督军们一定是会把整个城市的人全都关进拷问室，不论老幼，不论善恶，只要折磨他们就好了。
噢，真遗憾，他们不能，因为拷问者也死了。
但他们的手段可能比拷问者更可怕。
格里夫嚼了嚼受潮的烟叶，酸苦的味道从舌头一直流进了喉咙。没办法，天上的太阳迟迟不露脸，即使是消息灵通的黑市商人也只有这种货了。他从窗户边伸头出去看，再次确认了没有无聊的跟踪者之后，才锁上了门。
“如果你能弄到好货，千万别吝啬，我会出个好价的。”黑市商人说的忐忑，但还是把难得的顾客引上阁楼。他被面具吓到了，这个人总是带着面具，不是督军那种，那种金属框架勾勒出来的脸，活像是从地狱里出来的死神。还有那身灰蓝色的制服，格里夫看得出来那布料价值不菲，坚韧耐用，比市警队，甚至督军的制服都要好，穿得起这种衣服的肯定都是大人物，而掩藏身份的大人物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
打开活门，格里夫小心的近乎于恐惧，他从暗格里面掏出黑布包裹，掀开一角，露出里面灰白骨质，锈迹斑斑的铁钉把骨头固定在金属圈里，黑色烙印拉出半个弧线。黑布很快又盖了回去，空气中袅袅的吟唱也一闪而逝。格里夫一如既往的没有多问，他把骨符抛给客人，然后接了金币，在手中掂了掂：“听说在水淹区里还有很多这样的玩意儿，不过那里，你也知道的，不是我这种人能去的地方，或许你可以去碰碰运气。”
说完这句话，他仿佛放下来一个大包袱，长舒一口气，目送客人离开。
这个城市的里的怪人越来越多了，戴着面具的不止督军了，只不过不论督军还是其他戴面具的神秘客人，只要好好付钱，他都不会多话，这是格里夫的生存之道。难得多的这一句话，算是格里夫对这位好主顾的优待，从不和黑市商人讲价的顾客可不多见了。
或许是因为他根本就不会说话。
格里夫暗自猜测这面具人的身份，这个都市传奇困扰了他一阵子了。不过现在要做的事就是牢牢的锁上了门，他从厨房里拖出几根柴火全都扔进了火炉，让逐步提升的温度带走些许恐惧。
面具怪人，姑且这么称呼吧，他早就离开这条街了，身影出现在卡德温大桥边，魔法在空气中散开，只是来的快去的也快，巡逻的猎犬抬起头，也只嗅到腥甜潮湿的海风。
这里是前往水淹区的必经之路，过去督军组织过几次大规模的搜捕，但是水淹区复杂的地形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阻碍，不少年轻气盛的督军都变成了鳗鱼的口中食，更不谈泛滥的淡水贝，都不用捕鲸人自己动手就能解决掉敌人。
对于捕鲸人来说，所谓的封锁并没有带来多大的麻烦，他们惯用的是屋檐和通风管，在旁人看来不可能的道路恰恰是他们的快速通道。
人们从不抬头。
面具怪人像是真正的死神一样在建筑之间跳跃着，甚至在不可能的空中出现，接着身影就出现在下一个落脚点。他的目标很明确，没有丝毫停滞，直接奔向了水淹区的中心。

文森不喜欢说话。
他生活在森林中很多年了，需要说话的时候不多，有时候他会练习似的自言自语，但这也是极少的，狼的身体也不太适合发出那么复杂的词汇。他很少从森林里出来，要不是海风吹来了奇怪的味道，他也不想在冬天离开温暖的神殿。
那个味道，不像是这个大陆中的人，应该是来自更远方，也许是西方或者……文森分辨出了那味道中的铁锈味，那是锻打锤炼之后金属的味道，那是来自海洋的另一边，是群岛上的人。
讨厌的入侵者。
文森在薄雾的掩盖下弯腰半蹲下来，手掌贴着地面，泥土的触觉渐渐模糊。直立时的脊椎一截一截的松开，变成弓形，关节和肌肉随之拉伸，痛楚却带来了难以言喻的畅快感，蜷缩已久的身体终于伸了个懒腰。当宽大的阔叶落在地上的时候，文森原本站立的身形已经被巨狼取代。他奔跑起来，狼爪比人类的脚更适合长途奔袭，轻巧的踩过地面，踩着风，踩着露水，在夜色之前到达了湖边。
阶梯从湖底延伸上来，几乎被各种绿色都淹没了。文森试过清理这里，但是不管是尖利的爪子还是粗糙的农具，似乎都抵不过时光的威力，每当第二年回到这里的时候，蔓藤与野花总是占了上风。
