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嗔虽不满师弟莽撞,眼中却露出喜色,心中也暗暗叹服:师弟的造诣实在非我能及,这几招百步神拳,止杀佛刀,当真是猛不可当。很快,他的叹服就变为了叹息,接连两次,眼看无怒已将得手,顾三小姐腰身突然一拧,身子猛地一扭,人就擦着无怒的掌缘穿了过去。又看了片刻,他连叹息都叹不出来,接连七八下,竟然都是如此。若是一两次,那还可说是侥幸,可接连七八下,就绝非侥幸那么简单了。
"乒乒乓乓"一连串响,屋中的方桌已被砸得稀烂,摆在上面的杯盘碗碟碎了一地。"喀嚓"一声响,客栈的木壁也被打出了一个大洞。顾三小姐娇笑道:"这些桌椅墙壁并没有得罪你,你又何必拿它们来出气?"无怒怒吼,又连出三拳四掌。顾三小姐冷笑一声,纤手飞扬,一枚绣花针疾刺而出。但听得"嗤嗤"之声不绝入耳,无怒暴风骤雨般的拳声掌风竟然也无从掩盖。屋外的无嗔脸色一变,猛地冲了进来。
顾三小姐道:"想倚多为胜么?少林的绝学真是层出不穷。"哪知无嗔一冲过去,就紧紧地将无怒抱住,同时喝道:"先看看你的胸口再打不迟。"无怒一低头,立时就怔住了——月白的僧衣上,已多了一朵娇艳欲滴的鲜花!这是怎么绣上的?又是何时绣上的?顾三小姐抱着手,嫣然道:"这位大师若嫌一朵太少,本小姐倒可以再送一朵。"无嗔远比师弟乖巧得多,赶紧合十躬身道:"敝师弟不自量力,三小姐手下留情,贫僧感激不尽。"顾三小姐道:"那你们还不走,难道以为本小姐真的只会绣花不成?"
(五)
看着无嗔、无怒仓皇而逃的狼狈相,七八天来顾三小姐第一次笑得如此开心。"若是把这连日来的经历告诉翠翠,那鬼丫头一定羡慕死了,佩服死了。本小姐的威风……不太对哟,堂堂的少林弟子怎会那般胆小,难道我板起脸时真那么青面獠牙?""哎哟"一声,她跳了起来,突然明白了无嗔是怕她杀人灭口,她不必灭口,但至少也应该将他们留下。直到这时,她才明白自己又犯下了一个大错。
一声巨响,窗外已有两道烟花冲天而起。顾三小姐立刻就冲到窗前探视。但见对面屋檐下,七八条人影不停晃动,他们的面貌虽瞧不清楚,手中闪烁的利刃却极刺目。后路也被堵住了,燕大哥还需一两个时辰才能动,万一他们攻上来,又该如何是好。彷徨间,她突然发现被无怒打穿的木壁上,有一张鼠眉鼠眼的脸正在张望。顾三小姐双眼一瞪,正想发作,心头突有灵光一闪,她已想出了一条妙计。
这一次来的是铁心,因为他心如冷铁,所以法号就叫铁心。
客栈的门外,早有数十僧人肃然而立,他们对于这位戒律堂首座的敬畏,早已不在寺中六大神僧之下。铁心微闭双眼,缓步而行,边行边问:"人在哪儿?"为首的一僧躬身道:"天字第三号房。"铁心道:"可曾有过异动?"那僧仍躬着身,道:"没有,小僧一接信号,立刻派人将四下围住,顾家的三小姐似乎还未觉察,所以一直都没有动静。"铁心不置可否,他的脚步突然停下,鹰眉一扬,一双如鹰般的厉眼已盯住无怒的胸衣。无怒吓了一跳,还来不及解释,铁心已冷冷道:"不守清规,即回寺面壁一年。"无怒面如土色,讷讷道:"这、这……是小僧与顾家三小姐交手,不慎……"铁心不等他说完,复又举步前行,直到进了客栈,才冷冷扔下一句:"学艺不精,辱及少林,加罚两年。"一干僧人个个噤若寒蝉,垂首而立,直到铁肩摆了摆手,才敢忐忑不安地尾随上楼。
第三号房的门没关,房内一片狼藉,除了一张大床,再看不见半件完整的东西,这正是无怒的杰作。床上躺着一个人,蒙着被子,一动也不动,看起来就像一个死人。顾三小姐就坐在旁边,似乎正在发愣。
铁心"咳"了两声,清清嗓子,才开口道:"少林顾家,向有渊源,三小姐何必为了此人而伤了彼此的和气。"顾三小姐头一仰,长长"嗤"了一声,道:"这我可记不清了,这年头,就连上门要饭的叫化子也会硬说自己是我们顾家十八代的远亲。"铁心哪受过如此之气,一言不发,大步向前。顾三小姐五指一弹,四枚银针分袭铁心。铁心并未止步,一声闷哼,宽大的僧袍已如充气的皮球般鼓了起来,但听得"刷、刷、刷、刷四下微响,四枚银针都被弹了开去。
顾三小姐忍不住失声道:"如来袈裟功!"铁心吐气扬声道:"不错,正是如来袈裟功,三小姐何必苦苦相逼。"顾三小姐虽有点吃惊,但争强之心却更盛,突然间横空掠起,银针做剑直取铁心的喉咙。银针闪闪,虚幻不定,她用的正是顾家的回风舞柳剑。
铁心一个滑步,身子疾退,避了开去。顾三小姐咬了咬牙,轻腰曼摆,衣袖翻飞中,又是七针刺出。回风舞柳剑向以轻灵变化而见长,银针虽细小,却恰恰可以将这种灵秀清奇的剑法发挥至极致。铁心已退至门外,针尖上的锐气却一直都不离他的眉梢眼睫间。客栈的过道本就狭小,身后还有一大堆少林的弟子挡住,他已再无路可退。一声闷哼,铁心终于出手了,一直紧合着的双掌突然推出,如两扇厚重的门扇。迫在眉梢眼睫中的锐气立时消失,顾三小姐的人也硬生生飞了出去,又重重落在床边。
铁心摇了摇头,他无意要伤顾家的三小姐,正想上前察看,突然就听见一声惊呼。一抬头,就看见无嗔正在愣愣地发呆。床上的棉被已掀开,露出来的却是一张鼠眉鼠眼、焦黄的脸。这哪里是燕铁衣?
