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生命还重要的,是什么?
椿出门的时候,天空中飘着细小的雪花,灰白色的天空看上去颇有些雾蒙蒙的感觉。
刚一出门,椿便打了个冷颤,伸手拉紧身上的披风,椿轻轻的呼了口气。
白色的雾气缠绕着上升,最终消失在空气中。
每当这个时候,椿就会特别怀念学会灵气护体后,冬暖夏凉,方便的紧。
虽然自己已经将灵气护体用得如同呼吸一般自如,但却不能使,六岁之后才能上族学,学会修炼灵力的方法,而在此之前,小孩子虽然也有灵力,却大都是自身无意识汲取的,使个本命法术还无妨,但灵气护体考验的就是灵力的汲取与控制。
椿自问即使重生了,也不过一介海棠花的掌管者,先天灵力自然不可能多么充足,若是现在使出灵气护体,说不准要有多少麻烦。
而且,椿轻轻拂去披风上的落雪,触手一片冰凉光滑,她心里暖和极了。
这披风是凤和奶奶一起做的,用得是晚霞制成的丝织成的缎面,是一片瑰丽的红色,晕染着淡淡的橘色与紫色,触手光滑,带着云雾特有的飘廖之感。
内里是奶奶和百鸟要来的绒毛,暖和的紧,而且奶奶还特意的加了凤凰的一根羽毛在其中,凤凰本就属火,身上的每个地方都自带火属性灵力,且极其纯净,披在身上,只觉得这披风在源源不断的发热。
披风上无甚绣样,只在脚踝处绣了一大团拥簇在一起的海棠花,红色中隐隐流转着金光,华丽而不灼眼。
椿撑开手中的竹伞,步入雪中,不紧不慢的走着,听着脚踩积雪的声音,看着满天飘雪,甚是悠然自得。
新年后的一月,是休息日。
椿出门的时候,凤和奶奶正在讨论着新的绣样,凤是个闲不下来的,拉着奶奶传授她针线活,奶奶的针线素来是一绝,只要是和阵线有关的,无一不精,尤擅绣活。
椿也不知道凤是怎么了,族宴过后突然就对自己格外热情,虽说椿并不讨厌,可总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就像椿在族宴的第二天要出去找湫的时候,凤拉住她叮咛了半天,又拉开衣橱给她拿了件披风,然后像是自言自语般,说着衣服太少了,便开始大张旗鼓的给椿做衣服,奶奶指点了几句,瞬间被凤拉下水。
爷爷则是收集了早上的新雪,放在紫砂炉里煮着今年的新茶,小炉中飘出一阵阵白雾,暖和了整个屋子。
而在小炉旁,爷爷摆了棋盘,和茗正在酣战,两人的位置在半开的雕花窗前,从中望去,恰能看见飘扬飞雪中远处连绵的青峰,裹着剔透的白雪,朦朦胧胧,颇有些独钓寒江雪的孤寂,却也有能饮一杯无的开怀自在。
椿的心也像那紫砂小炉一般,暖融融的。
手中的伞柄触手温润,椿总是忍不住摩挲,好好的伞被椿撑的七歪八扭的,肩上发上落了不少雪。
这伞柄是爷爷找的雪山之巅的霜竹做得,霜竹通体雪白,触手如玉,成熟后会在表层长出淡淡的如雪花般的纹样,故名“霜竹”。
霜竹制成的器具,随着使用者的灵气浸染,会慢慢的变成玉般的绿色,时间越久,颜色越深,等到变成墨绿色的时候,便成了不可多得的灵物。
既可炼器,也可入药。
伞面是绸子的,中间夹了层油纸,缝合的针脚细密,和伞骨紧紧的缝合在一起。
伞面是晕染开来的红色,还留了一小片白,在颜色最深的地方,绘了一支盛开的海棠,墨色的枝,红色的蕊,花开正好,整幅画却有着一股子抚平人心的静谧之感。
“椿啊,你要记得,这一辈子都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无论对错,遵从本心。”
椿隔着漫天飘雪,依旧能一眼看到那个窗口的一抹红色。
爷爷,我也不知道这样执着一个人到底是对是错,但是我的心里完全装不下其他,只有看着他安好,我才能感到平和。