当巨狼一只脚踏在草丛中露出的白色石阶，沁心的冷气从爪尖透出来。他迟到了，月光已经取代了烈日，露水凝聚皮毛上，为文森挂了一层闪亮的盔甲。他绕过台阶，走到废墟的另一边，藏在巨大的白色石柱后观察起来。
入侵者已经离开了，但是残留的痕迹可以勾画出当时的场景。
他点起了篝火，在海岸的开阔地上安营扎寨。他曾坐在坍塌的白色立柱上面，好像那只是一方在普通不过的石材。
真是没有礼貌。
狼刨开湿润的泥土盖住尚未完全熄灭，还残留着余热的火堆，顺着留下的痕迹向森林深处追踪过去。追上入侵者并不困难，只是好奇心令文森隐藏起来，没有现身。过去也有过探险家踏上这片土地，他们企图在这里开创新的城市，在这里建立港口。但是没人成功，最后总是以疯狂和失败告终。
这里不是为放逐者准备的新大陆，是他们无法返回的故乡。
但是出现这次却不同，入侵者孤身一人突入森林，向着森林最深处的神殿寻找过去。而且，他还带着古代战争中的武器，那柄金色的长剑看起来很陌生，但是制造它的材料无疑是古代文明的遗留物，是人类用来对付巨龙的武器。
更何况他还带着那位神灵的标记。
文森盯着入侵者的身影，他思索着各种可能性，巨龙与人类明明都定下了协议，再也不会返回此地了。那场可怕的瘟疫之后，人类乘着大船纷纷出海，逃向波涛另一端的群岛上；神灵带着他们的眷属躲进了虚空，只有少数生灵，不愿离开故土，也没有能力进入虚空，就在这片土地上顽强的生存下来。
但是神灵迟早会回来的，他们都知道。
入侵者已经接近神殿了，如果不加以阻拦，今晚他就会找到界外者的神龛。
文森追了上去，但是魔法的异动再次出现了。起初他还以为那是入侵者打开神殿的征兆，他很快就顺着风的指引找到了入侵者，然而，却并不是自己追踪的那个人。他带着与另一个人同样的标记，却带着截然不同的味道。
“你可以进去。”文森对科尔沃点点头：“你带着钥匙和印记，可以进入神殿，那扇门口有一切的答案。”
这个结果令科尔沃意外，他以为这位猎人是神殿的守护人，却不知道为何如此轻易的就放自己进入了。文森试着解释，但是这个问题太过复杂，他不知道该如何用人类的语言解释清楚。他指着科尔沃手背上的黑色印记：“被虚空腐蚀的时间越长，能听到的声音越多，你们单纯的灵魂分辨不出其中的差别，你还能够听到那位神灵的声音，而那个入侵者，他已经在谎言里迷失了。”
道德停下脚步，他发现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野兽不见了。
穿行森林比想象中要累，然而被追踪的感觉才是最令人恐惧的。他不敢放松下来，在森林中胡乱穿行着，冥冥之中有声音在指引他，令他能够沿着蛛丝马迹向神殿的方向靠近。
寒鸦号从迷雾笼罩的岛屿离开的时候没有带上任何宝物。
在巨龙离开之后，金色的长剑破空而来，毁掉了那个神奇地图，所有人都在坍塌中疯狂逃窜，什么都没能带走。道德趁乱带走了长剑，在坠落中被传送了出去，终于摔在地面上时，他发现自已已经身处陌生的沙滩。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阿泰尔许多年来都不曾找到他们追寻的武器了，因为武器根本就不在潘迪西亚大陆上。黑色守望用权杖封印了最后的红龙，为了防止它的回归，他们把权杖分为两部分，球体被送往白崖城，存放在众生修道院的最深处；而另一部分被打造成长剑，由黑龙化成的骑士守护，直至成为雕像，守望着最终战斗的到来。
道德无心去了解龙族决斗的结果，无论胜负如何，龙族都已经是消逝的种族了，如果不加以阻止，人类也会落得如此下场。
我要找到神殿，找到界外者的神龛，这是结束这一切的方法。
他听到这一个声音，不止是自己的，还有虚空中迷失灵魂的叫嚣。

神殿紧闭着大门，但是白石雕刻的精致大门并没有成为阻碍，它们在光弧和霹雳下不堪一击。道德顺着长廊向深处走去，他穿过黑暗，道路却戛然而止。
月光从云层后面透射出来，海面平静无风，更像是惊涛骇浪来临前的沉默。
