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每一天都是一样的。
湿气随着太阳从泥土里冒出来,让人感觉浑身都被雨水浸泡过一样酸胀,而且黏黏糊糊。他站起来,用目光追随着一只鸟,向外走去。影子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说实话,这世界上并没有一件真实的、能够和幻想契合的东西,在伦敦是这样,在巴黎也是如此。好像总有一些看不见的、摸不着的事物,成为这个微妙理论的有力佐证。那并不是无意而为之的。弗朗西斯在屋外站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发生,什么也没出现,这件事也得到了证明。他不由得想起了柯克兰那双绿眼睛上横着的可笑的眉毛,他的又浓又粗的眉毛,深陷的眼窝和苍白的脸,还有那永远不肯柔顺的、总是四处支棱的金发。要是搁在很久以前,他还会认为他是个美人儿,可惜他早就不是了。他骨头都化成灰了,躺在伦敦公墓的一隅永眠。弗朗西斯去过两次。一次是在他下葬的时候,另一次是很多年以后,他在伦敦城里像个老头子一样散步,不知不觉走到附近,索性去了那里。他带着好奇与兴奋,想看看虚荣的、高贵的、声势浩大的柯克兰家族会不会为他们家珍贵的天才和叛徒雇上几个守灵人——结果令他大失所望,亚瑟的墓碑前什么也没有。
这么想着,他的声音他也记不太清了。不过也不出什么意外,应该是带有皇室口音的标准伦敦腔——亚瑟曾经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企图将打头的“皇室”两个字去掉,他不承认自己是柯克兰家的耻辱,也由此痛恨起那一脉相承的、像荆棘一样缠进骨髓里剔除不掉的“血统”。即便如此,在最后的几个月里,他也还是放任自流,不再计较皇室的问题,连弗朗西斯被形容成“吐痰”的法语口音也一并得到了赦免。
然而无论如何都与他无关——他曾笃信自己能从现实的压迫中解脱,和曾经被证明过的无数例子一样,他无法从取笑一个死人中获得一丝宽慰。同样,他也无法勉强说服自己沉沦于艺术。毕竟,空泛的理想主义就是个黑洞,他曾经做过傻子,抛弃面包,终日像蛆虫一样寄生在巴黎的廉价出租房内,吸着这座城市腐烂的血液。为了艺术,为了理想,为了美学,他可以苟活。其他的都不重要,都是空谈。亚瑟终究只会淹没在他的记忆里,在形形色色的姑娘之中,卢西安娜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