即使他并不执着于我。
椿扬手,一支海棠枝便从她掌中伸出,轻巧的卷住了那个柿子,放到椿的掌心。
椿将柿子在掌心掂了掂,仰头,对着上面的人绽开一个笑颜。
“早啊,湫。”
湫抬起的手被几支柔软的海棠枝在手腕上轻柔的缠住,微紧却不疼。
湫懒懒的倚在窗边,单腿屈起,身前有一颗被催熟的小柿子树,即使被抓了包,湫也并没什么反应,依旧是笑嘻嘻的样子,银色的发划过额际,黑色带银的眸子半眯,带着一股子漫不经心。
“我说你怎么老能发觉呢,我明明都用灵力包裹了柿子。”
椿挥挥手,收回了束缚湫的枝条,眼眸微弯,“因为那是湫的灵力啊,所以我可以发觉。”
对啊,那可是湫的灵力,我最熟悉的,胜过熟悉我自己。
湫眯了眯眼,看着高楼下的姑娘,湫打小便是个无法无天的主,不过可不是缺心眼,因为他身世的缘故,反而是聪慧的紧。
椿一身红衣,肩上发上落了不少雪,更衬得她的头发如鸦羽般乌黑,素日里,她的眸子清泠泠的,总透着一股疏离与漠然,遗世独立一般。
但对着他的时候,眸子里总是会透出温度。
椿不爱笑,湫通过这几天的观察发现,虽然是个小孩子,但五官很是清秀精致,可一想到以后会多么漂亮,所以偶然一笑起来的时候,分外好看。
湫是可以感觉到的,椿对他的善意,或者说是……湫皱了皱眉,他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总之对他没有恶意。
但是,椿身上的孑然感却也异常的强,这让他异常疑惑,不过五岁的小姑娘,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
湫每天推开窗,都能看到椿的笑容。
红衣黑发,皑皑白雪。
让他心中一跳。
却也有着一丝莫名的惶恐。
“湫,你还不下来吗?”
正在湫发呆时,便听到了椿清冷且凉的声音。
湫摇摇头,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而且,他有点依恋椿的感觉。
“来了。”
湫高声回道,匆匆跑出房间。
“你没带伞吗?”椿眨眨眼,看着湫。
湫自然的接过椿手中的伞,“你不是带了吗?”伞是好伞,不过椿毕竟还小,撑不太稳,而湫就不同了,毕竟是个天神,身体各方面素质什么的都强于一般人,摇摇晃晃的伞在湫手中被撑得极稳。
“你穿这么少吗?”椿看着湫一身单薄的红衣,微微蹙眉。
“我会灵气护体,一点都不冷。”湫不在意的耸耸肩,看着椿身上的落雪,总有点心痒。
“那便好,走吧。”椿说着,便想率先走去,没想到却被湫拉住了。
湫拉着椿的手腕,也有点尴尬,掌中的手腕纤细而软,却凉得像这落雪一般,“你身上有落雪。”湫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拍走椿肩头发上的雪,面上微红,另一只手自然的抓住椿的手。
“走吧。”
椿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被湫握住的手,上一世虽然也有过这样的接触,不过那是在她还懵懂无知的时候。
而现在,椿只觉得脸上快要烧起来了一般,耳边传来自己的心跳,椿咬了咬唇,生怕被湫听到,从湫的掌心中源源不断的传来暖意,椿只觉自己浑身都在发热。
“湫,这……”椿小声的嗫嚅道。
“你的手凉,我替你暖暖。”湫笑得一脸开怀,眼神清澈。
椿在一瞬间便冷静了下来,心跳慢慢恢复正常,但是,掌心的暖意却融融的暖着心底。
“谢谢。”
“没事。”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手牵手安静的走在雪中。
一把伞,两个人。