道德捏紧了长剑，他踏上沙滩，向海水的深处望去。暗蓝色的阴影被月光照亮，古建筑的痕迹被海水稀释后的月光描绘出来。神殿不是消失了，它整个的沉入了海中。
道德想起来那个梦结局的地方，他站在沙滩上望着血一样的夕阳，血一样的沙子，血染的白石，所有的景色都被染红，被巨龙流出的鲜血染红。龙血渗进海里，水面之下的城市开始咆哮，古代建筑从海中升起。
梦不止是一个梦，海底城已在眼前。
如果海底城是真实的，那其他的也是真实存在过的吗？那些在教堂中哭喊挣扎的人，那些不堪病痛，最终化为怪兽的人，那些丧失心智，用自己的灵魂去诅咒的人，他们都曾是存在过的吗？
是界外者，还是困与噩梦中的鬼魂将自己召唤而来？
道德真切的感受到了那种恐惧，他曾在噩梦中无数次反抗，无数次将手中利刃刺进怪兽的胸口，但是结果从未改变，末日依旧会降临。顿沃城会和梦中的那种城市落得同样下场，陷入疯狂的人把尸体堆在广场上，用血肉去祭祀古老的神灵，令虚空降临在现世。
他向前走去，沿着海中那狭窄的石桥，看着海水下面城市，仿佛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噩梦里。
在石桥尽头，在波涛之下，在深海之中，是城市的最中心，是界外者的祭坛。
那就是神灵回归的入口。
漩涡从海底翻卷上来，将持剑的人吞入海中。
科尔沃望向黑暗的大门，尽管文森警告过他，人类不应该靠近这里，但是他必须这么做，只有找到界外者的神龛，他才能实现心愿。
科尔沃进入那间卡在现实与虚空之间的神殿时，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神灵随着星光一起落在尘世里，盘腿坐在小小的神龛上，歪着头像是不谙世事的少年，而天真的表情却是最残忍的。
你打算怎么做？
总是带着探寻的语气，就好像他真的是一无所知。几个月之前他也是这样出现在深夜里，将科尔沃引进梦里，在虚空中的神龛上张开双手，他给予信徒最需要的东西，取走他们自以为是的代价，在世界的帷幕外欣赏一出出好戏。
他不是个好观众，总是在等待下一幕开场的空隙里潜入舞台，希望从演员的只言片语中得到些许乐趣。
他明明知道所有剧情，却乐此不疲的期待着。
科尔沃抿着嘴，他没有回答，却试图从界外者的表情上找到一丝线索，在嘴角的弧线和颤动的眉眼中找到关于未来的提示。然而神意不可测，科尔沃只看到了一张好奇的脸。观察结果令科尔沃有些挫败。
变故总是突然而来，金色的剑刃在界外者胸口突现，那柄长剑从背后刺入，穿透了他的身体。而界外者的并没有回头，他丝毫不惧穿过自己身体的长剑，执剑的人已经开始颤抖，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就像雪花融化不了冰川，烛火无法熄灭岩浆；你也不会用阴影去消弭黑暗，用谎言去破解阴谋；就像是，你不能用这把剑，伤害它的造物主。
界外者的身影像是水中的倒影，被长剑洞穿后也只是波动了一下，随即消散，深藏的影子开始浮出水面，无边无际的黑影聚在一起，有星光从里面透出来，聚合成旋转的星云，无数颗闪亮的星星勾勒出一个巨大的黑影，它就是夜空本身，是宇宙的缩影，是横亘在天际之上的银河。
星辰巨龙低下头盯着道德，他木然的坐在地上。长剑脱手，被黑影吸收进去，成为另一颗闪烁的星。
界外者说，当我创造出虚空的时候，留下了一把钥匙。
你们在战争中将钥匙分为两半，一半镇压灵魂，一半化作刀剑。然而这都不是钥匙真正的用途。
它铭记这一个愿望，所有沉眠在虚空中生灵的愿望。
回归。
道德，你真的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吗？
我给了你足够的能力，让你建立起自己的小小帝国。那些戴面具的孩子，我是说，带着防毒面具的那群，那些备受欺凌的孤儿，走投无路的赌徒，有着和你类似经历的罪犯，你不断的收留这些人，培养他们，训练他们，然后，那些人都成为了你的刀，成为了道德的影子。
