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呢我的阳

（高阳初见，同一众兄弟更衣上马，满人马背得天下，起初只以为京中打马是骑射，而今再至广袤草原，入这深山，方觉先祖之艰辛，林中窸窸窣窣一通影儿乱窜，也不肖说是哪样儿出来，唇一扬，满弓如月，眸子一眯，直直的对着那黑影儿一箭发出，而后便是一阵哀鸣。）
去看看。

【木兰围场，果真是一块难得的灵秀宝地。皇亲贵胄出巡，声威浩荡，却往千里松林中一投，实与鸟兽相逐，并无二致。汗阿玛向来具有十足的个性，年轻时的狂者胸次，如今全体现在他诸多儿子身上，队伍入夜方抵，就有豪迈者不顾休憩，放马斗酒，张扬洒脱。】
【当然，其中也有我一份儿。是以，在清晨的祭祀典礼上，仍有一丝地飘飘然。】
【近年于侍卫处，虽行武，到底仍困守宫墙，不比旁人自由。此次出巡，方有大抒胸臆之感，故而行止渐宽。至皇帝首射完毕，便又如脱缰一般，投入到围猎之中。】

【起先随意，全凭兴致，飞禽也射，走兽也射，不消多时，腕子上就失了准头。这才收一收脾气，盯准一只半大的梅花鹿，往林莽深处扎去。】
【侍卫们散得远，我于马上匍匐，箭矢紧握，嗖——】
【只听倏忽一声，一支箭破空而来，几乎擦着面门，射中三丈外的一头獐子。此一箭惊了鹿，正慌不择路地奔逃，便也顾不得瞧来人是谁，当即扬鞭催马，以风雷之势搭弓，连出数箭，取其性命。】
【颇得意，复又想起方才惊险的一幕，掉转了马头，策回。见到人，竟忍不住失笑】
我当是谁！十三哥，你说我该夸你，还是斥你？

（昔年百步穿杨，而今猎獐且费了力气，我当真是颓废了许多，这棱角一旦磨平，便再不复从前那般自由自在，游刃有余了。）
（不过几步路，便闻阿东一声儿十三哥，那鹿倒了不远处，他如今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而我却已经没了那些兴致。林子里的奴才抬了獐子出来，那厮且还有一息尚存，摆摆手，命人放生。）
（复看阿东，才咂咂嘴，一方赔罪，一方打趣。）手气不错，这鹿血可是好东西。
（再往那鹿上一觑，多少有几分怨天尤人，我这双手，昔年也是上过战场的。）

【听他一言，再忍不住，大笑出声，一摆手，算揭过此页。侍卫抬了鹿来，翻身下马，抽出长刀，将一对鹿角径自砍落，雄鹿尚幼，掂在手里只觉皮毛绒顺，几无分量。朝他去，拍一拍马臀，将鹿角缚于缰绳之上。】
【相比起他的意兴阑珊，我可说百无禁忌，稍形于色了。又兴许是马奶酒作祟，竟一把将他从马背上拽下。眉也是飞扬，眼中灼灼，是藏不住的跃跃欲试】
十三哥一言，驷马难追！

【痊愈之后，我往嘉王府去得少了些，只知他落下心结，至此意气消沉。彼时温润舒朗的岳阳，于弓马之事愈发疏怠，一心引禅入儒，长休在府。好在今日一箭，功底未废，仍乃嘉王。】
【有心相激，便攥紧了他。刀尖往鹿腿上划出一道长口，立时淌出鲜红血液，以指沾血递予嘴边，一舔舐，满口腥甜，尚有温度。连嘴皮上沾染的也不放过，咂一咂，落入肚中。】
【他为兄长，即便亲厚，此番行径亦算越礼。唉，此刻又需再感叹秋狝的好，哪怕做派粗犷，却并不至招人非议。他更，无从推脱。我仿佛回到了年少的时光，连就好奇，总也迫人】
到你了！