愈行愈远,却始终不离。
雪中红梅,最是怡人。
在椿眼前的,便是一棵巨大的梅树,红梅朵朵,其上盖着层层新雪,说不出的美好。
“这是……”
“一看就知道吧,梅树,是第一任梅花的掌管者所化。”湫看着巨大的梅树道,声音有些缥缈。
“我们去上面看。”湫指着一根树枝,“那里更好看。”
椿点点头,抬手便化出一朵海棠,将两人送到那枝桠上。
“真漂亮。”椿感慨道。
身处红梅黄蕊之间,椿甚至可以看到旧雪尚未融化,新雪便又覆在红梅上,而这红梅却并未被这皑皑白雪压低枝头,反倒开得愈发的灿烂了。
阵阵梅香伴着冷冷的雪香,围绕在两人身边,椿第一次知道,原来雪竟然也是有香味的。
而望向远处,族屋一览无余,冻成冰的河流小溪,像一条条冰带,点缀在大地上,海底的雪景,无论看上多少年,都不会腻。
“还有更好看的。”湫狡黠一笑,手上用了灵力,重重的击打在枝干上。
霎时,无数红梅花瓣飘飘扬扬,纷纷洒洒的从空中飘下,夹杂着飘雪,最是人间繁华,也不过如此了吧。
伸手接住几片花瓣,飘雪在掌心迅速融化,在红梅花瓣上留下一点水迹。
“不过这也是它最后一次开花了吧。”湫望着红梅,感慨道,“所以,想找个人陪我一起看,此等美景,一人独赏,岂不可惜?”
“为什么是最后一次?”椿轻声问道。
“这棵梅树的大限快到了,灵力即将耗尽,即使我每日灌输给它灵力,可到底不是同源,治标不治本。”湫轻抚枝干,言语中充满惋惜之意。
椿猛地想起,上一世,湫也带她来过这里,不过彼时,这里依然没了这番美景,只余一棵枯木。
“我小时候经常来这里,有什么委屈和难过都说给它听,也许是受不了我的抱怨了吧,它才离开了。”
湫眼中的不舍与难过,与上一世逐渐的重叠起来,椿的心,蓦地疼了一下。
针扎一般,蔓延开来,细细密密的疼。
“湫,”来不及多想,椿伸手握住湫的手腕,指尖微凉,掌心温暖,“我会救它。”
湫惊愕,然而没等湫再说什么,椿便一跃而下。
“等下!椿!”湫伸出手去,椿翻飞的衣诀,从湫之间滑过。
一朵巨大的海棠拔地而起,将椿接住,稳稳的送到梅树粗壮的主干处。
椿将手掌贴在树上,闭眼静静的感受着,所有的植物都会有生命之源,也是灵气最浓郁的地方,尽管这棵树里的灵气稀薄的接近于无。
但,椿的眼神微厉,手中灵力汇聚。
破开树干,椿伸手唤出海棠枝,海棠枝轻晃,似乎拒绝着什么,而椿却点了点头,眼神坚定。
下一瞬,椿的手腕处便多了一道齐且深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涌入到源中。
“喂!你在做什么!”湫的瞳孔一缩,语气里充满了不安。
“我和它是同源,我的血能救它。”椿回答道。
湫何等聪慧,瞬间便明白了,因为是同源,原本用灵力便可,但椿没有那么多灵力,便只能用鲜血中蕴含的灵力来救它。
“你会死的!快住手!”
“不要!”椿咬咬牙,又划开一道伤口。
“只是一棵树而已,你有必要这样吗?”湫不解而惶恐。
“因为……这是湫所喜欢的树啊。”椿看向湫,并无甚表情,眼神依旧清冷而凉。
湫看着那人苍白的脸色和发青的唇,心里有些微疼,更多的,却是不知所措和震惊。
这是第一次,除了奶奶以外,第一次有人对他这么好。
这时候,椿的意识也模糊了,海棠花碎成光屑消失在空气中,椿的身体随之下坠,可她的脸上,却带着轻柔浅笑。
湫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本能的一跃而下,伸出手去。
近一点,再近一点啊!让我抓到她啊!
多少年以后,湫再次回忆起这个场景时,依然心绪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