但是这不是你最期待看到的事情，我知道你的野心。不论是黛丽拉，还是你，都对这个世界抱有十足的野心，以为能改变世界，以为能创造历史。
而这种野心令你们迷失。
你以为这种拯救世界的荣耀可以挽回自己岌岌可危的灵魂？可那些被你亲手送往地狱的人再也回不来了，无论你做什么，都已经是无可挽回的了。
你以为是虚空令灵魂腐败？不，那只是个自我欺骗的谎言。
是刀锋上的鲜血腐蚀了你的灵魂。
现在，我知道你的选择了，你一直都会这样选择，用杀戮去解决一切问题。
而你拯救不了任何人。
告诉我，科尔沃，如果你的女皇死了，你会怎么办？
那些陷害你的，欺骗你的，敲诈你的，藐视你的，甚至帮助过你的人，给你希望又令你失望的人，你会怎么做？杀掉他们，将他们掩埋在城市的血肉下，在火焰中覆盖整片天空；还是摧毁他们的生活，留着性命让他们余生都在恐惧与困苦中度过？
我无法判断哪一种更加残忍。
但是你会做的，对吗，不管是哪一种，你都会去做的，如果你的女王死掉了。
现在，告诉我，科尔沃，你会杀我吗？
我是魔法之源，如果死去，所有残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神迹都会消失，再也没有不死之人，再也没有穿越虚空的魔法，再也没有你心爱的人，你要怎么面对这个世界。
你的选择是什么？

界外者的声音并不大，甚至大部分都被道德的声音压了下去，科尔沃听见道德说，不能把金苹果交给界外者，不能让虚空回归现实。你也见过那个梦境，你也困在其中挣扎过，你真的要让我们都陷入那种癫狂的世界中吗？重新回归到那些贪婪的，被冠以神之名的怪物的统治下？缠绕在他们身上的瘟疫之索从未消失过，一旦他们回归，降临在顿沃的噩梦，就会再次出现，而且这一次，会扩散到整个世界。
然而道德的声音在慢慢变小，他张着嘴，眼神里的光芒在逐渐扩散熄灭。
科尔沃能猜到发生了什么，界外者并不只是再对自己说话。
但是我答应过杰斯敏，答应过她，绝对不会再放手。科尔沃的手在颤抖，他再也无法掩盖这种悲伤，无论他怎样欺骗自己，这一次也躲不过了，他知道这就是别离的时刻了。那个被困在尊严，荣耀和规则的牢笼中的野兽，终于在折磨之下咆哮而起，他知道自己应该做出选择。
他应该带着金苹果，带着这个蕴含着力量的神器远远离开，就像是当初先民所做的一样，远远的躲起来，用黑石铸成堡垒，把神器藏起来，让那些虚空中的怪物们自生自灭。
他应该这样做。
而结果呢，结果是杰斯敏成为虚空中的一个幽灵，被困在机械和魔法维持的心脏里半梦半醒。如果杰斯敏这样善良的灵魂都得不到拯救，那这个世界毁掉又何妨。
“我很乐意休息一下。”杰斯敏的声音抚慰着科尔沃杂乱的思绪，她对着科尔沃窃窃私语，她说，不要被蒙蔽，你知道该如何选择。
“这不是我的选择，界外者。”
科尔沃一手捧着心脏，另一只手捧着金色的球体。
“你不再回应祈祷，甚至虚空中也不再维持幻影，因为你变的虚弱了。而虚空在选择新的主人，对吗？”
他一步一步向前，就像之前在虚空中做的那样。
“它选择了杰斯敏，给予她不朽的生命，令她能探听世间秘密。”
而这一次，他不是远离，也不是质疑，只是一步一步，靠近界外者。
“失去了虚空的支持，你的生命在不断的流逝，你所守护的子民也即将被流放，他们在疯狂的寻找出路，他们召唤你的信徒，告诉他们腐蚀现世，在虚空中打开通道的方法。”
他知道梦境，也知道启示，而人们误解了神灵的本意。
“你帮助我，给予绝望中的人希望，不仅仅是为了玩乐。你在求救，你在学习，你想知道陷入绝望是该怎么办，你与我们分享力量，带着小小的希冀，希望我们能够帮到你。”
那是神灵绝望的呼救，是衪最后的希望。
“你说错了，这不是我的选择，是你的选择。”
科尔沃把金苹果放在星辰巨龙的面前，等待着它的回应。
“生和死，你选择哪一个？”
当钥匙合二为一，界外者为其注入力量时，其中的愿望就会实现。道德绝望的看着金苹果也化作金色的流星没入星辰巨龙的体内，他听见虚空的咆哮，那种震动从灵魂出穿透出来，他们手中的标记开始发光，界外者开始收回他的力量，解放储存在钥匙里的愿望。