（血腥味儿初显，较之沙场上的马革裹尸，他这一下便属微不足道。饮血称英雄，鸿鹄飞过，茫茫苍天，鹰鸣划过上空，也不知是谁家养了的驯鹰，我看他的意气风发，。少不得记起那个年节讨要红包的他，同长者讨了钱袋撒腿就跑的我们。然昔年不复，我最终还是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好小子……（温润带笑，方翻身下马，那边放了獐子便有几分后悔，这儿是围场，总归还会有人猎了它去，总归还会有人猎他入手。如他一般取血品过，拿了帕子一擦嘴边，复又道。）刚刚你就追着这头鹿了？我瞧着还有别的来着。

【浑不介意他的斯文举动，尽管一腔少年血，泼天豪放胆，也不必事事背离礼仪。将长刀插入背囊，再上马时，反没了汹汹的气势。他在侧，亦无再追逐的意思，身于山林，一切皆缓了下来。这时候，若说些正儿八经的话，算不算突兀？】
【却别无他法。】
【虽有一颗叛逆的心，但架不住马奶子酒的甘醇，厚积薄发。我不肯坦白，遂再摆一摆手，故作一副潇洒模样】
好歹有一头鹿，不算空手而归，便足够了。
【当然，兔子与鸟，也并非甚么值得炫耀之物。也不催马，缰绳松握，一只手往脖颈后扶，转了转脑袋】
十三哥这两年，当真变了许多。嗐，我瞧着你，可真不快活！

（昔时一腔热血，曾有无数幻想，目无下尘自以为是，而今空无一物，残存躯壳，打马吃驰骋于这草原上，竟丝毫兴致都提不起来，想来我是真的不如以往那般爱闹了。）
（变了吗？算是吧……并肩一处，时有时无说着话，他同二哥皆是正宫嫡出，日后皇储皆为首选，私心虽看好三哥，然终归硌着一个庶出的名头在。）
（这些他大概都不明白，仍如以往那般待他，只是心思越发不如从，只温了声儿，将马鞭放了一旁。）变了吗？

【我打眼瞧他，竟又笑了。只是这一回，笑也郁郁。这忽生的郁气，全皆为了当初亲密的景况。自古以来，兄弟阋墙，盖源于此。那些潜藏于心的欲望，像极了围场里最凶猛的兽，这的确使人恐惧，却又惹人心动，非得征服一番不可。】
【此次秋狝，其中不乏雄心壮志者，摩拳擦掌，欲夺头筹，这倒也很好，至少公平。怕只怕，自恃其勇到头来，也不过是一时风光。】
【争雄之心人皆有之，而我却怕输。】
变了。十三哥，我听人说，自古成圣者，唯在明心。你仍是你，眼神却不再是了……片刻的快活也是快活，不为旁人，不为杂事，只为自己。

（帝王家不过如此，子同父争，弟与兄争，公主下尚朝臣拉拢权贵，群臣为利益谋择主而事。最初不屑一顾的琐碎、而今无一不得不上心又忽成了今时今日的不闻不问，这实在不像我了。）
你看这儿像不像察哈尔……（二哥的母族在那儿，这么些年似乎并无人入京来访过郑王府，我不知为何，来木兰之后第一个念想便是想知察哈尔如何去，我到底还是留了几分好奇在。）
记不记得之前给你说的那个傻子了？（头一扬，薄唇微启，思绪蹁跹。）后来那个傻子遇见了一个……一个同那个聪明蛋生的一摸一样的人，他又觉得那不是他。
（井中月，水中花，一干兄弟散的散去的去，我也只能选择如今依旧相信的他了。）

【他讲察哈尔，我却没由来地想起盛京，活要命似的冷。那一回，二哥并未同行。自幼时起，便知他的众不同，业因此，我同他之间，总有难以言说的微妙。嫡庶有别，长幼有序，祖宗家法，本无可置喙，却偏偏，我们并非同一位额涅。】
【我的额涅啊，世间最美的僧吉里宜尔哈！】
【总该有一位，像样的儿子。我定定地，盯着他的眼好一会儿，才将手指放在嘴边，打一个唿哨，放声大笑】
这儿可不像察哈尔！
【驾——】
你也不能永远做傻子！
【未尽之言，一句也无须再说。朝堂之上，岂容恣情，他已无可自拔。扬鞭狠抽，控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