无嗔呆了一呆,猛地抓住那人的衣领,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那人一脸惊惶,张大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铁心一眼就看出他是被点了哑穴,食指一弹,隔空解穴。
穴道一解,那人更是惊慌失措,嘴里"咿咿哦哦"也不知说的是什么。铁心上前推开无嗔和颜悦色地道:"你放心,我们出家人是不会为难你的。不过是想知道你究竟是谁?又怎么到了这里?"那人惊魂稍定,道:"小人是扬州的盐商,就住隔壁的天字第二号房里,先前这里有人打斗,连木壁也给打穿,小人只想瞧瞧热闹,谁知,谁知……"他突然发现了地上的顾三小姐,一下子吓得滚到了床中央,道:"这个人,这个人是妖怪,她的手指头一点,小人、小人就连动也不能动了。"铁心暗自好笑,却道:"你放心,她若是妖怪,贫僧就是降妖伏魔的高僧,快告诉我后来又怎么样。"那人道:"这妖怪将我提了过来,丢在床上,蒙上被子,后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铁心道:"你被蒙上被子之前,可曾见过别的什么人?"那人想了想,道:"我想起来了,这床上似乎还有个男的,莫非也是个妖怪?"铁心没有再问,突然走向窗前,因为他发现顾三小姐的眼神一直都不离这扇开着的窗。"铁石,底下是谁守着?"他厉声问。"启禀师兄,是无喜、无忧和江南三杰。""你太大意了,如此紧要之地,凭他们……"铁心长叹了口气,探出窗外扬手,只片刻,就有两条人影自窗口飘然而至。
两人一到,立刻躬身行礼道:"无喜、无忧参见师叔。"铁心只冷冷道:"你们守住下面,可有何发现?"无喜道:弟子知道事关重大,一直全神贯注,半点也不敢松懈,并没有发现什么。"无忧道:"下面这巷子偏僻得很,连人影也不见一个,除了先前有辆马车经过。"铁心耸容道:"什么样的马车?"无喜道:"这……这个弟子倒看不太清,那马车好快,经过时还溅起一大片积雪,我们几乎连眼也睁不开。"铁心的声音更冷,道:"连马车什么样都看不清,有人从这里跳下能看得清?"无喜、无忧低垂下头,连大气也不敢出。
铁心又道:"马车是向哪边去的?"无喜道:"似乎是奔城北去。"铁心再顾不上斥责他们,低叱一声"追",人已如树叶般地飘出了窗外。
一干僧人转眼间走得干干净净,茶商也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顾三小姐挣扎着支起身子,鲜血正慢慢从嘴角淌下,她受的伤着实不轻,可是她的脸上犹自带着笑——他们毕竟还是上了自己一个大当。燕铁衣并没有走,他仍躺着,就躺在隔壁茶商的大床上。她的妙计就是移花接木。
发现隔壁有人偷窥,她先点住了那人的穴道,然后就钻入床底下,拆开相邻的木壁,将他携入房中,又安置好燕铁衣,再将木壁封好,这一切都是在客房内进行,守住楼道的僧众当然蒙在鼓里。等到他们发现床上的人并不是燕铁衣时,早已气急败坏,当然就不会去留心察看床底下的木壁。
做完这一切,她还不太放心,又招呼客栈里的伙计,要他雇辆马车,快马加鞭从窗下经过。她一出手就是百两的银子,客栈的伙计又怎会不尽心尽力?少林的僧人虽小心戒备,但对进进出出的小伙计并不如何在意,所以也没有多加阻止。