神殿外群星开始闪烁，蓝与绿的光芒在空中与风共舞，倒映在海面上，与波涛交织。
有流星从光芒中闪现，它们拖着长长的尾焰落在世界各地。
神迹开始消失，无论界外者的信徒曾经祈祷过什么，那些痕迹与伤疤都在缓缓褪去；骨符的歌声逐渐沉寂，它们最终都变成了普通的灰白装饰，萦绕其上的黑气消散无踪，再也没有神奇的魔法，再也没有可憎的诅咒。星辰巨龙的身体如同融化进了水里，暗紫色的光芒暴发过后，只留下了一个幻影。原本是星辰巨龙随意造出的人类幻影，此刻却替代了它本来的样子，巨龙变成了影子，融入了这个普通的人类身体里。
他疑惑不解的盯着自己的双手，此刻比任何时候看起来都要真实。
他变成了普通人。
钥匙中的愿望被篡改了。
当科尔沃还呆在监狱里，当道德还在潘迪西亚中苦苦寻找的时候，有一头龙带着他的搭档在虚空中走了一遭。它把回归的那个愿望给用掉了，用来指引那个人类回归，而金苹果记下了它的另一个愿望——变成普通人。
界外者全部的力量都用来实现这个愿望了，以至于他自己也没有逃开，也被拉下神龛，变成了自己的幻影，一个普通的，毫不起眼的青年。
群岛之中，端坐于王位上的女巫被扯回了自己早已死去的身体，而女皇本人失去了魔法的支持，生命的气息也迅速消失。
那些曾经迷失的灵魂纷纷出现，他们出现在城市的角落，回归到自己所爱的人身边。
最后的神灵，最后的巨龙消逝了。
科尔沃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他看见界外者——现在只是个普通人了——呆坐在神龛上，他一时还无法接受这种转变。
而他也如新生儿一样脆弱，并且正暴露在危险之中。科尔沃冲上去撞开了道德，把陷入疯狂的杀手摁在地上。他听见道德的呜咽：“都错了，一切都错了。所以这就是你期待的？让这个世界陷入疯狂？”
“道德，你还是不明白，没人能拯救世界，我们只能拯救自己。”
那种冲动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在最初的疯狂之后，很快他就像是被抽光了全部力气的木偶跪倒在地。
“我以为自己可以做到的……”
没人可以，救世主只存在于传说里。
但是杀手并不明白这种道理，他从不忏悔，骄傲的从不承认自己的错误。他坚信自己的想法，可怕的是，他也会把执念付诸于行动。
“这个世界仍然暗流汹涌，科尔沃，灾难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的。”
“让他走吧。”界外者的声音没有太大变化，仿佛那是他与生俱来的本领，即使失去所有力量，也依然能令人沉迷在他的语调之中。
清脆的碎裂声不断的从各个角落传过来，在墙壁上碰撞之后回荡在空旷的大厅里，曾经能够容纳星辰巨龙的建筑开始崩塌，海水从缝隙间涌入，失去了主人，神殿岌岌可危。科尔沃望向界外者，那个青年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严重性，仍然在神龛上思索着。
“你恨我吗？”科尔沃靠近了神龛，盯着那双不再是纯黑色的眼睛：“把你从神位上拉下来，从此接受生老病死，变成一个普通人，你恨我吗？”
“不，科尔沃，没那么惨。”界外者摇摇头，他从神龛上走下来，任由水流沾湿衣服，他看上去很享受冬日里潮湿的寒冷：“比起陨落，这更像是从噩梦中醒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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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底瑟瑟发抖啃腿肉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